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妃子媚之帝子威仪 作者:漠南子 文案 太子妃有三宝:温柔、妩媚、相貌好 皇太子有三娇:凶悍、善妒、气量小 今生来追妻,人尽呼他宠妻狂魔 奈何妻太媚,引来狂蜂浪蝶无数 看皇太子怎生PK诸男神上位,成功洞房花烛 真是把一辈子的智商都给使上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甜文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曼妃嫣 ┃ 配角:花莺儿,高邈 ┃ 其它:甜宠,宫廷,男神,追妻 ==================   ☆、楚服翩然兮   湛蓝苍穹下横贯东西的巍峨高山逶迤千里,两辆青烟油幄车一前一后行驶在风烟迷漫的官道上。   皇帝昨日自东都还京,车马繁盛,仪仗威整,作为朝廷命官的曼祝德,也举家于两京之间奔波,只是昨日大女儿生病,不得已推迟一日,并未扈从帝驾。   微煌的日色下马夫口干舌燥挥舞马鞭赶车,颠簸车厢内坐一名妖娆妇人,宛然的颜色上眉眼却颇显厉色,乃吏部尚书之妻。   “我就说妃嫣她,自打出生起就晦气,克死她娘,咱跟着也倒霉!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生病!”   “病来如山倒,谁也左右不得,她孤苦无依,你就多担待点。”曼祝德叹气。   没听进的张氏仍是喋喋抱怨:“皇上几个皇子眼看都大了,适龄婚配,我早寻思着,给咱女儿寻个皇亲,风风光光嫁了,说不准还有机会弄个皇后当当,说来也是咱曼家荣耀,也不枉她那样好人才!这多好一次机会,难得能跟众皇子同行,偏偏被这丫头片子给搅黄了,回头我得好好说说她!”   “姝儿还小,你着什么急?”曼祝德十分无奈。   张氏停止摇动手里团扇,“我怎能不急?皇上就那么几个儿子,正妃位也才一个,数来数去还就那么七八个,其他几个皇子年龄又都还小!不早点想办法,还等着给别人占去这空不成?”不耐地瞅老头子一眼。   曼祝德无奈拍拍她保养甚好的手,像是在感叹:“你不是眼巴巴想叫姝儿做太子妃么,眼下皇太子正在西北打仗,战事如火如荼,还不知几时才能还京,此次跟不跟随帝驾又有何分别,你呀还是别动不动就寻妃儿不是,那孩儿可一直叫着你‘娘’呢。”   张氏转眼瞪他,“话虽如此,可到底能不能做得上太子妃,不仅要事在人为,还要看造化,所谓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万一太子妃位不保,还有其它妃子位嘛,当然要想办法让其他皇也对姝儿产生好感。”   向诩精明的她自有如意算盘,曼祝德无奈摇头叹息,免得引起不必要争论便不予置评。   斜着一双狐媚眼的张氏撇撇嘴后又小声:“再说,万一打仗死了呢,皇上不得在其他皇子中重新挑选另立新的储君,还是早做打算要紧,所谓万全之策便是要万无一失。”   曼祝德闻言立刻警示她一眼,压低声,“老头我警告你呵,这话可别逢人便说,尤其那些贵妇,以免传至圣上耳内,叫咱家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分寸!”张氏不以为然,忽然想到什么,不耐烦,“停车停车!别赶了!”   下车后,扭身走到已停下的后头那辆车前,车帘揭开露出一张尖尖美人脸,水漾眼眸微恍,“娘,怎的忽然停车?”   “你下车!”张氏挥着扇子指挥。   “出了何事?”曼姝嫣不解,已被她母亲拽下。   车帘一把被拉得大开,里面还卧着一人,日光打上她衣裙,因上身靠着车厢,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甚清,身子略显羸弱,气息奄奄,呼吸微微,低唤了声,“娘!”   “真晦气!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活得成吗?干脆丢在这路上自生自灭算了!”张氏以扇遮住芙蓉面,精贵得怕被重病中人熏倒似,丽目充满嫌恶,真是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曼祝德忙上前打劝,“好了好了,孩子病成这样,你不该再这样说她。”   “对不起,是我不好……”声音很微弱,是从车中传来,犹能听到哽咽声。   “哎呦喂,千金大小姐,作娘的我还不能说你了,说一句就哭起来了!娇滴滴的,还真当自己是个羞答答的瓷娃娃呀!”她说得尖酸刻薄。   车厢微微一动,里面女子困难欠起身,透窗而入的日光正巧打上她脸,憔悴的容色仍不掩娟秀,黛眉下桃样大眼中一片暗然,樱花似的唇瓣无色,似朵凋零枝头即时翩然而逝的白梨。   “娘,一月后,还有秋游会,到时皇子们都会去,咳……”她一阵抑制不住的重咳。   “那又怎样?反正这次是被你给搅黄了!回头我再收拾你!病成这个样,姝儿你不能再同她乘一辆车了!”   “可没人照顾姐姐。”曼妃嫣的妹妹曼姝嫣感到为难。   “你又不是专门伺候人的?你放心,命越贱,越死不了!”张氏一把甩下车帘,拉着亲生闺女就走。   “那我陪妃儿……”曼祝德跟上讪讪。   “不准去!”张氏尖声。   一家三口便上了前头马车,车子再次发动。   曼妃嫣困难地挪了挪沉重的身子,眼中渐渐滴下泪来,“要是……要是莺儿在就好了。”   适才发生这一幕,全数落入一人眼中。   他已在此等候多时,一直仰躺在官道北侧山上青草坡,舒展两条大长腿,双臂枕脑袋下,闭眼哼着歌。   任由日光倾洒在他慵懒的身上,精致的丝绸衣料上纹路泛起波痕,阳光将他脸部轮廓勾勒得异常俊挺,微闭眼眸形成雅致的弧线,睫毛很长很疏。   直到属下轻轻在耳边说“相府马车到了”,他才猛地睁开眼,迅速拿掉咬在嘴里的狗尾巴草,翻身站起,修指在疏朗的眉间搭个凉棚,眯眼望山下官道上停下的车,眸色变深。   “为好做区分,病的那个,便是曼妃嫣,她在后头那辆车里,前头被中年妇人拉走的那个,是她妹妹曼姝嫣!”   静静听着,男人眼中闪现一抹兴趣。   “公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属下笑得意味深长。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他不缓不慢问。   “少量葫蔓藤不会死人,只会浑身酸软无力,但足够公子你做任何事。”属下说得一本正经。   听的人却微微一皱眉,转眼看他,突然劈头给他个暴栗子,“你看本公子会是那种人吗?”   “公子,我没多说什么呀?”属下揉着脑袋苦着脸。   他眸色一肃,“好了,开始行动!第一个计划不成,迅速转换执行第二个!”   “明白!”男子颔首。   两辆马车彼此扈从,一路慢慢行驶,眼前出现一条朝北和朝西的岔道口。   曼祝德、张氏、曼姝嫣三人同乘的前头那辆马车,继续朝西行进,就在他们刚经过岔道口的一瞬,忽然一辆马车自北边大路驶来。   驾车的高头大马仿佛是受了惊,奔驰速度十分快,后面拉着的车厢,顶部都被震得掀去了,马夫拼命拽着马缰,惊慌大叫,“快让开啊!快让开!”   卧在车里奄奄一息的曼妃嫣,听到叫嚷声困难直起身拉开车帘,只见一辆马车疯狂朝这边冲来,“砰”一声,马颈撞一起。   两匹马同时受惊,扬蹄嘶鸣一声,曼妃嫣在车中一阵剧烈震动,一把握紧车棱。   她所在马车忽然调转方向朝左边悬崖奔去,马夫惊得面色惨白,用尽全力往回勒马,马的力气很大,马缰“嘭”一声震断,与此同时,马夫脖上一阵刺痛,一个猩红小点郝然出现,双手一软,他整个身体直直堕下车。   剧烈的震动将车帘晃得大开,曼妃嫣瞪大眼,只见车厢被前头已疯癫的骏马拉着疯狂朝悬崖奔去,悬崖下赫然是一裂深谷,青藤缠绕,雾锁云遮,深不见底!   她惊得手软脚软,几乎爬不起,马前蹄已然腾空,猛地朝悬崖下坠入,她整个身子随着马车向前一倾,迅速滑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车厢忽然一震,仿佛是被什么卡住!   她吓得睁开眼,只见车帘飘下,车厢倾斜悬崖边,前后晃荡,这一幕惊得她脸色惨白,豆大汗珠自额头渗下,惊恐的眼中倒映此刻危险境地,车厢下沙石频频飘落。   她深刻感觉到,车厢后有股大力拉扯,紧接着听到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别动!”   曼妃嫣惊讶回头,可惜后头窗户关着,看不到是谁在跟她说话,便在这时,悬吊在悬崖的骏马发声哀鸣,四蹄在悬崖乱蹬,车厢一点点被拽着向下滑去,逐渐倾斜。   她苍白指节拼命抓紧车棱,身体一点点滑下,紧咬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突然喀喇一声,头顶爆响,伴随木屑劈落,一人猛自车顶跳进车厢。   因重量骤然增加一倍,车厢急速向下滑去,曼妃嫣惊恐尖叫,身体已然一紧,被一把抱在怀中,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眼前男人抱着自车厢中迅速飞出。   骏马一声悲鸣,带着车厢一起向深谷中堕去,惊得搭连的青藤中鸟雀齐飞。   曼妃嫣心悸不已,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骏马摔落悬崖,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闭上眼珠泪滚落,似乎都回想不起适才生死一线,自己是怎么逃生的。   一个温厚声音响起,“小姐,没事了。”   曼妃嫣回神,抬起苍白的脸,看到一张放大的脸,正弯腰满是关切俯视着自己。   是个男人,双眸乌黑精深!   她下意识瑟缩身子,低头微声,“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哽咽想哭,却得勉力忍着。   忽然手臂就是一暖,响起他关怀声音,“你真的没事?你看起来脸色很苍白!”   曼妃嫣还未来得及与他分开些距离,手就被对方握住,“别动!”   他在号脉,修长洁白的指尖按上她手腕,皮肤上传来暖心温度,心中微漾,她抬眸,见男人单膝着地,身材犹显高大,一张棱角轩峻的脸上五官俊挺立体,眉心有点紧蹙。   “你中毒了。”他轻说道,微抬眸,与她目光恰巧相对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女主在认识男主前跟男配发展到谈婚论嫁,第二卷男主才与女主相遇,立即开启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模式,没耐心看女主与男配“纯恋爱不睡觉”(表示也很浪漫啦)的小朋友可直接空降第二卷,第31章看起。 架空 考据党慎入 作者菌不是男孩子,请勿敲打……打……打……请拿你36D的大罩杯……软软滴顶我……记得收藏文章跟作者专栏,包养她!扑倒她!捏爆她!□□她!   ☆、景媚莺初啭   曼妃嫣心中一阵惊慌,低眉轻声,“多谢。”试着想要站起,双腿根本使不上力,身子微微摇晃,余光瞥到男人就要动手扶她,忙推开,“我自己可以。”   虽然身子酸软无力,但柔弱的语气里却充满坚定,男人见她拒意明显,也不好再靠近,双手做个护的姿势在她身旁,看她稳稳站起身。   就在这时,朝西大路上传来车轮碾压而来的声音,只听一个苍老声音焦急呼唤,“妃儿!妃儿!”   曼妃嫣脸色微微一变,回身只见马车已然停至眼前一丈处,从车上下来的人,惊心动魄看一眼摔在地上已死去的车夫,奔来一把抱住她。   “唉呀,女儿你没事吧?”曼祝德眼中含泪。   曼妃嫣摇头,“没事,是这位公子……”回身想要介绍,却发现身后还哪有什么公子,人早已悄无声息离去了。   做好事不留名?她心中微微讶异!   “女儿,你说什么公子呢?”曼祝德眼中满是关切。   曼妃嫣微微一笑,“没、没什么。”   张氏难免再抱怨一顿,四个人挤在一间车厢里,充满她的挖苦声。   曼妃嫣只是微微低着头,莫名所以,自那个男人给她号完脉后,身体恢复点力气,好像积滞在体内的毒,正在慢慢流逝一般。   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改变,只是他样貌模模糊糊浮现眼前,适才只是匆匆一瞥,只记得他气质似乎很是潇洒爽飒。   出身闺门绣户的她不惯与男子挨近,适才虽对他拒意明显,心里确实很感激他的英勇行为,可惜如今想要感谢却是迟了,并不知他姓甚名谁,日后有无再见机会也全然难料,思及此,心头不免忧闷。   白璧国开皇二十九年,段梁帝在位,天下承平日久。   京都长安是东方神州诸国中最繁华的大都市,车如流水马如龙,日夜暄歌不歇,往来商贾尽聚于此,各国使者逗留盘桓。   曼府华丽马车驶入高大的京城东门楼春明门,扑耳便是鼎沸的人声,曼姝嫣掀起水粉色车帘,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张氏抚鬓,话声妖娆,“唉,终于到家了,这一路给我颠的。”说着抬手重新插拔下飞云髻中的金钗。   曼姝嫣回眸一笑,转眼望车窗外,只见白色坊墙内碧柳依依、槐花垂旒,朱楼萧馆错落有致,衬着琉璃似的碧蓝天影,勾檐下风铃悬停。   粉墙内女童荡足秋千上,衣带嬛嬛招招,银铃般的笑声飘到宽阔笔直的大街上,引得行人驻足。   不时有更为富贵的车驾与他们的马车擦过,内有雅达公子,衣襟描绣山川日月,头顶束戴夺目璀璨的紫金冠,举袖与同车几名缤纷女子谈笑押趣。   马车一路向西,左手边驶经京城最繁华的商业区东市后,左转南下,右手边经过平康坊、宣阳坊、亲仁坊,即来到永宁坊。   曼相府坐落此坊,进入高大的城坊朱门,井字街巷中稍转,丫鬟仆从接信后早在门上等候,见车子转入巷角,一阵欢欣雀跃,赶忙迎上打起车帘。   其中一名丫鬟十分出佻,头上梳双鬟望仙髻,圆圆脸蛋上一对精致乌贼大眼,樱桃小嘴鲜艳红润,吐字如珠玑。   “小姐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曼祝德等人下了车,盼望已久的她积极地将曼妃嫣掺下车,手绢子在她身上扫了扫,“小姐这段时日可有没想我?”   这便是在府中与曼妃嫣最要好的丫鬟,花莺儿。   张氏回头狠狠瞅一眼,在一大帮人簇拥下扭身走回相府。   曼祝德回头笑道:“妃儿快跟上!”   曼姝嫣回眸看眼姐姐,没说话。   自那位公子为曼妃嫣诊过脉后,一路上毒素去得似乎差不多了,身子渐渐有了力气。   明媚日光倾洒在她莲萼样的小脸上,肌肤白如敷脂,微微透着红润,瞧着真是秀色可餐,她向花莺儿展颜一笑,“当然有想你,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回屋咱们瞧瞧。”   她并未提在东都中毒一事,也未提官道上那险象,就是怕这丫头担心和气愤。   曼祝德等人都到大堂说话,两人径直回到自己在西北院的余香小园,不去凑那份热闹,她心里知道,爹爹虽疼爱她,可二娘并不喜欢她,她不想惹她嫌。   二娘最敏感的就是爹爹对她的态度,生怕她分掉这相府主人的宠爱,那么她便识趣地躲开,甚至躲得远远的。   为欢迎她回归,余香小阁被打扫得干净又整洁,八名丫鬟围着她,欢欢喜喜领好礼物各自去了。   花莺儿脸上笑容变忧郁,放下手中罗裙,拉她坐塌上,“小姐,二夫人她一直不喜欢你,你给我们准备这么多礼物,没少受她刁难吧?”   曼妃嫣浅笑:“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二娘,不论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能允许自己心生怨憎,总之,这些年都是她把我养大的。”   花莺儿不以为然,“我才不觉得,小姐你跌跌撞撞长到十五岁,也没见她出过什么力。”   曼妃嫣微笑挽住她手,“还是别提这些吧,我不在这些日子,你有没照顾好我的那些小花小草?”   花莺儿一脸欢喜,“去瞧瞧就知道。”   余香小阁共三层,两人顺楼梯从二层走上三层,曼妃嫣一见十分欢喜,果然见窗台上两排花草开得鲜艳夺目,比她离开时更繁茂,花莺儿是小小能手,不负她的期望,将它们打理得很好。   “小姐,跟我说说,这一路上有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   曼妃嫣微微一怔,脑海莫名就浮现那个男人的样子,潇洒俊逸的英俊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想一个男人,忙将这种可怕念头摒除。   “也没什么特别见闻,觉着东都跟西京也差不着多少。”   她掩饰的慌张已尽数落入花莺儿眼中,“小姐,你脸怎么红了?”   “有么?不要瞎猜了。”她笑笑,拉她走下楼梯,“这段时日在东都都没好好念诵经文,你去取我的《心经》来吧。”   花莺儿撇嘴,“念经念经,小姐你小小年纪,就开始念这玩意儿,我真怕你忽然哪一天,就去当姑子呢。”   曼妃嫣微笑,“当姑子有何不好,多清静,也不被人打扰。”   花莺儿嗤笑,脆声:“被人打扰,怕是被二娘打扰吧?要我说,这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纷争。”   两人说着话,花莺儿已从三层书架上帮她取回,伺候她净手焚香,扶她跪坐香案前,听她开始念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曼妃嫣放下经文,转眼望向窗外,快要傍晚,想起白日车夫惨死,心情阴郁,又想起可怜的母亲。   “明日是母亲忌辰,供品备好没,咱们下午去,你没忘吧?”   “放心,奴婢都已安排妥当,知道小姐你每年这时都要去为夫人祭奠,这么重要事,我怎会忘记?”   她张罗布上几碟菜,两人今日有点小情绪,便喝点小酒,吃完饭又聊会儿天,兴许太累,兴致太高,窝在榻上很快便睡着了。   余香小阁灯烛熄灭,相府大院一片寂静,忽然坊墙外现出一道身影,黑暗中犹见男人脸孔俊挺分明,正负手而立,任夜风吹拂他青色衣袂。   “公子,这就是曼妃嫣的阁楼,一共三层,一层是客厅,她住二层,三层都是些花草,书架上多是经文。”另一名男子也相继跟出,站他身后交代。   男人微一挑眉,抬眼望向漆黑的窗,口吻微有迟疑,“她是佛弟子?”   属下点头,笑得得意,“不错,我已跟踪她多日,她这人很单纯,很心善,当然似乎也很好骗!”   “哦?”男人口吻轻盈。   属下见公子起了兴趣,想到什么,又笑,“那日在洛阳,我潜伏屋顶,见她在庭院踩死只蚂蚁,可心疼半天,还蹲着身子给那只蚂蚁念经超度呢,着实可笑。”   男人一直沉静的脸色倏尔起了变化,“还有么?”   “站花树底下,见一片花瓣掉落,也要伤春悲秋一番,还掉眼泪,再拾进香袋里好生掩埋掉。”属下兴味盎然。   男人眼中禁不住波澜涌起,“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段痴处,我倒迫不及待想会会她了。”   “过去我与公子想的一样,像是这样闺秀,多半势力眼,无趣得紧,谁知也有例外呢。”他兴味盎然。   男人颔首,眼眸变得沉静,又抬头看眼小窗,又问:“那个车夫怎样了?”   “死了!他脖颈上被我刺了毒针,从马车摔下不巧又摔断脖颈,想活命都难。”他如实汇报。   男人不置一词,转身步入黑暗中。   属下忙跟上,这时听到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你继续盯着她。”   “是。”夜中风露将二人声音融化。   余香小阁内,耳边花莺儿的鼾声香甜,睡在帐中的曼妃嫣,平滑眉心微微蹙起。   她嫣红小脸显得很是痛苦,锦褥中辗转,额上冷汗直冒,胸口闷闷喘不上气,将两条雪白手臂探出,紧紧揪住心口,想从梦中清醒,却感觉眼皮沉重,浑身乏力,挣扎爬不起身。   梦境依稀,一片火红色的血雾,一对人影拉扯纠缠,似乎发生了激烈争执。   迷雾重重,将那人身影包围,隐约中是个男人,表情狰狞凄惶,但一双凝望她的眼眸却分外痴情。   他大声:“要走我们一起走!”之后,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被他狠狠刺入自己咽喉。   她一阵吃惊……   那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次日醒转已日头过午,花莺儿拉她,“小姐快醒醒!”   曼妃嫣困倦异常,捂额起身,“莺儿,我又做那梦了。”   “又是那男人!记得上回梦到他是一月前了!”花莺儿吃惊。   曼妃嫣摇头轻叹,“快帮我穿衣吧,我还想多到母亲坟上说会儿话呢。”   在花莺儿伺候下,她匆忙穿好一件素白衣衫,头上别朵银丝素白小花,两人提上供品就准备出门去城东祭奠。   刚要迈出相府大门,就听身后传来妖娆之声,“呦,这急急忙忙是要去哪儿?”声音还有轻蔑的笑意。      ☆、飞祸出无端   两人回头,就见张氏挽着女儿曼姝嫣缓缓走来,身后跟着许些丫鬟,她俩如众星捧月,相形之下,曼妃嫣和花莺儿便显得势单力薄。   曼妃嫣礼貌上前屈膝行礼,缓缓回:“二娘,今日是我母亲忌辰,我想去她坟上看看。”   张氏冷冷一笑,“我倒忘记今日是姐姐忌辰,说起来可真叫人心疼,我至今都记得姐姐当年临死时的凄惨模样,都是因为你啊,你还真是个扫把星,一出生你娘就被你给克死了。”   曼妃嫣闻言,脸色黯然。   花莺儿气恼,“夫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发生这样的事,小姐当然头个不愿!”   张氏斜眼瞧她,“你这小蹄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我是这相府主母,见我不行礼也就算了,还这般同我说话,到底有没规矩,还是说我这好女儿根本不懂教你规矩?”   花莺儿上前一步,就要用自己这利索的嘴回击她,却被曼妃嫣一把拉住,“二娘,看你们这样是要出门吧,这一日都已过去大半,我和莺儿就不打扰你们了。”简单说完,拉气鼓鼓的莺儿转身就走。   张氏却在身后冷冷叫住,“说起来姐姐过去待我不薄,我至今都思念她。这样,你俩跟我二人一起去西市挑东西,捎上礼物顺便帮我一并祭奠姐姐,多少也算我点心意。”   花莺儿恼怒就想拒绝,曼妃嫣温软目光投向张氏,“二娘您能有这份心,我代我母亲向您致谢,但就不想您破费了。”   张氏柳眉倒竖,“这话何意?不稀罕为娘的东西?”   曼妃嫣情急,“二娘您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您破费。”   张氏没好气,“少说废话,这世上还没什么人能拒绝我的礼物,我要给你娘送东西,就一定要送到,你不能拒绝!”   花莺儿和曼妃嫣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二娘她还真是霸道。   一路上张氏和曼姝嫣有说有笑,周围仆从手里提了各式衣裳手饰、钗环脂粉,曼妃嫣和花莺儿跟着慢慢走。   西市是长安城中与东市并称的繁华商业区,大大小小的店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张氏和曼姝嫣已买许多,犹嫌不足。   眼看斜阳映着垂影朱楼,街上行人愈少,曼妃嫣渐感不安。   花莺儿看她一眼,小声,“西市到城东春明门,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我看这二娘就是成心的,成心不让咱们去给夫人祭奠。”   曼妃嫣脸色黯然,嗫嚅上前,“二娘,天色不早,你给我娘买的东西……”   张氏驻足回身,“呀,你不说,为娘倒是忘了,这可如何是好?眼看这天就快黑了,你们怕是去不成了!”   花莺儿气得牙根儿直痒。   曼妃嫣默然,“既然如此,那二娘恕女儿不能相陪,我和莺儿得赶去城东给母亲上祭了。”   张氏摆手,“去吧去吧,去晚可就不好了。”   花莺儿剜着她直瞪眼,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曼妃嫣强拉她往回走,路上遇到停着一辆马车,“大叔,请问现在还去东郊吗?”   中年汉子叼着烟杆,瞅她两眼,“都不看这几时,不去不去,去了就回不来城了。”   花莺儿看出他有意刁难,拉曼妃嫣就走,“咱再问问别家去!”   中年汉子立刻拉住她翠色衣袖,“姑娘性子忒急些,有话好商量嘛!你们也知道,这大会子确实晚了,到东郊起码一个时辰,去了天就黑了,那地儿两边都是坟,大晚上,多晦气……”   曼妃嫣了然,“那大叔你开个价?”   大叔若有所思,“姑娘,我瞧你手上这镯子倒是不错,眼瞅过几日就到女儿节,我家有娘子,你看这……”   曼妃嫣见他一双眼在自己手腕镯子上打转,立时自皓腕取下,“难得你如此珍视你娘子。”   花莺儿忙挡住,“小姐万万不可,这东西贵重,是上好翡翠,不过从西市到东郊,也值这镯子钱?他既不肯拉,咱再找找别家去。”   “府中这东西多得是,给他吧。我看重的,是他对他娘子的这份心。”   车夫一边听她说,一边摸摸下巴打量她浑身衣饰,“还是姑娘你善心。”   收了玉镯,套好马,看两人上了车,便驾车东行,穿过一条条大街,天色渐晚,还好城门没宵禁,顺利出了城。   来不及多说,花莺儿备好香火瓜果,曼妃嫣点纸叩头,两人匆忙往道上赶,生怕迟了城门宵禁,晚上就回不去了。   车夫倚马等她俩,她俩匆忙爬进车厢,花莺儿拉开车帘,“好了,赶紧回去吧!”   谁知车夫打起烟袋来,慢悠悠:“干了一天活,太累,容我先抽袋烟。”   曼妃嫣与花莺儿对视一眼,不安:“麻烦车夫快点发车,一会儿宵禁可就麻烦了。”   车夫懒洋洋:“我都说过,先容我抽袋烟,我这浑身上下不舒服,就不愿赶车。”   花莺儿立时气恼,“你成心刁难是不是?”   车夫板脸,“姑娘你说这是何话?什么叫成心刁难?我已说过,累了不想赶车!”   曼妃嫣低眉,半晌方道:“大叔,我们两个女孩,这万一宵禁,荒郊野外,实是多有不便,麻烦你行行好,赶紧赶车吧。”   “这姑娘说的倒像人话。”他嘿嘿冷笑。   花莺儿勃发,“你究竟何意?”   曼妃嫣紧紧她手,转眼看向车夫,“你若觉那镯子不够,我还可再加。”   花莺儿一把握住她准备打开包裹的手,“这人就是成心想讹咱们,小姐你给他那玉镯,就算拿当铺,好歹也值许多,都能跑几十趟了。”   车夫恼怒:“这位姑娘说话可要当心点,什么叫讹诈?你们这趟活儿我也不接了,你俩赶紧下车,我没工夫跟你们在这儿耗!”   花莺儿恼怒,“岂有此理!西市商量好,一个玉镯,你送我们过来,再送我们回去,怎么现在出尔反尔!”   车夫怒气勃然,“这位姑娘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答应过你,一个玉镯,送你们来,再送你们回去,敢情是你听错了吧?”   花莺儿气不打一处来,“你坐地起价!”   车夫一把抓住她手腕,“像你这样的大小姐,我还真伺候不起,给我赶紧下车!”强制将她拖下。   花莺儿被一把推倒,紧接着曼妃嫣也被拽下,她跳起及时抱住。   她上前扯住车夫,“你是个什么东西!说话不算,欺负我们两个女孩子!”   曼妃嫣将花莺儿拖至自己身后,“我知你做这行不易,想多点收入养家!那你说,你想要多少?我给得起就绝不吝啬,只要你送我们回城!”   她一把打开包,随手摸出三十两,“这些够你和你娘子吃个三年两载了。”   车夫眼珠直直在她手里钱袋打转,被花莺儿瞧出心思,一把抢下抱怀里,“这钱不该给他!小姐,像他这样人,不能对他妥协,不然他会变本加厉!”   车夫瞪花莺儿,“看你样子,是她丫鬟吧!小姐都不在乎这些钱,你个当丫鬟的省个什么劲!给我拿来!”   他干脆直接从花莺儿手上抢夺过那一整包银子,花莺儿惊慌中扑过去跟车夫争抢,车夫一把将花莺儿推开,她后腰猛不防撞上车辕,当下痛得坐倒。   曼妃嫣吓一跳,跑去扶起,“莺儿,你怎样!”   花莺儿冲车夫伸手痛苦大叫:“把钱还我们!”   谁知车夫走来,一把自曼妃嫣头上扯下银丝绢花,劈开她掌心夺走那仅余三十两,转身跳上车,甩开马鞭,车子飞速朝京城驶去。   花莺儿起身追去,跑太急崴了脚,一跤坐倒,望着车子去远方向大骂,眼中顿时下泪。   曼妃嫣一头青丝披散,衬得脸色更见矜弱。   她跑去抱起花莺儿,“别骂了,他去远了。现在天这么黑,走路回不去城,咱身无分文,只能在这郊外找地方捱一晚吧。”   花莺儿痛哭,气得直跺脚,“这个天杀的,实是可恶!为点钱恩将仇报,一点做人廉耻都没有!”   曼妃嫣温柔为她擦去脸上泪痕。   花莺儿回头拉她手,伤心哭泣:“小姐都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你!临走时我足足在那包里揣了二百两,在京城都能盘下一整家店面了。我知道小姐你心里在意夫人忌辰,就是怕银子不够,我才都带上,以防不备,可这下全被那家伙抢走了!这些可都是你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体己呀,都是我不好!”   曼妃嫣闻言眼圈红了,好言安慰,“他比起那些谋财害命的还算好,咱俩安全就是最大福报。那些银子说来不是我的,都是爹爹的。爹爹在朝为官,不会在乎那么一点。莺儿听话,你就别难过了。”   花莺儿仍抹泪,“可也是你好容易攒下的,就算老爷再心疼,只要二娘从中作梗,你日子就不会好过,这二百两也是你辛苦存来准备当嫁妆的。”   曼妃嫣爱宠拍她脸蛋,“傻姑娘,钱财身外之物,去了还可再来。车夫说他家有娘子,兴许他拿这些银子回去好有个交代,他娘子女儿节就不会跟他闹了呀。”   花莺儿眨巴泪眼看她,“小姐你还真能想得开。”收拾起眼泪不再哭,“就怕他是撒谎骗你。”   曼妃嫣道:“孟夫子言‘饱暖思□□,饥寒起盗心’,温饱无法解决,谈何道德?饥寒交迫没选择余地,做违背本心之事不过是为生存罢。”   花莺儿失神,“小姐你又在讲什么大道理?”   曼妃嫣回头望,路已黑漆,温度也降下,“咱俩就算快点走,估计到城门上也已宵禁,只能在这儿挨一夜,明早回去。我现下最担心的,爹爹不知咱在哪儿,我怕他晚上睡不好。”   花莺儿抽泣一声,“可这也没有办法。”   曼妃嫣幽幽叹口气,摸摸她圆圆的脑袋。   两人正自说话,忽然东边大路上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碾压而来的声音。   花莺儿一喜,不管不顾跳到大路中央,挥手,“喂!停一停,是往城里去得吗?”   然而车子快速冲来,慌得她忙跳至路边,被呛了一嘴尘沙,回头冲马车大骂,“赶着去投胎啊!”   夜色中曼妃嫣见车子去远,走过来拉住花莺儿,“别气了,咱们就在这儿将就一夜吧。”   花莺儿垂头丧气,“看来眼下也只能如此。今儿真倒霉,一会儿可千万别再窜出来个鬼,那可就吓死了。”   曼妃嫣看着她莞尔一笑,拉她正准备走到一棵树前坐下休息,谁知去远的马车又折回,马蹄声渐近。   两人对视,忙起身来至大路,马车果然在两人跟前停下,车帘揭开,从里面跳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两人下意识退后一步,但仅有的光线中分辨,男人穿着一身青色衣袍,看起来风度翩翩,温俊尔雅,不像是恶人。   “是你们刚才在叫车?”他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又走近一步。      ☆、幸忝君子顾   曼妃嫣抬头,当对方脸孔出现在自己视线里时,一阵惊讶,显然对方脸上表情变化也显示他已认出她。   “是你?”男人俊逸的脸孔上牵起一抹笑,夜色中乌黑的眼神显得格外明亮,一袭青衣于夜风中轻轻飘荡,宛如欲乘风而去的仙人。   曼妃嫣睁大眼,果然是他,心中莫名怦然一跳,双手紧紧揪住衣襟。   花莺儿莫名其妙看着两人,“你们两个认识?”随后她眼里就闪现一抹喜悦的光,乌溜溜的大眼在两人身上乱转,脸上一阵诡秘的笑。   男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昨日你差点摔下悬崖,今日你又碰到了我。”   曼妃嫣脸上微微一红,怯弱的目光勉强迎视上夜色中他浓烈的笑意,“多谢公子昨日舍身相救。”   花莺儿听得心惊肉跳,一把抓住她,“什么?他说小姐你昨日差些摔下悬崖?怎么回事啊?”   看她一阵紧张,曼妃嫣连忙宽慰,“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起来要感谢这位公子,是他昨日仗义出手相救,我才免于一死。”   花莺儿把眼看向男人,一阵感激,“多谢公子你救了我家小姐,我……我给你磕头了!”说着激动地就跪下来。   男人连忙一把捞起她,又赶紧退开身,笑得很轻松,“不过是碰巧经过,举手之劳而已,不值什么的。”   他星辉熠熠的眼眸中带着笑意,转投曼妃嫣。   两人目光一触,她忙低头。   男人神色欢然,“这大晚上的,你们两个女孩子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真是太可恶了,一个车夫骗了我们,还把我们的钱给抢了!”花莺儿吧嗒吧嗒述说那个车夫的斑斑劣迹。   男人饶有兴味听着,一点都不觉不耐烦,时不时把幽幽含着笑意的眼眸投向曼妃嫣,她却始终不敢直面正视他。   男人听完花莺儿诉苦,笑:“原来如此,看来我还真要感谢那个车夫呢,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相遇啊。”   花莺儿笑出来,把眼看向曼妃嫣,“是你跟我家小姐有缘才对!”   曼妃嫣脸上一阵尴尬,“又在信口开河,当着这位公子面,也不知收敛,也不怕公子笑话。”   男人轻轻一笑,“哪里话?我倒觉得她很直爽,也很可爱。”   花莺儿朝曼妃嫣吐吐舌头,“看吧,公子都没嫌弃我。哦对了,聊了这大会儿天,还不知公子你姓名呢,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花莺儿,我家小姐呀,她叫曼妃嫣!”   曼妃嫣埋怨她一眼,她真是心直口快。   男人爽朗一笑,“原来是曼小姐和莺儿姑娘,在下姓‘高’,单名一个‘邈’字。”   花莺儿欢笑:“原来是高公子!高公子你家住哪里?何方人氏?有无妻室?你看起来好英俊哦,喜欢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吧?”   她恬不知耻刚知道人家姓名就做进一步追问,讪笑着搭住高邈交谈,嘻哈讨好,没话找话,无非是生怕他这个救命稻草大半夜的再不肯出手相帮,那她和她家小姐就真的走投无门了。   自己挨冻不要紧,她可万万不能让小姐挨冻啊!   曼妃嫣却心下寥寥,高公子名字特别,邈乃邈然、遥远,偏逢又姓“高”,伸手难以触及,想至此,她心下莫名一阵不畅。   高邈一边陪话莺儿,一双眼目却只在一旁的曼妃嫣身上流连。   此时,弦月清冷勾枝,城郊天河俱寂,荡漾着潮湿因子的林夹小道上,她一束身影悠然,静静侧立,低眉静静思索着什么。   一头浓密乌发披在窈窕的身后,衬着一张雪白的莲萼脸,尽是虚弱害怕的神色,水漾的桃花大眼眨啊眨,布满惊惶无措,暗夜中的她显得有点别样,与白天她梳高髻时完全两种模样。   她梳髻子时,看起来很淑女,身体娇软绵柔,一双小脚走起路来轻盈盈的,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此时她一袭纱衣朦胧透骨,又是在这夜里,就有点格外魅惑之感。   病好了,人变美了!   车夫忽然道:“赶紧上车吧,回去迟了宵禁,可就进不了城了。”   高邈回神,神情已变得萧然,“好,赶紧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花莺儿笑着拍手,急切:“好啊,那就有劳高公子了。”说着,就急不可耐地跑到车前,手脚并用准备爬进车厢。   曼妃嫣却微有迟疑,高邈知她所顾虑的,转身面向她郑重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趁人之危的。”   曼妃嫣恍惚抬眸,见他的眼眸看着自己时略显清冷,似乎因为她适才一瞬间自然而然表现出的不信任,他有点不悦。   昨日他舍身相救,他的人品,她自是信了七八分的,眼见天越来越黑,两个姑娘家在这荒郊野外毕竟不安全,无奈之下,不再犹豫,她轻声,“那就多谢高公子了。”   两人相扶上了马车,高邈不再进车厢,而是坐在车夫旁的副驾驶位上,在放下车帘之前,他回头问:“不知两位是哪个府上的?”   “曼相府。”花莺儿朝曼妃嫣眨眨眼。   “原来是吏部尚书曼相国家的千金?”高邈道。   花莺儿摆摆手,爽快:“你就当我们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好了,不必因为我们的身份而感到有压力,嘻嘻。”   高邈坐直身形,对车夫淡淡道:“先送她俩回曼相府!”   马车迅速沿大路驶去,这一路上有点沉闷,车夫着急赶车,高邈沉默不言,曼妃嫣低眉不语,花莺儿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仿佛一点也不担心这晚会回不了家,回不了家还有这位公子担待着。   不过还好赶在宵禁前进了城东春明门,约过小半个时辰,车子停在相府门前。   两人坐得腿软,相扶下车后,曼妃嫣回身,眼眸怯弱,声音含羞,勉强发出邀请,“高公子,请进相府喝杯热茶吧。”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高邈掉头看着她道:“不必了,天色太晚,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曼妃嫣进前一步,声音微抬,“那高公子你在哪个坊上居住?改日我到贵府上拜望,谢你两次相救之恩。”她脸上微暖。   高邈展颜,却再度拒绝,“不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在下个人喜好,曼姑娘不必太放在心上。这就告辞,有缘自会相见。”   他不再多说,掉头看向车夫,“赶车。”   曼妃嫣失神走下台阶,望着他马车驶去方向,出神。   花莺儿小心翼翼跟她身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声在她耳边说:“看得这么入神啊?”   曼妃嫣回头拍开她手,“开什么玩笑?”   花莺儿嘻嘻一笑,“我瞧这位高公子一表人才,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好儿郎呢。”   曼妃嫣向她笑一眼,“看你样子很是春心萌动,难道是看上他了?”   花莺儿扑哧一笑,“明明就是小姐你对他生出好感,不然这个样儿眼巴巴望着,又是为何?”   她自认为踩到小姐尾巴,咯咯笑起来,曼妃嫣也不多话,拉她走转身就去敲门,谁知敲许久都不见开。   花莺儿脸上笑容消失,转脸看小姐,“该不会是二夫人故意叫人把门给锁了吧?”   曼妃嫣垂眸,眉心轻蹙,默然无语。   两人手拉手又绕到后门,敲大半天还是没人开,又转几个角门,都是如此,守夜的都未值夜。   花莺儿叹口气,“看来不在郊外睡一宿,要在这里捱一夜了。”   曼妃嫣脸色也不大好看,无奈转身走到石狮子底下坐下,抱紧双膝,将小下巴抵在柔软的膝头。   夜晚有点凉,两人就这样挨着在石狮子底下坐了一夜,花莺儿脑袋一歪,枕在曼妃嫣肩上。   直到第二日,面前“啪”一声,被从角门上出来的人泼一盆冷水,两人吓一跳惊醒过来,跳起身。   泼水小厮吓一跳,“咦?这不是大小姐和莺儿姑娘吗?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真是一言难尽!   两人相视一眼,忙推开他从角门上跑进去,小厮望着她俩匆忙跑回的背影直发呆。   两人在家门外睡一夜,浑身沾满夜露,衣裳湿贴着很是难受,本想匆忙回屋沐浴换身衣裳,却被迎面而来的人拦住去路。   “整晚不回家,去哪儿了?”张氏浑身衣装整齐,像是早就打扮好等在这里。   此刻天刚朦朦亮,约莫也就刚过五更,两人对视一眼,心知昨夜定是她故意将角门上守夜之人撤走。   曼姝嫣站在母亲身旁,一双美丽的眼好像会说话一般,静静注视着两人。   花莺儿简直没好气,“我们两人昨天去了哪儿?在门外坐了一夜!到底因何这样,夫人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书经馈佳人   张氏双眼轻佻一笑,“这我就不懂了,你二人彻夜未归,跟我这相府主母有何关系?”   花莺儿气鼓鼓道:“要不是昨日你故意耽搁,我和小姐也不会去晚,你害得我俩差点宵禁不能回城,你还在这里装什么不懂?”   张氏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手绢儿,“唉呀,这敢情怪我?你两个虽说一片孝心,但怎不起个大早,那一天都过去半天儿,才说什么去祭奠,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这个呀大家都懂。”   花莺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   曼妃嫣一把握住她手,一双饱含镇定的眸子看向张氏。   “二娘,我们两个的确在门外坐了一夜,很奇怪,敲门也没人开。照理说,角门上都有守夜的人。二娘,您是当家主母,我觉得您应该仔细盘察下,看这些人昨夜到底在做什么,吃酒还是赌博,毕竟这实在太危险,涉及相府夜间安全,不可不察。这件事如若传至父亲耳中,他一定会很重视,毕竟这家中女眷不少,出事难以挽回。”   张氏轻咳一声,手里手绢子摇了摇,“这个不必你操心,我自然会去问。”   曼妃嫣莞尔,“身上实在觉得有点冷,现在我们可以回去换衣服了吗?”   张氏冷冷一笑,让开路,“去吧。”   一双厉目上上下下打量着从身边走过的两人,鼻孔里一个劲儿出冷气。   两人手拉手回到余香小阁,花莺儿匆忙从箱笼中找出干净衣裳帮小姐换上,忍不住抱怨,“那角门十分偏僻,除几个下人,当家向来不会去那儿,她赶巧就挡那儿呢,这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曼妃嫣微微叹口气,“还不知她会到爹爹那里怎么说……”   花莺儿看她一脸忧郁,一把抓住她手臂,“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把这件事如实禀告给老爷吧?老爷今早去上朝,大概下午会回来!小姐你一个劲儿地忍让,只是换来她的变本加厉,她根本不会感激你的!”   曼妃嫣摇头叹息,“算了吧,我不想惹是生非,这样每日生闲气,我真的很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说不准二娘也不会去说什么呢?”   花莺儿不以为然,“你寄希望于她会大发慈悲不再找你麻烦,哼,母猪恐怕都会上树了。”   曼妃嫣莞尔,笑容有点倦意,“适才我已那样说她,她该会怕父亲责怪,怪她没管好门上守夜的人。”她轻叹声又道,“再者,我不想让爹爹不舒心。她如果不去告状,我也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花莺儿嗤之以鼻,“那可说不准,她分明就是个小人,有什么事她是做不出的?黑说成白,白说成黑,生怕老爷疼你赛过疼二小姐!”   曼妃嫣脸上露出笑容,“别把这事儿太放心上,毕竟都已过去了。昨晚一夜没睡好,咱到榻上躺躺去,走!”   拖着不依不饶的花莺儿,一起躺倒在榻上,望着帐顶说些心事,也许是折腾整晚太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睡醒已下午未时,丫鬟阿碧说,适才老爷派人来叫过大小姐,叫去书房问话。   曼妃嫣忐忑不安来到书房,嗫嚅站着,微微抬头看父亲一眼。   曼祝德正站在书案后执笔写大字,抬头看到她,保养甚好的脸上立刻绽放笑意,“妃儿啊,到爹爹身边来。”   他还像过去那般慈爱,一见到这个宝贝女儿就心情大好。   曼妃嫣微笑走到书案前,站在父亲身旁,心中坠坠,努着小嘴,猜想父亲可能会问彻夜不归之事。   谁知曼祝德放下手中狼毫,扶袖伸手缓缓从书案角一叠书中抽出一卷书,曼妃嫣看眼封皮,当下兴奋不已,“《楞严经》?”   曼祝德执经细看,谈笑:“这是爹爹午时自弘文馆拿回来的,则天女帝本是将其封存在宫中的,可惜这么一本好经,却要尘封这许久,初时此经得以传译,还赖天竺国法师般刺密谛,几经波折才传至中原,其中艰辛难以明诉。此经文典雅优美,要赖宰相房融之功,是由他笔录,顺便润饰文采,这房融学养渊博深厚,可以猜见。此经很是稀有,爹爹知道你定会喜爱。”说着拍拍她肩,递给她。   曼妃嫣满脸笑容自爹爹手中取过经文,仔细端视封面,翻开由上至下看几眼,眼眸越来越明亮,一时弯成新月,小心捧在心口,“多谢爹爹,女儿一定会认真读读的。”   曼祝德笑得很欢畅,“我就知道我这个女儿呀,与众不同,很难取悦,不爱珍宝手饰,玉器瓷玩,只有佛经能够打动你的心。”   曼妃嫣高兴坏了,轻轻倚在父亲身旁,伸手摩挲着他心口,甜甜笑道:“爹,您待女儿真好,女儿心里高兴。”   曼祝德笑着拍拍她手,“你跟姝儿不同,姝儿她爱打扮,爱戴花、穿靓衣,可你,就是爱这些书籍。”   他忽然脸色又一重,叹息:“昨日是你母亲忌辰,爹爹没去探望你母亲,你该不会生气吧?”   曼妃嫣忙摇头,“女儿当然不会生爹爹气,爹爹是朝中大员,有很多事需要您处理,皇上也十分倚重您,相信娘亲在天有灵,也会理解您的。”   曼祝德慈蔼一笑,“不过爹爹虽没能亲自去坟上看望,但好歹在家里灵堂上,稍作了祭奠。”   曼妃嫣温婉地点头,“爹爹,你一定很爱娘吧?”   曼祝德笑道:“当然,我和你娘呀,可是结发夫妻,当年我和你娘都是扬州大族,自小定亲。虽然,这缘分太短暂,她早早的就去了。”   曼妃嫣伸手轻轻揉开父亲紧蹙的眉心,“爹爹,您不是还有女儿吗?在未来的日子里,有女儿代替娘亲陪在您的身边。”   听着她软语温柔,曼祝德欣慰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不过,以后去祭奠你母亲,早点去,多带些人。太晚了,你一个姑娘家,爹爹终是不放心。”   曼妃嫣嗫嚅不言,心中忐忑。   曼祝德叹息:“至于说你大半夜是去私会情郎,这点爹爹是不信的,爹爹一直都相信你是个好姑娘,不会做出这等败坏家风之事。”   败坏家风?曼妃嫣心中微凉,低下头,“是、是二娘说的?”   她居然如此说?这样乱传话,简直太不堪!   她几乎已不能忍,无论她怎么欺负她都可以,但是败坏她的名声,她万万接受不了,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些轻颤,眼圈立马红了。   曼祝德把眼看向她,爱怜地抚摸下她脸蛋,“不管是谁说的,爹爹都不希望你出事。以后去祭奠你母亲,尽量早去,知道吗?”   曼妃嫣心中大动,点点头,泪水在眼眶打转,“爹爹,我知道了,可是爹爹你要信我,我绝没有!”   曼祝德微笑,“爹爹当然信你了,你一直都是爹爹的好女儿!孩子别哭,哭了可就不好看了。来,嘴角上弯,笑一笑。”   曼妃嫣勉强破涕为笑,心中却痛似刀绞,眼中晶莹的泪珠滚落。   自出生起就不幸失去娘亲,在这相府中日夜煎熬,锋刀霜剑严相逼,幸而有爹爹疼着她,这府里还勉强不算太冷。   她抽泣半晌,一时想到什么,抹泪抬头望父亲,“爹,那个车夫死得可怜,你有没找人好好安葬他?”   曼祝德爱怜地抚摸她柔软的前额秀发,“好孩子,难为你还记着他,你自小心善,爹爹疼惜你,不过这也怨不得你,毕竟发生这样的事,是谁也不愿看到的。爹已经交代朱管家厚葬了他,还给了他家里一大笔金银,以后的日子都有着落,你不必操心。”   曼妃嫣黯然,“人活在世,还真是脆弱,他只是不小心摔下马车,人就这么没了。”   曼祝德道:“当时马车速度太快,他摔下去脑袋直接磕到硬地上,想生还都难,他家人不愿仵作验尸,直接将人抬走焚化的。”   曼妃嫣点头,叹息:“希望以后咱家不要再发生这样悲惨的事。难道……”   “难道什么?”曼祝德爱宠地看着这个怯弱的女儿。   “难道真的是我不祥吗?娘亲因生我而死……我……”她控制不住喉头哽咽起来,鼻头酸瑟,眼圈也红了。   曼祝德连忙安慰,“傻孩子,爹爹从来不信这些,人的命数皆由天定,都是从上一世带来的,你娘的死,又怎能怪你?别瞎想了,爹爹从来就没怪过你,你还是爹的好女儿。”   曼妃嫣抬起泪眼,点点头,眼眶中滚动的泪珠再次打湿衣襟。   曼祝德伸臂揽住她颤抖的细肩,手掌摩挲爱女的秀发。   夜静声阑,坊上响起更鼓,三更天。   占地偌广的相府大院灯火俱灭,一片安宁祥和,微风中,屋檐下风铃发出清脆声响。   只有西北角三层余香小阁内,一点昏黄如豆。   曼妃嫣静静伏在书案前,纤美白净的柔荑握着一支玉笔,在桃花小笺上写下一行行娟秀小楷。   透窗的月光似一层轻柔薄纱,披在她身上,浑身说不出的妩媚。   花莺儿走到她身后,将一条淡粉色披风裹在她身上,拉紧书案旁的茜纱窗。   小心翼翼揭开灯罩,用手里细长银针挑挑蜡烛,“光线太暗,当心瞅坏眼,小姐还要抄到几时,都三更天了。”   曼妃嫣轻柔抬起小脸,烛火晃得她莲萼脸柔魅无比,桃花水眸看着她微微一笑。   “爹爹自宫里取出一本《楞严经》给我,这经文如此珍贵,我要多抄录几份,送给菩提寺的空云禅师,也算为我母亲祈福吧,希望她在那一世能好过一点。”   花莺儿伸手轻轻搭上她肩,“小姐,你真孝顺,夫人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也算上天待她不薄。”   曼妃嫣轻轻叹气,手中细羊毫蘸点墨汁,继续书写下去,“若非决意生我,母亲也不会早早就去。”   没再说下去,一双漂亮眼中盈盈欲泪,拼命含着,不使滴落在桃花笺上。   花莺儿抬头望眼窗外,黑漆漆的,只见风动树摇,剧烈一晃。   她有点好奇,上前打开窗,朝外头望一眼,恍惚间似乎见一个人影自粉墙上跃出,以为自己看错,她抬手揉揉眼。   ☆、托鸿信自海上来   就在这时,一只飞蛾自窗外扑入,也许黑暗中被这屋内一点火光吸引,朝那灯源飞去。   曼妃嫣抬头正巧看见,惊一跳,忙伸手拿起灯罩,盖住灯烛。   飞蛾一头扎在灯罩上,身形在气流中颠簸两下,振动轻盈的翅膀,绕着透亮的灯罩飞旋。   曼妃嫣唇角向上一勾,甜甜一笑,对那飞蛾说:“小家伙,真该感谢我,我救你一命。”   花莺儿回头看到,笑:“我怕你眼瞅得疼,就没及时将这灯罩罩上。”   曼妃嫣瞧她一眼,“佛家有云‘出家人时时常要方便,念念不离善心,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一点道理没错。还有我们经常喝的热茶,也要盖上杯盖,这样就不会无意中伤害到一些小生命了。”   花莺儿轻笑,“小姐,你心地这么善良,以后谁要是娶到你,那还不得爱不释手?”   曼妃嫣脸带笑意拍开她手,“说这话,也不嫌害臊。”   花莺儿笑着坐她对面,从桌面拉过她手,认真,“小姐,你今年十五岁,说起来也确实该为自己考虑了。”   曼妃嫣脸上微微一红,低下眉头,水汪汪的双眼盯着桃花笺上自己刚写下的字迹。   花莺儿看出她脸上羞赧,声音微微一低,显得郑重无比。   “你没看二娘成日急得跟什么似,日盼夜盼要给二小姐寻个好人家,甚至在诸位皇子中挑门皇亲。二小姐她有亲娘,自然会为她张罗这些,姑娘家不必自己出面,也免去脸上害臊,可你就不同。你无依无靠,只有一个爹爹,但男人毕竟不懂女孩儿心思,未来这门婚事到底能否称心如意,那可难说,但这毕竟涉及一辈子,不得不早做打算。”   曼妃嫣心中微微一叹,竟觉从未有过的惆怅,叫她一个女孩儿家,如何能开得了口,为自己的终身做打算?   花莺儿见她脸色黯然,嘻嘻一笑,勾勾她白嫩小手,“在诸位皇子中,小姐有没中意人选?”   曼妃嫣叹口气,幽怨眼眸望向她,“从未考虑过这些,你现在突然问,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花莺儿轻轻一笑,“我瞧着,六皇子好像一直对你很有意思。”   曼妃嫣看她一眼,没作声,双手嗫嚅地绞着衣襟。   花莺儿又笑,“那位高公子呢?”   曼妃嫣诧异抬眸,脸色微显尴尬,“我也才见人家两面而已,怎就好谈及婚姻?”说着嘟起小嘴。   花莺儿哈哈一笑,“看你这样,是在害羞?”   曼妃嫣扭捏站起身,“我不想同你说这些,人才大了几岁,却越来越不知害臊。”   花莺儿眉眼尽是笑意,觑着她,“不抄经文了?”   曼妃嫣瞥她一眼,没有接应,走到塌前开始解衣,将一条褪下的黄衫转身挂在屏风上,低眉喃喃自语,“也不知今晚会不会又做那个可怕的梦?”   花莺儿走到她身后,伺候她换上睡衣,服侍她躺好在塌上,将一锦褥盖上她身,坐在榻边俯身在她耳边道:“没事,不用担心,有我在你身边,你要害怕就叫我。”   曼妃嫣抬眸悠悠望着帐顶,“每个夜晚梦到他,我都会在那个小本子上记上一笔,希望今夜他不要再出现在我的梦里。”说着,打了个哈欠,微微闭眸。   花莺儿拿起扇子为她轻轻摇着,看着她渐渐入睡。   她起身从抽屉拿出一个本子,只见本子上自右顺到左,写下许多日期,日期后都有记录。   自小姐记事以来,她梦到那个男人,都有九十七次之多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皱眉想想,她想不通,又将本子放好在抽屉里。   次日天明,花莺儿早早醒来,叫醒曼妃嫣,拉她到梳妆镜前打扮好。   丫鬟阿碧过来说,“老爷叫大小姐到前厅,夫人也在。”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所为何事,心怀忐忑,牵着手从后园来到前院。   只见十几名健壮汉子,从相府大门到大堂,顺着甬道一路鱼贯而入,每两人挑一个大红木箱子。   两人走入大堂,只见明净地面已摆满许多大红木箱,曼祝德和张氏笑呵呵走来走去。   张氏更是用手里绢子,这边抹抹,那边扫扫,看起来掩饰不住的喜悦。   曼妃嫣莫名,看花莺儿一眼,她也是两眼放光。   曼祝德看到大女儿,忙向她招手,“妃儿快来,看看这些好东西。”   此时正好曼姝嫣也在九名丫鬟簇拥下进门,“爹娘,叫我做什么?”   之后,显然也被大堂上这阵势给吓到。   曼妃嫣走过去靠在父亲身边,张眼望着这些红木箱,“这些都是什么?”说话声音娇软温柔。   曼祝德呵呵笑:“这些呀,都是六皇子派人送来的。”   曼妃嫣诧异,张大眼,“三月前,他不是被皇上派去东巡了吗?”   曼祝德笑逐颜开,“是这么个话,没错,这都是六皇子命人从东海送来的。”   曼妃嫣脸上惊诧更浓,“从东海送来?那不是要走很远的路?”   目光又落在这些红木箱上,外头人还在往里搬,这地上都快放不下了,粗略一数,已经起码二十几大箱。   曼祝德笑容满面,“这六皇子向来如此有心,这些东西他一早到东海,头一个挑好就装运上船给咱送来,一路走水路,你还记不记得过些天是什么日子?”   曼妃嫣恍然,脸上顿时云霞弥漫,没有回应。   曼祝德见女儿低着头,乌黑似漆的倭堕髻上点几朵半粉不白的碎花,显得人物别提多清丽悠扬,尤其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中,尽是羞赧。   他禁不住哈哈一笑,轻轻拍拍她背,“在诸位皇子中,除皇太子,就属六皇子最是翘楚,爹爹一直十分欣赏他。”   曼妃嫣听父亲在耳边如是说,心头突突跳,撩起眼眸,注视这满地红木箱。   一名年轻男子恭敬有礼上前说:“一共二十八箱,全在这里,这是礼物清单,还请相爷过目。”   然后他大略一回身,看眼,又回身笑向相国颔首,他身后立时跟出一名小厮,躬身送上朱红色清单。   曼祝德摆手,朱管家上前接过,他笑得很爽朗,“苗将军请上座,还请喝杯清茶吧。”   年轻男子名唤苗晋卿,是六皇子的贴身侍卫。   他礼貌拒绝,“相国客气,末将还要赶回东海复明,就不叨扰了。”   曼祝德手捋髭须,笑道:“六皇子他远在东海巡察,为圣上排忧解难,心底还记挂着老朽一家,老朽实是感激不尽,还望苗将军回东海复命,请六皇子保重身体,待他回京之日,老朽为他接风洗尘,以作答谢。”   苗晋卿轻轻一笑,“末将定为相国传答。”   送走这些前来送礼的将士,曼祝德命人清点礼物,二十八只红木箱齐齐打开,登时光盈满室,彩绣辉煌,各种珍奇之物,应有尽有。   张氏和曼姝嫣瞠目结舌,几乎被这大堂上的珍宝晃花眼。   明珠、珊瑚、海贝、红螺,俱是东海珍品,在这京师中都实属罕见,除海洋珍品外,还有胭脂水粉、钗环手饰、锦缎云绸等妇女所用之物,以及男子的玉带、折扇、把玩之物也应有尽有。   花莺儿掺着曼妃嫣手臂,心中激喜不已,转眼向她微微一笑。   “小姐,六皇子还真是有心呢。”低声说着,向她眨眨眼。   曼妃嫣嫣然一笑,眼眸盈盈。   张氏拉着曼姝嫣在这些箱子中间转来转去,双手不是捧起珍珠,就是抱起玛瑙,但凡看见好的,就往自己脖子手腕上挂,一幅爱不释手的样子。   张氏笑着走到曼祝德跟前,“老爷,我能不能挑些给姝儿,这些东西可真漂亮。”   “喜欢就拿去。”曼祝德笑呵呵,转手拉住曼妃嫣,在她耳边低声,“六皇子心意,女儿你该明白,拿些分给你母亲和妹妹,不介意吧?”   曼妃嫣见张氏走远,才低声浅笑,“当然不会,这么多东西,我一人也用不了,再者说,这些是六皇子以父亲名义相送,我不好贪功。”   曼祝德抚摸她柔软秀发,“你真是个懂事体贴的好孩子。”   两人对话刻意压低,张氏母女并未听到,只是欢欢喜喜给自己挑东西。   花莺儿却在一旁努努嘴,看起来闷闷不乐、郁郁不欢。   六皇子为人聪颖,自然不令相府他人不乐,但到底是看在小姐面上才送的这些礼,却被张氏和曼姝嫣先行一步挑挑捡捡,但两人俨然并不知实情,六皇子也向来表露得不明显。   这才是让花莺儿感到郁闷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语出《西游记 三打白骨精》,原文:唐僧道“有甚话说!出家人时时常要方便,念念不离善心,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步步行凶?打死这个无辜平人,取将经来何用?你回去罢!”   ☆、七层摩苍穹   花莺儿抱着一件精美瓷器,与曼妃嫣并肩行走在蝶飞蜂舞的花园里。   “从未见过那样不要脸的人,那些东西明明是六殿下送给小姐你的,二夫人和二小姐也太不客气了。”花莺儿一路上努着嘴抱怨。   “做人何必如此在乎得失,徒增烦恼罢了。那么多金石玛瑙、珍珠玉玩,我一个人用不完,咱们余香小阁又那么小,也根本放不下,就算全部要来,还要再考虑怎么安置怎么保管,弄得人心惶惶,到时你还不是要抱怨?”   花莺儿回头,看着小姐调皮一笑,郁闷的心情也开朗许多,“小姐你可真是与众不同,看你每天都在看经,难道佛经真的能让人心胸变得宽广?”   曼妃嫣拉住她手,“在这个无量广大的世界,有很多物事,如果每一件都装在心里,时时算计,步步惊心,那我们的心就太累了。”   花莺儿鼓着脸蛋,琢磨着她这番话。   曼妃嫣抬头看着院落中一株开得茂盛的菩提树,眼眸迷离似梦。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此偈出自《六祖坛经》,乃当年六祖慧能禅悟之言。与之相对的是神秀所作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是当年禅宗五祖召集诸门人作偈,论修心造诣出类拔萃的两首,后来五祖传衣法于慧能,为禅宗六祖。”   花莺儿听得云山雾罩,大眼中满是不解,细细琢磨这两偈之间的不同。   曼妃嫣停住脚步,转眼看她,“我们人活在世,摒除不了七情六欲,做不到如禅宗六祖那般明心见性,但退而求其次,也要时时拂拭自己的心田,不使之蒙尘。”   花莺儿似有所悟,苹果似的脸蛋上露出甜甜笑容,“小姐,我似乎有那么点明白了。”   曼妃嫣点头,拍拍她肩,“爹爹将那些礼物都放入府库造册,有人日夜照看、拂拭,不会出差错的;若要从中取出,也要登记在册,不会平白无故丢失的,你就放心吧!”   花莺儿唇角一勾,弯月似的眼中充满喜悦,“小姐,这辈子能认得你,我真的好幸运。”   曼妃嫣莞尔。   但花莺儿眉头又微微隆起,“适才老爷说,秋游会提前,与七夕合并在同一天举行,恐怕这次二夫人又会想尽办法阻止你去吧?”   曼妃嫣脸上挤出笑容,“不碍事,像是这样的聚会,本来就是为千金小姐与皇子们之间牵线搭桥,二娘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我去了只是碍眼。”   花莺儿甜甜一笑,“那小姐有没打算女儿节怎么过呢?”   曼妃嫣眨眨眼,脸上流露出天真,“咱们那天剪纸吧?”   “剪纸?”花莺儿瞪大眼,随即咯咯笑起来,“好呀好呀,就剪纸,明天我就去准备材料,许久没剪,也不知手生没。”   半月后,七夕节至。   张氏与曼姝嫣手挽手站在相府大堂上,“老头子,马车已备好,咱们这就出发吧,像是这样盛大的宫廷庆典,去晚可不大好看。”   曼祝德蟒袍玉带,略显肥胖的身体穿着一件剪裁十分得体的暗紫色刺金锦袍,半花不白的发丝根根整齐,由价值千金的紫玉冠束在脑顶,鬓角一丝散发不余,更衬得他整个人华贵儒雅、干净整洁、修养甚好,不愧是在朝中地位显赫的正三品吏部尚书。   他笑着缓步走下主座,“派个人去叫妃儿。”   “她?”张氏脸色立刻一冷,“叫那丫头做什么,成天窝在屋里,不是念经就是种花,又沉闷又无趣,她又不会说话,还不如不去,免得在众皇族亲眷跟前丢咱相府的脸。”一边说一边拍他手。   曼祝德面色为难。   曼姝嫣转脸看母亲一眼,话语端庄,“娘,正是因为姐姐平日过得实在太过沉闷,隔三差五叫她出去见见世面才对,免得日后闹笑话,毕竟朝中与爹爹来往的,都不是寻常人不是,眼看她年纪越来越不小,将来有些应酬还是避免不了的。”   张氏伸手将自己惊鹄归云髻中松掉的飞凤步摇簪紧,撇嘴,“她那么晦气,不叫也罢。”转脸看丈夫,“走吧,时辰不早,别耽搁了。”   曼祝德犹豫着,只好跟着妻女走出大堂,这时西廊下传来一声娇软唤声,“爹,娘,妹妹。”   三人驻足,回望,只见曼妃嫣在花莺儿掺扶下,款步而来。   她窈窕的身姿披一条水红色纱衣,更衬得冰肌玉肤如笼在轻烟云雾之中,宛如天宫下凡的仙娥。   曼妙的身姿行动起来似轻云出岫,内衬鹅黄色穿双蝶金丝掐牙花衫,月牙色绣嫩竹曳地凤尾裙,一双小脚鞋面绣黄鹂鸟,酥白的胸前垂七宝色璎珞,走起路来叮叮作响。   一头流云般的乌发随意披在肩上,飞髻中偏斜一支栖凤步摇,淡粉色圆领托起一张雪白小脸,眉心莲钿殷如虹,秋波眉不描自入鬓,双眸乌黑明亮忽闪着,樱唇娇艳欲滴。   张氏本来高兴的脸,一见她立刻扭曲得难看,一双厉目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扫来扫去,毫无尊重。   曼姝嫣只是张着天真大眼,在她漂亮衣服上流转。   明显感到敌意和排斥,曼妃嫣脸上淡淡的笑容消逝,眼中委屈之色顿现,轻咳两声,又立刻悄然掩饰,低下眉头。   挽着她手的花莺儿却直直瞪着张氏,气鼓鼓的。   她在大小姐身边伺候有些年头,对相府有些贡献,算这府里“老人儿”,张氏虽厌恶她,但有老爷罩着,也不敢轻易驱逐出府,倒是惯得越来越无法无天,张氏如是想。   曼祝德并未察觉出这些暗潮汹涌,一见大女儿就高兴不已,立刻上前拉住她手。   “妃儿,来得正巧,随爹爹和你娘亲、妹妹一同往宫里参加七夕佳宴,皇上和诸位皇子、公主都会到场,夜里在太液池畔还有点灯活动,很是热闹。”   在他印象中,这个女儿温柔娴静,喜欢一人独处,不喜在人多地方现身,无论性情、脾气、相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与她那过世母亲一般无二。   因此,他生怕她闷坏,盼望着她能一同前去。   曼妃嫣抬起小脸,歪头一笑,屈膝还礼,甜声:“爹爹,我与莺儿已商量好,七夕去街市上瞧瞧,你也知道,女儿愚笨,见了皇上会紧张,害怕得罪权贵,有碍爹爹仕途,所以……”   曼祝德脸上明显流露失望。   张氏一张美艳的脸迅速从嫌恶转为喜悦,上前一把拉住丈夫手,“是啊,既然妃嫣已提前安排好女儿节活动,咱也不好从中打乱不是?老爷,走吧,在皇上面前迟了可就不好说了。”   曼祝德叹息一声,无奈:“也只能如此了。”   曼妃嫣福身行礼,恭敬地送爹爹、二娘、妹妹离去,缓缓起身,遥望父亲郁郁远去的背影。   花莺儿拉拉她小手,“嘻,小姐,七夕是个好日子,这下不用跟那个老巫婆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咱俩就仔细把这日子过好吧?”   曼妃嫣回眸一笑,“嗯,听你的。”   花莺儿提起手里锦盒,“你看,咱们提前备好的这些东西,都是为过好这个节,咱俩一起不是挺好,没别人掺和,快乐只是属于咱们两人一起制造的。”   曼妃嫣展颜一笑,“听你的,现在就打起精神来。”   两人坐上相府马车,往京城东南的曲江池而去。   马车行驶京城大街上,曼妃嫣掀起车帘看,只见街市两旁行人如织,往来皆是华服翠冠的丽人,或男或女,在柳枝拂动的桥头,相约叙话。   私语声,传入行人耳中,皆变得迷离不明。   马车出了相府所在的永宁坊,一路南下,右手边经过永崇坊、昭国坊,来到晋昌坊。   晋昌坊内建有大慈恩寺,曼妃嫣抬头,只见参天古木间措,树叶晃动得碧影幽幽,远处大雁塔衬着琉璃似的天影,显得气势恢宏,古朴而又庄严。   七层宝塔的每层斗角屋檐下,皆悬挂四只风铃,微风中发出清脆声响,飘荡京城上空,偶尔听到几声悠远飘渺的梵唱,以及撞钟与碰铃声,是寺中僧人正在做晚课。   曼妃嫣双臂枕在车窗上,阳光倾洒上她白嫩小脸,闭上眼睛,静静享受阳光轻抚,以及袅袅梵音的慰藉。   花莺儿探头望塔,忽然拉她衣袖,“嘻,小姐,我读书少,记起上回你好像跟我说过这雁塔由来非同寻常,我那时干活忘记了,你再给我讲讲。”   曼妃嫣坐直身形,笑:“是这样,唐朝法师玄奘先生写有本书叫《大唐西域记》,书中记载天竺摩揭陀国一寺院信奉小乘佛教,一日空中飞来一群雁,有位和尚说‘咳咳,呃,今日大家没东西吃,菩萨你该知道我们饿了’,紧接着一只雁就坠死和尚面前。他激动不已,认为是如来佛祖教化他们,便在雁落处用隆重仪式葬雁造塔,取名‘雁塔’。玄奘回唐在慈恩寺译经,于慈恩寺西院仿造雁塔,存放自天竺取回的经书,塔名前加一‘大’字,意为大乘佛教。”   花莺儿欣喜不已,“对对,就是这个故事,这下我记住了。嘿嘿,下次我也在阿碧跟前好好说说,这样她就不敢瞧不起我了。小姐,你读的书可真多,我好崇拜你!”说着,抱住她一顿笑。   曼妃嫣掩嘴轻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还是像你一样,多会点针织女红比较好,读书不过是打发时辰而已。”   花莺儿摆手,“不不,读书甚好!小姐你若是名男子,以你的学问,估计也能甲子登科、出将拜相。”   曼妃嫣欢笑,“那样岂不是爹爹没了用武之地。”   花莺儿忍不住大笑,“如果真有那一天,看夫人还敢给你甩脸子不,只怕到时她巴结你还来不及。小姐,我可真喜欢你。”   她说着抱住她手臂贴上小脸一顿亲亲热热地磨蹭,脸上笑意盈盈。   曼妃嫣反对,“不必她来巴结我,她不来给我使绊子,我就谢天谢地啦。”   花莺儿轻笑,“说到底,她还是怕老爷疼你赛过疼她和二小姐,但是老爷对先夫人情深似海,到如今都还念念不忘呢,这点奴婢可是心明眼净,她不过是个后来者。”   曼妃嫣叹息,不言。   ☆、池上青衣袂   马车一路南下,驶过右手边的晋昌坊、通善坊,左转向东,经过右手边的曲江坊,即行驶至曲江池。   此时黄昏将至,斜阳西照,湖边游人已然如织,广阔的湖面波光粼粼,动人心魄。   岸边年轻女子装扮得衣饰鲜艳、花枝招展,风度翩翩的男子们亦是衣带轻款,风采出众,潇洒倜傥。   曲江池坐落在京城长安最东南角的曲江坊,花卉周环,烟水明媚,尽占两坊之地,岸上建有芙蓉苑、紫云楼,西望杏园、大慈恩寺。   此地在秦时名宜春苑,汉时名乐游苑,唐玄宗开元盛唐之时,凿池引水,环植花木,十分繁华热闹,是京城人上巳节与中和日胜赏之地。   安史之乱爆发,胡人入长安烧杀抢掠,曲江池也惨遭安禄山焚劫,建筑已多有崩坏,荒凉可知。   胡乱平定后,唐代宗大历二年,阉宦鱼朝恩为章敬太后冥福,以先所赐庄作章敬寺,拆掉华清宫与曲江池的木石砖瓦,来弥补章敬寺的富丽。   残破的曲江池,再难复昔日繁华!   如今年代久隔,太平盛世,国库充盈,宫中敕令重修,砸下大笔金银,又皆各名门望族、士宦绅贾出资援修,曲江池又逐渐恢复专属于帝国盛世的盎然生机。   来往鸿雁栖息于此觅食嬉戏,梳理羽毛,京城游人富有爱心,只是驻足岸边远观,并不滋扰。   来至曲池岸畔芙蓉园,花莺儿扶着曼妃嫣下车,拍手笑道:“真热闹!小姐你看,那边有好多卖小玩艺儿的!”   两人兴致勃勃在集市中穿梭,小商品琳琅满目,闺阁秀女三五成群,呼朋引伴,你推我攘地挑选胭脂水粉、头花金饰。   或许是女子们都已出洞,男子们也不爱在家闲着,摩肩接踵,在人流中嬉闹,盼望着一场企盼已久的邂逅偶遇。   曼妃嫣和花莺儿找了一间清雅客栈,要一壶峨眉雪芽,靠在二楼窗边对饮,一边说说笑笑,眼望西北方向高耸于碧空中的大雁塔,一行大雁自晴空飞过。   两人手携手下了茶楼,游笑至傍晚,拿昆仑奴面具往嫩白脸上一顿比划,在集市上吃了两碗大碗茶,买了两支糖人,一边舔,一边笑,一边走。   此时,游人更盛。   花莺儿一边说笑,一边朝左右两边指点,华灯初上,将两旁楼宇照得迷离似梦,绘影辉煌。   忽然,无数孔明灯升起,半空中渲染出五彩光晕。   曼妃嫣一回眸,在熙攘人群中,忽然发现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疏离浅淡的眼眸,深潭似的墨色里,掩藏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微微笑意。   曼妃嫣微微一讶,不禁驻足。   男子一袭长衫,似是自月中裁下的一抹柔白,在纷扰的人群中,颀长的身影,显得遗世而独立。   他亦驻足,微微一笑。   弦月迢迢,孔明灯浮沉,两人视线相触,整个世界仿佛瞬时安静下来。   只有彼此。   他,朝她走来,在她跟前停步,浅笑:“你我,又见面了。”   曼妃嫣抬头,呆呆注视他英俊脸孔,半晌回不过神。   他眼中神采,仿佛夜中两颗绚丽星辰。   身旁花莺儿忽然笑起来,“高公子,咱们还真是巧啊!”   男人这才掉头朝花莺儿看一眼,“莺儿姑娘,你也在!”   花莺儿点头如捣蒜,“我当然在!哈哈,高公子也是来过七夕的?”   她眼波流转,大眼笑意明显,在小姐和男人身上流连,曼妃嫣心中羞赧,低眉收了收水红色衣袖。   高邈深情目光又转曼妃嫣脸上,“在下与小姐还真是有缘,不过在下有要事在身,恕不能相陪。祝二位度过一个愉快的七夕佳夜。”   曼妃嫣抬头看他,眼中流露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花莺儿脸上却明显一阵失落,“高公子,你是一个人来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啊!多一个伴儿也愉快嘛!”   高邈脸现歉意,“恐怕难能从命,二位盛情,在下心领。若有机会,请二位吃茶。”   他说完,并不多作留恋,拱手,转身离去。   花莺儿望着他潇洒背影一阵出神,“这个高公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呢!”又转眼看向曼妃嫣,眼中笑意明显,“小姐,正如这位高公子所言,你和他还真是有缘。”   曼妃嫣自他消失于人潮中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掩嘴轻轻一笑,点下她鼻头,“你何时同他一样?总是将有缘无缘挂在嘴上,也不嫌害臊?”   花莺儿反嘲回去,努嘴:“有何可害臊?小姐你今年已十五岁,也是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反正夫人是肯定不会管你的,怕是她巴不得你嫁不出去,变作个老姑娘。”   闻言,曼妃嫣眸色黯淡下来。   花莺儿轻轻一拍她肩膀,诡秘一笑,“今日七夕,你就在这人潮中遇上他,三番五次的,这巧合也太多。嗯,或许是上天有意安排也说不准,小姐你可要好好把握这天赐的缘份哦。”   见她嘻嘻笑,曼妃嫣心情也甚好,“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时候也不早,咱俩该去找之前预约好的船夫了。”   花莺儿笑容更甜,“好吧,你这么羞,我便不提。”   两人在或明或暗的街市中穿行,并肩走到池畔,无数闺门女子在此等船,人潮涌动。   大家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倒也开怀,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花莺儿扯着嗓子冲逐渐昏暗下来的池面大喊,“李船家……李船家……你在不在?”   或许是喊得太猛,岔了气,重重咳嗽起来,立刻引起周围一众妇女们一阵哄笑。   成群结队的船只在岸上人群寻找已付定金的金主,陆续有女子跳上船,竹篙一撑,游船便荡开。   整片曲江池面上,星光点点,明烛莹莹。   如瀑的天穹似一袭撑开的墨色画布,上面缀满璀璨的群星,或扁舟,或画舫,或游船,在广阔的平静池面上交织,划出一圈圈水纹。   此时,自西山后升起的上弦月,于夜穹中散发淡淡光晕,投入池中,光影澹荡。   少女们找不到预先定好的舟楫,便开始争船,也不论是谁的,掏出大袋金银,与船主交涉,聪明伶俐的都纷纷先上了船,只剩下一些老实巴交的还站在岸上苦等。   停在池畔的船只越来越少,都纷纷载客开往池中央。   曼妃嫣仍站在岸上,看着这些争先恐后的女子,显得手足无措。   花莺儿站在池边,双手展开将左右人揽后,弯腰探出脑袋,看左右少女正在跟水上船夫交涉什么。   曼妃嫣觉得她这动作太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水中,拉她衣袖,“莺儿,回来,太危险了!”   谁知,“太危险”三字还未说得全,就感到后头一股大力在往前头挤,不知谁突然往她腰上重重推一把,她一个站不稳,猛地向前扑出去。   花莺儿机灵,感到身后人涌上,立刻拉紧身旁人窜到一边。   这样前面腾出一个空档,不偏不倚,曼妃嫣朝前扑出去。   花莺儿吓一跳,匆忙中抓住她衣袖,“刺啦”一声,衣袖断裂,曼妃嫣整个身子朝水面堕去,慌得花莺儿大叫一声。   曼妃嫣吓得闭眼,就在快入水一刻,忽然一阵风刮来,腰上一紧,上身立刻被裹入一个坚实怀抱。   她身子忽然轻飘飘飞起,越过众人头顶,平稳落在人群后空地上。   顿时,全场皆哗!   曼妃嫣双足落地,双腿一软,就要坐倒,却被紧紧捞住软软的身子,一个温柔声音立时在头顶响起,“曼小姐,没事了。”   还是那三个字“没事了”,声音如此熟悉,只是“小姐”二字前头,加了“曼”。   她恍然抬头,然后,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眼眸如流泻温暖清泉,将她浑身罩住。   曼妃嫣失声,“高公子!”眼眸睁大。   “是我。”男人低沉声音响起,同时有力双臂松开她身,退后一步。   花莺儿急速推开人群,扑来一把抱住她,“吓死我了!”   她适才眼睁睁看小姐差点落水,忽明忽暗的池面上促然飞来一袭身影,双足水面上几个轻点,人已飘然而至,一把抱起曼妃嫣,身形如大雁般纵上半空,越过人群,抱她平稳着地。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衬着来人一袭青色轻袍,显得更加飘逸动人,几乎晃花在场所有人眼。   此刻,所有女子同时回头,看着站在柳树下的三人。   尤其其中那名男子,丰神俊朗,潇洒怡人。   “高公子!又是你,又是你救了我家小姐!真是太感谢了!”花莺儿控制不住激动情绪,上前一顿感激。   曼妃嫣慌乱心神逐渐平静,抬眼凝视他眼眸,“高公子,适才若非你……”   高邈脸上微笑,摆手,“别再说这些感激的话,我只是凑巧见到。我不是说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在下的喜好。”   曼妃嫣和花莺儿对视一眼,说不出的高兴。   他忽然道:“你们想坐船?”      ☆、画船横倚烟溪半   花莺儿张大眼看着他点点头。   他脸上绽放一个好看笑容,“如此良辰美景,怎可辜负?我正巧也想坐船看看,已提早至此联络到,跟我一起,怎样?”   两人相视一眼,一起笑着点头。   此时,湖面上无数船上女子,踮起脚尖举起衣袖,将孔明灯一一点起,缓缓升入半空。   万千孔明灯,夜空中浮浮沉沉。   孔明灯与天上星辰一起倒映水面,一时上下星辉迷离,煞是好看。   湖光灯影中,一辆装饰精致的朱红画舫缓缓自湖心驶来,上下两排红灯高悬,风飘幻影。   花莺儿张大眼,心想这画舫可真好看,转眼看向高邈,满眼明媚的笑。   曼妃嫣站在岸边踟蹰,双手绞着衣襟。   此时,花莺儿早已跳上船,高邈已向她伸出手许久,在等待着。   花莺儿笑嘻嘻的,“没事的,高公子他是好人,牵一下手没啥得啦。”   曼妃嫣左右看一眼,岸边女子们都朝她投来温暖暧昧的笑意,七夕佳节,有如此尔雅男子相伴,也是她们所切身盼望的。   高邈温厚的声音适时响起,“把手给我。”   适才,他是无声向她发出邀请,此刻,他明确要牵她的手。   如果拒绝,这诸人面前,就太不给高公子面子。   缓缓向他伸出手,他一掌牢牢握住,注视着她羞涩的容颜,唇角勾起一抹笑,拉她上船。   曼妃嫣迈上船,站稳身子,尽量不使自己撞到他,但她身形一落,船身微摇,不由得还是向他扶去。   高邈毫不犹豫,一把扶住她腰,慌得她脸上一阵酡红。   与他分开些距离,船身又是一摇,花莺儿忙上前扶住,笑道:“小姐,别掉进去。你虽然会游水,但这里的水到底太深,又冷。”   高邈眼中明显有一丝讶异,“曼小姐会游水?”   花莺儿掉头看他,“幼时相爷在江南任职,小姐有玩水,就学会了。不过,这池水太深,若是掉进去,恐怕又要公子来救。”   高邈忍不住笑出声,动情的目光垂凝在曼妃嫣身上。   曼妃嫣莞尔,“又在胡说,看这样子,是巴不得我落水。”   高邈笑道:“你放心,我会救你。”   曼妃嫣转眼看他,眼眸中似也被他沾染了笑意,“如果这次还要公子救,那就真会不好意思。”   高邈转头看了一眼船夫,“船要开了,我们到里面坐吧。”   在岸边众女子艳羡的目光中,装饰满彩绦的二层游船缓缓驶离岸边,向池心游去。   三人坐在二层船舱中,眼望窗外,但见漫天星芒洒落池面,彩辉浮沉,幻影重重。   看得痴了,曼妃嫣眼中竟生出一丝丝迷离。   花莺儿也张大眼,眼瞳中倒映的全是斑斓灯影。   高邈端起酒盏,目光转到她两人身上,似在斟酌,将盏中酒水饮尽。   酒案上陈列鲜果甜瓜,美酒香液,花莺儿笑着拿起一个木瓜,一分为二,递到曼妃嫣手中。   想到什么,又拿起一串桃李,塞入高邈手中。   她倒俨然成为这画船上的女主人,也不客气,曼妃嫣向她频频递眼色,她也无有所觉。   高邈不以为意,爽朗一笑,“请自在随意,不必拘束。”   花莺儿笑道:“高公子,多谢你的盛情款待,今日是乞巧节,我们不如玩些好玩的。”   高邈放下掌中酒盏,笑看她,“不知有哪些好玩的?七夕又名‘女儿节’、‘乞巧节’,不知你们女孩儿都有哪些好玩艺儿?”   花莺儿笑着拿出自己带来的锦盒,“这里面藏了好多好玩的,但还要借公子香案一用。”   高邈轻轻一拂衣袖,“这有何妨?这个可以吗?”一拍掌下的酒案。   “还要你帮我们!”花莺儿倒也不客气,顺便使唤起人来,“麻烦公子将这酒案抬到外头去。”   高邈二话不说,立刻起身,等花莺儿把案上瓜果都撤下,提起走出船舱,置于板上。   游船静静在曲江池上众多游船之间穿梭,往来尚能听闻其它船中女子们的嬉笑声。   这些游船中烛光明亮,人影散乱,彩袖频抛,还有丝竹管弦之声飘来,隐隐约约,朦胧如梦。   这静谧又甜人的夜,曼妃嫣禁不住心驰神荡,把眼看高邈。   月色中,他身材颀长,皮肤白净,俊美无匹,顾盼间眼眸中尽是掩藏不住的风流蕴藉。   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在意他,她低下小脸,眼中微有羞涩。   花莺儿跪在酒案前,将手中锦盒放在一旁,向曼妃嫣招招手,“小姐快来,我们一起把这些东西摆上来。”   曼妃嫣回过神,连忙跪在她身旁,与她一起将锦盒中提前备好的物品拿出。   站在一旁的高邈环抱双臂,饶有兴味地瞧着。   只见一双纤手,一双胖乎乎的小手,转眼将宽约一尺的酒案摆满。   酒案本已极其精致,通体碧玉雕成,表面凹凸有致,浮雕分别是八仙过海、王母拜寿等仙人群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案上按规律摆放,已置满巧果、香茶、甜酒、鲜果、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莲蓬、白藕、红菱、鲜花和妇女用胭脂花粉,纸制小型花衣裳、鞋子、日用品和刺绣,以及一个香炉,可谓琳琅满目。   高邈眉梢的兴味更浓,蹲下身,拿起一个用面做的梭形点心,“这是巧果?”   曼妃嫣朝他微微一笑,点头,“吃过吗?”   高邈摇头,笑,“见到街市上有卖,但总觉得是女人吃的甜食,便没有尝过。”   花莺儿掩嘴轻笑,“一看就知道高公子你没有家室。”   高邈笑,“此话怎讲?”   花莺儿银铃似的笑声响起,“新婚女子在七月七巧日走娘家,都从娘家带巧果回家送给丈夫,既然是新婚妻子心意,丈夫焉有不受之理,而高公子你却从来没有吃过呢。”   高邈爽朗一笑,“原来如此,你说得不错,我确实还未成家,不然七夕节也不会独自一人出门。”   不知为何,他把眼瞧向曼妃嫣。   她不期与他清亮的眸光相遇,忙低眉,浅笑。   花莺儿漂亮有神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流连,脸上笑意盎然。   高邈转移目光,拿起一枚巧果就要送进嘴里,却被曼妃嫣忙制止,“不可。”   他诧异,目光中满是询问。   曼妃嫣笑道:“还未向月仙乞巧,一时再食用。”   高邈笑,放下手中巧果,扶起右手衣袖,“这个是怎么做的?看着工艺似乎有点复杂。”   曼妃嫣抬眼看他,笑容温软,“其实也不难,先将白糖放入锅中熔为糖浆,再和入面粉、芝麻,拌匀摊在案上擀薄,晾凉用刀切为长方块,折成梭形巧果胚,入油炸到金黄,就可以了。”   高邈扯开嘴角一笑,“小姐觉得简单,在下却觉得复杂,是小姐亲手做的,还是莺儿做的?”   花莺儿抢话道:“都是小姐亲手做的,高公子你待会儿可有口福了,我们小姐可不会随便给什么人做吃的,尤其是男人。”说完,咯咯笑。   高邈转眼看着曼妃嫣,直到她目光抬起,与自己相融,声音温柔地道:“那高某今夜还真是有幸。”   他说得甜腻浅柔,曼妃嫣心神动摇,与他动人目光纠缠。   意识到不妥,微微一笑,她避开他炯炯的眸子。   花莺儿装作不见,已将两柱清香置入塞好鹅卵石的香炉,并左右点上两支红烛。   “好啦,小姐,我们现在可以对星空跪拜迎仙啦。”   忽然想到什么,眼睛勾成两朵弯月亮,甜笑,“高公子,不如与我们一起呀,你有什么愿望要告诉双星吗?”   高邈若有所思地抬头,但见浩渺墨穹中,银河匹练,将双星隔离两岸,仿佛看到牛郎与织女踩着鹊桥相会。   他低头思索,笑起来,“或许,在下该向双星求姻缘。”   花莺儿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求姻缘甚好,今日就是要求姻缘,这才应景。”说罢,朝曼妃嫣眨眨眼。   曼妃嫣低下眉头,咬咬嘴唇,双眸一片幽光。   高邈再度抬眼,凝望空中弦月,忽然轻吟出声,“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曼妃嫣心中被触动,转眼默默凝视他好看的侧颜,眼神渐渐痴迷。   恰在此时,他忽然转眼看她,两人目光不期而遇,她莫名心上一跳,低下眉头。   “我们三人一齐向双星拜一拜吧,对双星说出心里的愿望,要连拜七次哦。”花莺儿眼角笑意拉长几分。   于是三人排成一线庄重跪好,望着天上弦月与双星,一齐拜下去。   起身,高邈侧脸留意曼妃嫣,水光映着她的容颜,绝色的美艳。   曼妃嫣总觉得两人间有一股奇妙的感觉在流淌,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她出身闺门秀户,除了两年前往塞外驻军的兄长外,别无其他同龄男子相识;唯有六皇子,也仅是年少时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她逐渐长大,淑女也似,他政务渐渐繁忙,便甚少相见。   如今与这成年男子接触,心里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花莺儿笑道:“好啦,拜仙结束,嘻嘻,后面还有好多好玩的。”   高邈张大眼看着她又打开她的“百宝箱”。   ☆、池山看画轴   夏夜空气中布满甜香,高邈看着花莺儿拿在手里的物件。   她笑道:“接下来的环节是‘斗巧’,九孔针,五色线,女子对月穿针,以祈求织女能赐以巧技,高公子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穿针玩?”   “虽然是女孩的玩艺儿,但看起来似乎很有趣,玩玩也无妨。”高邈兴趣盎然,自花莺儿手中接过,仔细端视。   花莺儿笑道:“每年我与小姐都玩这个游戏,自是再熟悉不过。高公子你是头一次加入,就与你说说规则,不论手执彩线对着灯影,或是对着月亮将线穿过针孔,如能一口气穿过这九孔,即得巧,被称‘巧手’,穿不过九孔,就是‘输巧’。”   高邈笑,“明白。”   花莺儿琢磨着,“既是比赛,就要有所输物才是。若公子输巧,就要拿出心爱之物送予得巧之人;若公子得巧,那我与小姐拿出随身心爱之物赠予公子,怎样?”   高邈很大方地接下,“甚好。”   于是三人各执花莺儿分发的九孔针和五色线,一声令下后,在晶莹皓洁的月光下穿针引线。   高邈毕竟是男人,双手虽然修长白净,手法也算灵活,但比起女子到底算笨拙,眼看两人都已穿入第六个针孔,他连第一个都未穿入,急得满头大汗,引得两人掩嘴偷笑。   预料中,这盘,高邈输巧。   花莺儿扯住他衣袖拍手笑,“高公子你输了,想想要送我们什么吧?”   她笑得得意,高邈一脸叹息。   曼妃嫣到底心善,不似花莺儿活泼调皮,微笑:“高公子过去从不穿针,也不玩此游戏,这样我们未免欺人。不如再赛一回,你我让高公子三个针孔,如何?”   高邈立刻笑道:“如此甚好。”   花莺儿小手摸摸下巴,欢笑:“好啊,就让高公子三个针眼。”   急得高邈满头大汗,但仍是输巧,花莺儿哈哈大笑,曼妃嫣同情地注视着他。   他也不再作挣扎,笑道:“男女有别,正在于此。”   放下九孔针和五色线,自怀中摸出一枚莹洁的玉佩,送给最先穿过九孔的得巧者,曼妃嫣。   她摇头推开,“适才只是玩笑,高公子不必当真的。”   花莺儿一把抢过,强行塞入她手里,笑,“愿赌服输,若是这物件对高公子真心重要,那完全可回家好好练习穿针,明年这时侯,再赢回去呀。”   曼妃嫣讶异,忍不住笑出声。   高邈却一笑,“这主意不赖。”意味深长的眼眸停在她身上,“曼小姐,你可要好好保管,明年我再赢回来。”   曼妃嫣低眼,凝视掌中玉佩,表面镂刻花鸟图案,有五个小小的瘦金体字,道是“花鸟夜花月”。   她轻声:“与此情此景倒是极配。”   高邈忽然倾身握住她手,认真注视她微讶双眸,握紧不使她手逃开,“小姐可有诗句与今夜此景良配?”   她斟酌着,缓缓道:“七夕今宵看碧宵,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花莺儿眨巴眨巴眼睛。   高邈忍不住笑道:“小姐博学,可是林杰的《乞巧》诗?”   曼妃嫣抬头凝视,眸光忽闪,“高公子也知此诗?”   高邈笑,“林杰小时十分聪颖,六岁即能赋诗,下笔即成章,精于棋艺,善长草隶,被推举为神童,得到唐扶赏识,可惜只活到十七岁。”   曼妃嫣叹息,“只能说天妒英才。”   花莺儿听得模棱两可,虽然过去在小姐帮助下算认识几个字,也记住些知名的诗词歌赋与文学巨匠,但到底学识浅薄,他二人此番对话,她并未听懂。   不过看小姐反应,似乎是遇着了知音,她很替她高兴,适才有意慢半拍输巧给小姐,看来没白输。   “我学问浅,不同你们聊深奥的,嘻嘻……小姐,我们开始剪纸吧?”   曼妃嫣回眸,“好呀,还要赛吗?”   花莺儿点头,跃跃欲试,“当然要赛了,这样才有趣嘛。高公子,这回你要不要参加?”   高邈略作犹豫,“只是,我可没那么多传家宝。”   两人反应不过来,曼妃嫣低头看手中玉佩,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既然决定与你们一起过七夕,不一起做做活动,说不过去。”言下之意欣然接受这项挑战。   曼妃嫣觉得对他已分外难为,但看他从容不迫,心中又对他多一丝喜慕。   花莺儿欢笑,“这回不比谁剪得快,最终比谁剪得像,每人给一柱香时间,够充裕吧?至于所剪题材嘛,只要是目中所及即可,要求是眼下亲眼见到的情物,这个怎样?”   高邈笑,“好,无有异议。”   三人坐在船板上,右手拿起剪刀,左手拿起彩纸,抬头望天,又望两岸风物,灯火以及渔樵,斟酌半晌,似乎心中都有了合适的题材,在纸上比划构图一番,都开始认真剪起来。   耳边是刀剪在彩纸上的沙沙声,以及花莺儿的抿嘴偷笑声。   她技术较高,一边随心所欲地剪,一边偷眼望高邈和小姐怎么剪,高邈最后干脆背过身去,不给她看。   一柱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高邈最后一个剪完,香也烧得只余一寸了。   花莺儿掐掉清香,“好啦,请把各自的拿出来吧。我先!”   展开手里的红纸,两人讶异,随即眼露欣喜,只见纸上一座鹊桥,桥上一男一女相拥而语,剪得形态逼真,如泣如诉。   曼妃嫣瞅着这对哭泣的男女,心中竟有丝难过,把眼望向天穹那对明亮的双星。   “小姐,该你啦,你剪得什么呀?”从曼妃嫣手中取过小心展开。   高邈见是地上一对并蒂莲,上空飞舞一对比翼□□的鸟儿。   花莺儿笑,“小姐,你剪得可真好!高公子,看看你的,这么神秘,到底剪得什么呀?”   高邈自己慢慢展开,月光映照下,清晰可辨。   花莺儿笑得更灿烂了,曼妃嫣张大眼,呆滞地看着他剪的。   “像吗?”他目光温柔注视向她。   曼妃嫣抬眼看他笑脸,说不上话。   花莺儿从他手中取过,举起对着天穹一照,“真像啊!”   曼妃嫣脸色酡红,不看剪纸,只是呆呆看他。   他居然剪了一幅她的肖像,不善长穿针的他,似乎很擅长剪纸,温柔的侧脸,细密的发丝,剪得如此像一颦一喜的她,而背景是一汪静水。   他观察的,竟已如此入微。   花莺儿将剪纸小心地保存进她的“百宝箱”,又拿出事先揉好保存起来的面团,分发三人手中,坐在船头,捏起面塑来。   随心所欲的,老虎头、狮子头、小猫小狗,花朵鸟雀,任何美好事物都可以成为他们手下的奇迹。   高邈站起身,舒展酸麻的长腿,低头看着两人又兴致不减地缝了些彩绣,通草与线绳编制了一些奇巧的小玩艺儿。   两位姑娘心灵手巧,跪坐船头,映着平静的池水,显得无比贞静与柔美。   他心里升起一团柔软,再度缓缓蹲下身,侧脸觑着低眉刺绣的曼妃嫣。   她的侧影,美丽得使他的心,忍不住地悸动。   花莺儿送一些自己做的鸳鸯面塑给高邈,“祝愿高公子早日找到另一只美丽的鸳鸯,你们两个就可以在这池子里游啊游,哈哈。” 笑得欢畅。   她一说这话,曼妃嫣心里莫名一慌,手里的针险些刺了手。   “折腾了这大会儿,我瞧这月亮的行径,将近三更了,你们饿了吗?”   高邈到底是这画船的男主客,不能一直叫一个女娃儿作主导,未免有失体面。   谁知花莺儿却道:“这个你也得听我的,我已经备下了饺子。”   她再度打开她的“百宝箱”,高邈简直哭笑不得。   “我和小姐已经提前备好了饺子,这些饺子里有三只水饺,里头包了一枚铜钱、一根针和一个红枣,乞巧活动结束,咱们一起吃水饺,吃到钱的有福,吃到针的手巧,吃到枣的早婚。”   高邈坐下,已被分发一双竹削筷子。   “高公子,这些足够咱们三人吃,你就放心大胆吃吧,不过小心有针哦。”花莺儿招呼。   高邈笑着道:“是,莺儿姑娘。”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月下吃水饺,曼妃嫣居然头一个吃到枣,被花莺儿一顿好笑。   紧接着,花莺儿吃到钱,高邈吃到针。   三人一顿笑,七夕夜高邈一个大男人,居然得到一个手巧的祝福,也算喜感。   忽然天空飘起雨来,高邈抬头看,中天有月,东天有雨,真心又晴又阴。   他道:“好一阵相思雨。”   曼妃嫣道:“或可名‘相思泪’。”   高邈回眸凝视,她向他莞尔一笑。   花莺儿一边收拾案上七夕应节之物,一边笑道:“喜鹊呀,都到天上搭鹊桥去了,这么宽的银河,得多少喜鹊呀。”抬头一阵望天。   高邈笑,“嘘,你们有没听到,牛郎织女在说悄悄话?”   两人见他一幅认真模样,果然也认真倾听,不顾细雨打湿身上薄纱衫。   高邈笑,“我听人言,待嫁少女如若听得牛郎织女说悄悄话,日后可得千年不渝的两情相悦哦。”   曼妃嫣盈盈水眸看他。   花莺儿已把东西搬回船舱,“你们两个不要再傻了,看雨越下越大了。”说着招招手。   三人坐进船舱,一边凝视窗外绵绵细雨,以及池面上激起的水雾,一边吃水果、饮茶聊天。   在花莺儿的主导下,又做些乞巧游戏,用卜具“卜巧”,问自己是巧是拙,又玩一回穿针引线,慢的“输巧”者要将事先备好的小礼物送给得巧者。   曼妃嫣与花莺儿互送一些。   或许太累,花莺儿躺倒在船舱地板上睡着了,口中流涎,曼妃嫣跪在她身边,笑着俯身为她擦拭,回眸。   但见高邈静静倚窗而坐,也正回头凝眸注视她。   曼妃嫣微笑,“高公子不睡么?”   高邈摇头,“我为你二人守夜。”   船心仅余他们这一只船,静心月明,池光寂寂。   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与一名男子共度夜晚,但曼妃嫣却并未觉得不适。   高邈气质俊雅,给人以舒适之感,不像是会威胁她二人安危的人。   今夜宫中结百尺乞巧高楼,用彩锦编织而成,内可坐数十人。   帝后率领皇族亲眷与文武百官,于此楼夜赏歌舞,彻夜欢娱,想必父亲、二娘、妹妹今夜不会回相府,那她也可在此待上一夜吧?   抬眼凝视高邈,他表情淡淡,目光也柔软地锁着她盈盈春眸。   酒案上杯盘狼籍,仍散发阵阵酒香果香,清香一点点燃尽,天色渐晓。      ☆、因别有情须怨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墨色天穹顶,星辰闪烁。   永宁坊相府宅余香小阁二楼的窗上,映着一束俏丽的倩影。   曼妃嫣缓缓合起手上的佛经,拉开身前的抽屉,取出一只精致的朱盒,打开。   摇曳的烛光下,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雕刻着精致的牡丹花,上头斜出一根树枝,一只鸟雀站在上头朝天鸣叫,展翅欲飞,看起来形态逼真,刻工精致。   如此重要的物件,就这么送给了她,高公子居然是一个如此信守诺言的君子,真叫人钦佩。   不过她到底不敢收着,这个对他来说,毕竟太珍贵了,找个机会一定要还给他,尽管她私心上多想拥有一件他的贴身物事。   想至此,便红了脸。   她将玉佩小心翼翼收好,又纤手轻轻展开那幅朱红色剪纸,对着灯烛照啊照,虽然剪得与她本人只有六七分像,但到底是他亲手剪的,而且是他背对着花莺儿和她,心里一边描摹着她的样貌一边动手剪的。   她眼角微弯,一抹喜色蔓延开来。   何时,她的样子,居然已镂印进他的心里?   忽然门上一响,她惊了一跳,忙将手上玉佩和剪纸放入朱盒收好,推紧抽屉。   “小姐,天色不早,洗洗脸睡吧。”花莺儿端进来一盆热水。   “哦。”呆滞地答应,她走到洗脸架前。   花莺儿将一条干净毛巾放在她手里,觑着她脸,“小姐,你脸怎么红红的?”   曼妃嫣抬眸,“有……有吗?”忙用毛巾擦脸,微微侧头,避开她探巡的视线。   花莺儿是怎样机灵人,一抹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甜声笑,“啊,我知道了。”   曼妃嫣低眼,唇角一勾,俏皮笑,“知道什么?不知这世上还有何事是能难得倒你的?”   见她心神不宁又润湿毛巾再擦脸,花莺儿有模有样绕着她走一圈,啧啧笑,“看我们小姐样子,好像是有心上人了。”   曼妃嫣扭头瞅她一眼,“哪里事?你不要胡说。”   “明明有,还在装,你的眼睛都出卖你了,嘻嘻,恐怕是在想高公子吧?”花莺儿一双眼笑成弯月,声音轻佻。   曼妃嫣忍不住回身,用手里毛巾轻轻摔她身上,伸手就掐她小嘴儿,一边笑骂,“真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居然也笑话起我来啦。”   花莺儿一边躲闪,一边后退,一边笑着掐住攻上来的她的腰,“难道不是?是你不敢承认!”   曼妃嫣不停追着在她身上拍打,也忍不住咯咯笑,“再让你胡说!再让你胡说!你这小嘴贱蹄子,看我不撕烂你嘴!”   花莺儿笑得前仰后合,还得慌张躲闪,绕着桌跑来跑去。   两个人打来打去的热闹身影,倒映在茜纱窗上。   这一幕,被一人全数看在眼中。   他像往常那样,静静站在阴影中,相府之西白色坊墙下,月光将他影子在地上拖长,本就高大的身材显示力量,似乎掌控着一切,并且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高邈,这个冷傲如劲松的男子。   他在此,静静守夜。   “公子。”忽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柳下,站他身后。   他并不惊讶,缓缓回身,低沉嗓音自夜中响起,“你跟我说的我已考虑过,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转身,望向小阁方向。   灯烛熄灭,两人打闹的身影消失在黑乎乎的窗上,但他幽潭似的眼眸仍是望着那方向。   身后男子抬头看一眼笼在黑暗中的余香小阁,目色深沉看着同样浸在黑暗中他的背影。   “公子,我认为……你似乎动情了。”   “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那白天你跟我说过的,现在还残存在我的脑海里,我以为没有必要再重复。”   回身说完,高邈转身就走,却被一把扯住,属下声音明显带着急促,“公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一把甩开他,他声音呈现紧张,“我当然知道,我是否已告诉过你,在这边的计划,我说了算?”   眉眼间的厉色,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清晰透进属下眼里。   他在维护那名女子,他们计划中的猎物!   “公子,你应该知道,你此行的目的!”男子虽然瘦小,但声音却十分坚定,眼眸里是公然违抗的态度。   “我当然知道!”高邈冷冷一甩衣袖。   男子双唇紧抿,开合十分有力,“既然知道,您就不该陷入!”   高邈转眸冷冷盯住他,“陷入什么?”   男子抬眼看他,“陷入与一名女子间的情感纠葛!总之,公子你不该动情!”   “动情?”高邈唇角微微一勾,显示出不以为然的笑意,“动情又如何?”   男子一滞,皱眉急切,“最先动情,就意味着计划还未开始,就已经满盘皆输!”   “你以为,我没有及时收拾感情的能力?”高邈收敛怒气,话音轻巧地反问,眼带笑意,缓缓负手。   男子微微一滞,颔首,“我知道公子你一向足智多谋,但是……如果计划有条件按部就班地执行,就不该改变之前的方案,这只会徒增失败的风险,到时、到时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高邈伸手轻轻搭上他肩,声音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看起来,你还是不信我。”   男子眉心紧蹙,情绪十分不安,宣示着他内心的脆弱。   “我不是不信公子,我是不信‘情’!红颜祸水,说的一点也不错!古今多少英雄豪杰,刀尖上闯天下,未尝有一败!即使命悬一线,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一时为美色所迷,最终铸成大错,导致一生功名尽毁的,比比皆是!公子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高邈默然,转眼望向小阁,似乎在斟酌,良久,眼眸微微一眯,释放出危险讯息,“你放心,我不会爱上她!”   最后一个字,几乎咬牙说出。   他给予他保证!   男子抬眸,惊异地注视他。   他回身,收敛狂暴之气,飘舞的青白色衣袂静静伏下,他眼眸微弯,露出淡淡笑意。   “她是那样矜持女子,我不能急。但她在我手中,到底只是一枚棋子。摆弄棋子的人是不会爱上棋子的,结果都只是丢弃棋子。我……清楚知道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看着他嘴角逐渐扩大的可怕笑痕,男子眼眸里投射出因恐惧而产生的臣服。   他颔首,“希望公子能兑现自己今夜的诺言,算是给我们这些跟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交代!”   高邈深深盯他一眼,没有言语,轻轻一笑,转身走开,似乎对这里再无一丝留恋。   夜中的微风轻轻吹拂他月白色的衣袂,他离去的背影,如此潇洒。   这才是那个他跟随多年的主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冷酷无情,不为感情所累。   他忙跟上。   余香小阁已现鼾声,花莺儿入睡,睡梦香甜。   曼妃嫣缓缓坐起身,为她拉好锦被,勾唇笑着看她酣睡的可爱模样。   抬头望眼帐顶,叹口气,脑海里默默的,又想起他的模样。   缓缓下榻,走到窗前推开窗,一股夜露的清新之气扑入怀中,她轻轻呼口气,抬首望月,渐渐的他和煦的笑容又萦绕于眼前。   那日七夕,他,很温文尔雅。   不过,她似乎还不知道他在京城的住所。   “天呐,我在想什么?”曼妃嫣轻轻摇头,但是他的影子,无论如何也从脑中挥散不去。   他救她三次,每次出现,都是那样潇洒干练。   他看着任何东西时,眼眸中都总是淡淡的疏离,唯独看着她的时候,他会笑,笑得迷离,但他生气时,似乎也有那么点可怕。   他容颜俊美,不知何时起,已开始牵动她的心肠。   七夕,他剪纸,剪得是她的模样,莫非……脸色微微一红,不敢再想下去。   他观察她,那么入微,连她眼尾的一颗痣,都剪入了纸中。   他一定有在认真看她吧,想到这一层,眼中流露窃喜,心情也变得愉悦。   这些年在相府,虽然受到二娘百般刁难,但她尽量使自己的心田保持洁净,不萦于物。   是他的突然出现,拯救了她枯燥孤寂的心;他对她,或许还意味着其它。   锁上窗,将重重夜露锁于阁外,缓缓回身坐回榻上,小手捂着跳动的心口。   花莺儿迷迷糊糊拉住她手,“小姐,你怎么还坐着,赶紧睡吧,是不是又做那个噩梦了?”   曼妃嫣回头,见她惺忪睁开眼起身,轻轻摇头,“我没做那个噩梦,他这几日都没来找过我。”   花莺儿坐起身,亲昵地抱住她身,将小脑袋枕在她肩上,“那你怎么还不睡?莫非……”   曼妃嫣回身一把按住她嘴,语带笑意,“你这丫头,成日里就爱开我玩笑。好了,赶紧睡。”及时制止她话头。      ☆、窈窕淑女   次晨早起,丫鬟碧儿说有人送上贴子。   坐在雕花窗前的曼妃嫣,纤长手指翻开朱色彩笺,借着微弱的日光读完,脸上微有讶异。   纸上墨色字迹苍劲,是笔力遒劲的楷书,似乎还有点颜体的味道。   花莺儿低眉觑着她脸,嘻嘻一笑,一把自她手中抢过展开,幸好还认识几个字,坑坑巴巴地念,“一别数日,甚是想念!今日申时一刻,可否于积善寺一会?敬候佳音,高邈拜上。”   这样相约之语被她公然地宣之于口,曼妃嫣脸上顿时红霞弥漫,轻巧地从她手里拿走彩笺。   “小姐,高公子居然在约你欸,嘻嘻,他对你有意思。”花莺儿高兴地拍手笑。   碧儿掩嘴偷笑转身出去。   曼妃嫣轻轻一拍她手,绷住小脸,“不要胡说八道,也不怕闪了舌头!”   花莺儿朝她吐吐舌头,“那小姐你到底是去,还是去呢?如果不去,我现在就去叫门人回绝了!”   曼妃嫣见她转身要走,忙一把拉住她翠色衣袖,脸上呈现求饶之色,声音轻柔,“别。”   花莺儿回身笑:“那就是去喽?”   曼妃嫣羞赧,松开她手,扭身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一杯清茶,将杯沿抵在鲜艳欲滴的朱唇上,轻抿。   花莺儿见她不回话,知她又是老毛病发作,走到她身后,俯身按上她肩,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呢。”   小姐既然害羞,那她就要鼓励小姐抓紧机会。   “什么好机会?”曼妃嫣停杯。   花莺儿笑得甜蜜,“小姐,你在这府里头地位一直半低不高,虽然老爷疼惜你,但他毕竟在朝为官,不能时时在家,你就这么一直被二娘和二小姐压制着,我也实在是心疼,如果有个男人,肯上门来提亲的话。”   曼妃嫣心头慌乱,回身一把压住她嘴,“又在胡说了。”   花莺儿拉开她手,意味深长,“你就听我一言,你现在也老大不小,就不要害羞,还是务实点好,我说的你要仔细考虑,高公子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何况他对小姐你也不错,长相又是一等一的,敢问这世上有几个像他那样的人,而且他能租下那么大一座画舫,想必财力也不成问题,如果嫁给他,相比皇家,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不错,皇家风起云涌,斗争激烈,似她这样心地纯善的女子,进宫后未必能生存得下去。那么,提前为自己谋划好后路,远离进入皇家的可能,就是为自己规避风险。   花莺儿考虑周到,一切都是为她着想,她焉有不听之理?如果固执己见,又羞涩不应,恐怕就是迂腐愚昧和扭捏作态了。   曼妃嫣眉头拢上一朵愁云,“可是……”   “你不知道他的心思,对不对?”花莺儿早就猜到她在顾虑什么。   曼妃嫣看向她的眼眸变得忧郁,坦诚地道:“如果高公子别无它意,那我岂不是……正如你所言,他确实很不错,我也很乐意与他说话。”   她不再多说,已足够表明自己的心意。虽说她年龄幼小,未必懂真情实爱,但与高公子亲近之心却是有的,与他相处,长期紧绷的神经似乎能得到一缕缕慰藉。   如果他能娶她,那么就可以摆脱相府这种日夜争斗的生活了吧?   她单纯地如是想。   花莺儿拉紧她手,目光满是坚定,“我们可以试探他……”   曼妃嫣脸现惊惶,“试探?”   这是她单纯的思想中绝不会想到的。   “若不愿结局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就试探他。若他确实对小姐你别无它意,那就及时收回感情,为时不晚。”花莺儿很无心道出残酷的现实。   曼妃嫣心头微微一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见她眼眸呈现淡淡忧郁,花莺儿连忙改口,“也不全是,落花虽不能使流水留恋,但也毕竟在它明净表面留下过划痕,或许到最后会留下有关于你的记忆。”   曼妃嫣抬头,对上她充满盈盈笑意的大眼睛,“他约我今日午后见面,那我们在午后试探他吗?可是,我不知道是怎么个试探法?”   花莺儿点头,笑着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这样就可以试探出?”曼妃嫣瞪大眼。   “是,就按我说的做。”花莺儿朝她点点头,“保准一招见效!”   曼妃嫣仍是犹豫,白皙的眉心微微蹙起,粉嫩的脸蛋上,红霞慢慢退却。   花莺儿推她,“你就不要再琢磨了,我这就去写回贴。”   曼妃嫣欲言又止,想要拦她,但花莺儿已经利索地走开了。她瞪大眼见她走向书案,心问她会怎么写?   果真见她提起笔,抬起小脑袋思索半晌,然后在原贴子上画了个圆圈,自言自语地笑,“嘻嘻,高公子那么聪明,一点懂我的意思。”   曼妃嫣眨了下眼睛,呆呆看着她。   夏日炎炎,积善寺门前停下一辆马车,曼妃嫣被扶着缓缓下车,抬头就看到那一袭潇洒身影,心头怦然。   他双手负在身后,正背对着她抬头欣赏一株自寺院墙上冒出的菩提树,听到脚步响,缓缓回身。   鬓边一绺青丝在微风中缓缓飘荡,浮上他冠玉似的轩俊脸孔,乌黑水润的发际线更衬得他的脸容光焕发,疏朗的长眉下一双眸子澄亮有神。   他薄薄唇角一勾,朝她微微一笑。   曼妃嫣低眉,蹑步上前,向他福身,“高公子。”   高邈向她做一个免礼的动作,并不触碰她,“你肯来,我很高兴。”   花莺儿笑,“公子是要到寺中上香吗?”   高邈点头,“其实我是来陪你们小姐上香。”   曼妃嫣和花莺儿对视一眼,只听他解释,“曼小姐不是佛弟子么?”   看到两人诧异,高邈笑起来,“曼小姐手上时常戴着佛珠,看面相也是心善之人。”   他屡屡恭维,看来对曼妃嫣充满好感。   观察她居然如此仔细,曼妃嫣脸上泛起柔色,目光柔软地注视他,“高公子,莫非你叫我来,就是陪我一起上香?”   高邈淡笑,“如果小姐不愿去,那咱们还可以再换个地方。”   曼妃嫣心头突突跳,他此话何意?   是在约她吗?   积善寺也好,其它地方也罢,只要能见到她的人,还会在乎是什么地方么?   花莺儿眼神明亮,“咱们小姐当然想去,供养佛祖,一直是她毕生宏誓大愿,小姐你说是吧?”朝她眨眨眼。   曼妃嫣心潮涌动,看他,他目光也正巧落在她身上,眸中有点高深莫测。   进寺里上过香,布施了香油钱,三人一起游走到三进院落最里头,那里偏僻一角的一株菩提树下。   高邈忽然向花莺儿道:“我有话对你家小姐说,你可否方便……”   花莺儿明了,立刻站到远远的一边,见高邈还不放心地望着自己,便转身不再看他两人,渐渐游走到观音殿前的莲花形池边,欣赏唯一一株开得怜洁的白莲。   风吹香荷举,她爱得心惊。   这边菩提树下,曼妃嫣眸色惊慌,并不敢抬头看他,双手轻轻绞着衣襟,显得极其不安。   与男子单独相处,她还是不太自在。   高邈身形高大,比她高出许多,低眼定定注视她,半晌不说一句,直到她疑惑抬头,与他目光相触。   “高公子,你找我来,所为何事?”她怯弱地问。   面对他,总是不由自主心慌意乱,只有自己主动发问,才能稍稍破除这尴尬。   高邈仍是低眼凝视,看出她紧张,忽然伸手,拉住她锁在衣襟上的小手,察觉她就要撤出,轻轻收紧。   他手上的力度掌握得很好,不会捏痛她,也不会使她逃离。   曼妃嫣轻轻蹙起了眉心,眼含幽怨,“高公子,你……”小手挣两下。   “小姐……哦,不,妃嫣……”他忽然改了称呼,眼神中显得有一丝迫切。   曼妃嫣诧异抬头,之后就在下一瞬,他忽然俯身,冰凉双唇在她额上印下浅浅一吻。   惊慌失措,曼妃嫣身子站不稳,本能退后,腰身却被他手臂一把揽住,她上身本能地向后仰,紧接着背心就被他大掌有力地自后抵住,她柔软的身子骨便轻轻偎贴上他宽厚温热的胸膛。   “高公子,你……”曼妃嫣简直惊慌失措,双臂弯曲勉力撑开他的偎贴,避免自己被他靠得更近,脸色惊得酡红。   高邈呼吸开始有点不均匀,“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我……我控制不住。”声音低沉却又嘎哑。   此话似乎具有双重含义,控制不住?是感情,还是这一个拥抱?   “高公子,这是寺院。”      ☆、君子好逑   曼妃嫣无力小声,眉心蹙起,抬起幽怨眼眸看他,又试着挣两下。   闻言,似泄气,高邈渐渐冷静下来,缓缓松开她身。   曼妃嫣慌忙退后,汗湿后背抵上菩提树,抬眼惊惶瞧着他,急促地喘着气。   高邈冷冷垂眸对视她一眼,叹口气,背过身去。   良久,谁都不发一言。   似乎只能听到风声……   曼妃嫣心头噗噗乱跳,白嫩脸上红潮弥漫,眼睛眨啊眨,眼角就沁出颗颗晶莹的泪珠,双肩随着抽泣微微轻颤。   似乎是听到她的抽泣声,他身形微微一动却没有转过来,深沉的眼眸注视着寺墙外的琉璃天影。   静谧的寺院中,总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涌动在身周。   曼妃嫣微微抬头,见他一袭长衫冷冽,背影倨傲,乌黑浓密的头发编织好看花纹,仔细束在脑顶,玉冠在细细光线的折射下散发淡淡光晕。   气氛有点尴尬,她低眉轻抚凌乱发鬓,颤声,“高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我一直以为你不是这样的男子。”   高邈背对着她轻声说道:“你想听我解释?”   曼妃嫣看着他,眼眸似乎都要沁出晶露来,声音很柔软,“如果你肯给我一个解释……”   高邈回身,眼眸深情地凝视住她。   曼妃嫣心中怯弱,以他俩目前的关系,用这样眼神看她,她感到难以受用。   “如果你想听,那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他眼眸无比认真。   “高公子,你对我有恩,我……”她是女孩子,不知该怎样开口。   高邈轻轻一笑,这笑声中似有自嘲之味,“其实对我来说,我不希望你我之间,仅仅是‘有恩’与‘亏欠’的关系。”   曼妃嫣眼眸恍然,微微退后一步,心头突突直跳,“高公子……”声音很轻柔,轻柔得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别再叫我‘高公子’,叫我‘高大哥’吧。”他神色带着一股乞求的味道。   她双唇微颤,最终还是轻柔唤出,“高……高大哥。”   高邈展颜一笑,“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听起来……很亲切。”   与他说话,总是这样模棱两可,语带双关,让曼妃嫣心里惶惑。   她不明白他究竟何意,他似乎在有意隐瞒什么,又总于无意中透露些什么,想要让她明白,却又遮遮掩掩,欲说还休。   “如果高大哥喜欢,那我以后便这样叫你。”她低下小脸,无比怯羞。   “其实我不该有奢望的,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忽然又道出这样的话。   曼妃嫣抬头凝视他好看俊颜,“高公子,你是指什么?你奢望什么?”   “叫我‘高大哥’。”他不轻不缓,再度重复。   “哦,高、高大哥。”曼妃嫣低眉。   “奢望你叫我‘高大哥’,奢望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像过去那么疏离。”他语声轻缓地说出。   曼妃嫣呆滞注视他,半晌难发一言。   “破除这层坚冰似让人如鲠在喉的阻隔,渴望着与你靠得更近。”他说着,同时向她走近一步。   这次曼妃嫣没再发自本能躲避,而是静静凝视他,揣摩他话中之意。   那眼眸中明显燃烧着渴望,渴望与她更亲近,她又怎忍心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是因为女子的矜持。   高邈喉头轻轻噎一下,鼓起勇气说:“也许我的有些要求会让你感到非分,但却是我心里的强烈愿望,希望你不要怪罪。”   他始终深情注视她,曼妃嫣心里波澜起伏。   忽然,他轻轻抬起手,缓缓抚摸上她脸庞。   男人掌上粗粝,在她细腻皮肤上轻抚,带来一丝异样感觉,她不敢拒绝,迫使自己勉强接受这样的触碰。   或许,总有一天是要习惯,来自男人的触碰。   他每轻抚一下,她心上就一阵颤栗。   忽然,他松开了她。   曼妃嫣如蒙大赦,与他分开些距离。   “对不起,我失礼了,因为我实在是情难自禁。”高邈满脸歉疚。   曼妃嫣抬头,眼中溢出担忧,“高大哥,你到底怎么了?今日的你……看起来很奇怪。”   高邈转脸看眼寺院墙外的湛蓝天际,“我不该僭越。”   曼妃嫣喃喃:“僭越……”   他忽然回眸,脸色微有愠怒,声音也拔高,“不错,僭越!”见她眼眸中不解,他痛声,“曼姑娘,我知道你将来……可能会是皇家的人。”   “皇家的人?”曼妃嫣双眼张大,“高大哥你这是何意?我怎么会是皇家的人?”   高邈俊颜浮现一抹苦笑,“难道不是?你堂堂宰相之女,不是未来皇室中人?”   原来如此!   曼妃嫣心中竟觉一丝好笑,先前的忧虑一扫而空,高大哥如此难过彷徨,原来是以为,作为宰相之女的她,终有一日是要嫁入皇家的。   “你是说,怕我会去作妃子?”她轻声细语。   高邈苦笑,“难道不是?你与你妹妹是这京城里最知名罕见的两位倾国美人,想必在皇室中也早是传开了吧?难道会没有其他皇子对你二人蠢蠢欲动?早听闻曼相府的门槛,因为有你们两个宝贝女儿,都快被来自高门贵户的王侯公子们扑断了!你爹可是得意高兴得很呢!”   曼妃嫣失神看着情绪从未如此波动的高邈,半晌,鼓起勇气大胆问:“所以,你是为此才伤心的?”   高邈凝视她,没有接应。   “如果我说我不会嫁进皇家呢?你还会……还会这样难过吗?”她说出这样的话,看着他的眼眸中充满希冀。   “当然……不再会。”他轻轻的,给予她一个肯定的回应。   曼妃嫣心头乱跳,低下头。   忽然,手上就是一紧,他握住她。   尽管手上还在颤抖,但她还是接受了他的紧握。   “女子的手,真软。”轻声感叹,他言语中洋溢甜蜜幸福的语气,又有一丝轻佻的韵味,不令人厌恶,反增他的迷人。   曼妃嫣抬脸,与他柔软眸光相对,“难道高公子,过去没有这样的经历?”   高邈眼眸认真,轻笑出声,“不怕你笑,你是头一个。”   曼妃嫣心头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因一叶的飘落而荡起微微涟漪。   她,是他头一个。   说到这里,两人一阵沉默,似乎没有什么再好说的了。   曼妃嫣脸上红霞渐渐弥散开来,看在他眼中,有一股别样味道,让他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可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   他怕,唐突佳人。   “你还没去过我的酒楼吧?”他低哑嗓音忽然响起。   曼妃嫣抬头,眼中明显诧异,“你的酒楼?”   “对,我在西市开有一间酒楼,如若不弃,可前往饮杯热茶。”他笑起来,心情看起来很好。   曼妃嫣也展颜,“原来高大哥你还开有一间酒楼。”   “跟皇家是没法比,但生活是不成问题的。”他似乎意有所指。   曼妃嫣看他一眼,心里别样滋味,不再深究。   见两人似乎谈完,花莺儿不再赏荷,笑着走过来,拉住曼妃嫣手,在她耳边轻声问,“怎样?”   曼妃嫣神态有些羞赧,看她一眼,花莺儿心中明了,她们昨夜商量好那个试探,此刻看来已没有必要。   本来计划在高邈面前无意中提起与皇室联姻之事,看他是何反应,但没想到,今日高邈居然主动提出。   他还是在乎的,在乎他会嫁入皇家。   那么一切,不言而喻。   从今日起,希望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曼妃嫣心中这么企盼着。   高邈酒楼名曰“朋来”,语出《论语》的《学而》篇“有朋自远方来”。   京师长安早在西周便为都城,如此延续近一千五百年,历史悠久,富有文化底蕴,白璧国总人口约九千万,长住京师就有一百多万,的的确确算得上东方最繁华的大都市,酒肆茶楼、商品贸易十分繁荣。   硕大一块金字招牌,地标坐落西市最繁华商业街,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来往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高朋满座,生意看起来很是兴隆,店里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三人站在门前,个子娇小的花莺儿抬起小小的脸看,瞠目结舌,只见画楼朱馆一共三层,楼上窗口人影缤纷,似乎也坐满了人,还有几个公子哥儿,右臂倚着窗棱,左手一边往嘴里抛花生米,一边朝楼下过路的女子吹口哨。   高邈忽然一歪身,向曼妃嫣耳边轻笑,“可还满意?”      ☆、争奈眼前心里   曼妃嫣尴尬,只得推脱说道:“我不明白你是何意?”   他笑得很是欢愉,“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说着低眉轻轻牵住她手,声音和煦,“走,咱们上楼。”   曼妃嫣蹙眉,想要挣脱手,他却握得很紧,她被他稳稳拉着走到楼梯口,忽然一个茶博士笑着赶来,“掌柜,您来了?这两位姑娘?”   曼妃嫣转眼看他,高邈眼带笑意向茶博士交代,“别问那么多,上西湖龙井,一号雅阁。”   “好勒。”茶博士笑嘻嘻瞅了曼妃嫣两三眼,转身自去。   曼妃嫣低下头,一阵不好意思,转眼瞄花莺儿,她正抬脸左右张望这酒楼里,满眼欢快。   连续数日天气甚好,夜晚星辰格外闪烁。   相府的华丽马车缓缓行驶在京城幽静清新的街道上,车厢内传来花莺儿愉快的笑声。   “我就说嘛,以我家小姐的绝色美丽,高公子他也不能幸免。”她盈盈眼眸望着她。   曼妃嫣张大天真的眼,“幸免什么?”   “幸免对你动心呀!”花莺儿说着露骨的话,笑得更开心。   曼妃嫣脸色尴尬,轻轻一拍她手,抿嘴,“就会取笑我,一个女孩子,情情爱爱挂嘴上,也不怕人笑话。”   花莺儿笑声有若银铃,荡出车外,“怕啥,我说的可都是实话。高公子今日这番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他不愿你嫁入皇家,他……对你有意思!”   曼妃嫣收敛目光,微微叹口气,“高公子对我有恩,我不该给他带来这样的烦恼。”   花莺儿哑然,失声,“你说什么?哈哈,带来这样的烦恼?恐怕他求之不得吧!”说着乱拍她手,一顿欢笑。   曼妃嫣嘟着嘴巴瞥她一眼,“你真是越来越坏了,也越来越没规矩了,成日里以取笑我为乐。”   花莺儿摇头否定,“不不不,我可没拿小姐你取笑,我是替你高兴!高公子今日说这番明确的话,对你来说,你现在心里石头也可落地。从今往后,就能夜夜睡个好觉。每日早起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等着高公子来约你。”   曼妃嫣眉头拢上一抹愁云,努努嘴,“从今往后,他会来约我?”   花莺儿转眼看她,“当然,今日你们就确定了非同一般的关系呀。”   曼妃嫣一阵失神,“非同一般的关系?”   花莺儿咯咯笑,“他摸你手,你不是给他摸啦?摸你脸蛋,你也没拒绝呀?”   曼妃嫣心头微颤,“当时那样情景,我不知该怎样拒绝。难道,这就代表,我和他有了非同一般的关系?”   她的辩解显得很无力。   花莺儿伸出食指刮刮她脸蛋,“小姐,你真是又单纯又可爱,想必高公子心里也这么觉着,相信今晚他也会睡不着。”   曼妃嫣低下眉头,心中五味杂陈,对未来感到一片迷茫,但又莫名的很期待,期待以后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   回到相府余香小阁,曼妃嫣坐在梳妆镜前,花莺儿为她卸妆,褪去身上的淡粉色轻衣,换好丝质睡衣,将一头浓密的乌发斜到肩前。   曼妃嫣注视镜中的自己,白皙细嫩的莲萼脸上缀着一双桃花目,浓密卷翘的睫毛忽闪着惹人垂怜,娇纷腻脂的鼻头小巧可爱,樱唇红润欲滴。   花莺儿也在镜中看她半晌,忍不住叹,“小姐,你可真好看!”   曼妃嫣莞尔,缓缓起身。   两人相扶走到塌前服侍彼此躺好,帘幕被花莺儿小巧的手解下,重重低垂遮掩,传来睡前细细的说话声。   阁内燃着甜柔的香料,熏得一室氤氲。   花莺儿热乎乎的小手从被子底下拉住曼妃嫣微凉的纤手,心情很是愉悦,“小姐,我真替你感到高兴!高公子他,真的很优秀,他长得可真好看!”眼眸弯成新月。   曼妃嫣默默凝望帐顶,长长的睫毛卷翘,乌黑的眼瞳中尽敛愁绪,白皙的脸蛋上写满茫然,不发一言。   花莺儿拉拉她手,右手枕在脑袋下,看着帐顶笑,“你们俩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一定会很漂亮吧。”   曼妃嫣转眼看她,“不要瞎说。”   一头青丝散在枕上,衬得她容颜通透凝霞,更显憔悴矜柔。   花莺儿扭头盯住她,诡秘一笑,“难道你以后跟他结合,还不打算生孩子吗?”   曼妃嫣一滞,回不上话,左手伸出被子拉紧掖在颈下,微微努起小嘴。   她可没想那么远,现在也不过是刚开始而已,未来路将走向何方,还不敢轻言断定。   见她仍是这样一问三不知,花莺儿困意来袭,打个哈欠,迷迷糊糊说:“反正能在这一世结合,都是在上一世有很深的缘分。”   曼妃嫣眼眸微垂,心头喃喃:“缘分……”   “是缘分,有缘无分,也不行!”花莺儿又打个哈欠,闭上眼渐渐睡去。   有缘无分……   听到这四字,曼妃嫣莫名感到一阵悲戚。   她经常做一个很奇怪的梦,一个男人常到梦中来找她,她因为害怕,有时就拉花莺儿陪她一起睡,偶尔在阁外睡。   她轻轻坐起身,思索高邈白天同她说过的话,心里忽而喜悦,忽而担忧,转身拾起银针,针尖儿伸向榻首的烛台。   余香小阁灯烛熄灭,将投在男子脸上的光影收去,他双眼陷入黑暗。   一轮斜月暗挑枝头,远近鸦雀无声。   相府西墙外柳树下的高邈,缓缓背过身去,昂首望向前方。   那是一条与余香小阁背离的方向,一路通向黑暗。   黑暗没有尽头,无边无境。   耳边又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公子,恭喜你,今日有了进步。”   闻言,高邈勾唇,笑容更显苦涩,“她很单纯,不是么?”   属下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却又带着一丝笑意,“这样的单纯也是建立在无数的残忍之上,在这个世上,单纯就意味着活不下去,而她生活得这样好,全赖她的父兄支撑。”   高邈低下眉头,眼中泛起笑意,这笑意却未免显得萧索。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爹在朝为官,混得风生水起,三品大员,在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被他扳倒,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曼妃嫣的笑容,建立在他人的眼泪之上。”   “公子您能参透,可喜可贺!”属下向他拱手,眼神阴鸷。   高邈轻轻一笑,笑容中并未有得色。   属下声音又低沉传来,口吻显得忧虑,“皇太子远征西北蛮荒之地,听说战功赫赫,将奚人打退两千余里。”   高邈斟酌询问:“他何时还京?”   “还不确定。”男子声音听起来更显阴沉,“无论如何,公子你务必得快!”   高邈没有说话,脸色显得很凝重。   见他没有回应,男子继续补充,“我们的时间不多,但这个任务事关成败,必须得尽快完成!”   高邈心头一阵沉重,勉强:“我会尽快!”   “皇太子他远在西北蛮荒之地,回京的消息势必要晚,或许当我们得到他准备回京的消息时,他的大军已在京城两百里开外,这都不得不防!”   不得不说,他的属下思虑得很缜密。   高邈负手,青色衣袂于夜风中徐徐招展,他皱眉缓缓道:“皇太子骁勇,是帝国的栋梁!从曼妃嫣入手,确实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她在相府受她二娘苛待,不像他妹妹被保护得那样好,她显得那么孤寂、可怜。”   他用了“可怜”二字。   属下颔首,“公子,你是一个聪明人,理应知道自己的使命有多重要,考验你的时候正在于此,能不能过得了此关,就看你自己怎么抉择了。”   高邈点头,允诺,“你放心,我会拿下曼妃嫣!”   他说完,高深莫测的眼眸呈现一片阴狠之色。   男子脸上很难得显露笑容,尽管在黑暗中看不甚清,但他声音却是愉悦的,“公子,大丈夫在世,何患无妻?凭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好女孩儿没有?还望你能看得开!”   高邈点头,轻轻一笑,“我明白!”   他回身,缓缓步入黑暗中,男子跟在他身后,又在他耳边低低交代一些其它事。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靡,直至彻底消散不闻。   此时,黑暗坊墙上的一隅窗,灯烛忽然又亮起,曼妃嫣从睡梦中一惊坐起,凄惶地哭泣起来。   花莺儿忙跃过她跳下地点亮灯烛,跑来轻抚她背,“小姐,又做那个噩梦了?”   曼妃嫣痛苦地捂着脑袋,“我好难受,我的头好痛!”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花莺儿打杯水递到她手上,看着她一口喝下,柔声细语,“天亮要不要再到菩提寺去上香,找空云禅师为你解经?”   曼妃嫣摇头,不住泪流,“不管用,我已去过多次,可梦里还是会碰到他!”   花莺儿眸色幽深,“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在京城小姐你又从未见过他……”   曼妃嫣精神快要崩溃,“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总是到梦里缠着我。”   看着她,花莺儿轻叹口气,回头望眼窗外,黑漆漆的,离天亮还早着呢。   外头渐渐飘起细密的雨丝,沙沙声轻轻敲打在窗棂上,衬得本就无多少人问津的相府西北角更显幽静。   花莺儿体贴地坐她身旁,轻轻摩挲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背,“小姐别怕,有我陪着你,咱们聊聊天,现在估摸也有四更,一会儿天就亮了。你要实在害怕,就白天睡吧。”   曼妃嫣大眼泪光点点,烛光投照她身上,娇软如笼雾中。   她轻声叹气,这样一个噩梦,何时才能彻底摆脱?      ☆、心事好幽偏   空气潮湿,一夜微雨后,庭院中花木甚是繁茂。   碧幽幽的青草舒展柔嫩的肢体,露珠滚动在水粉色的晶莹花瓣上,泥土散发芬芳气息。   一名身量苗条的女子,身披刺锦银鹤朱红披风,在另一名娇俏女子搀扶下,缓缓走过穿山朱廊,来到雕梁画栋的大堂上,向府中主人请安。   “女儿拜见爹爹、娘亲!”声音娇软甜柔。   “快快起来。”看到大女儿,曼祝德总是很高兴。   曼妃嫣脸上抒放笑容,但在目光触碰到张氏一刻,又变得僵硬。   曼祝德笑呵呵的,“七夕佳宴皇上在宫中筑起百尺高楼乞巧,王公大臣及其妻子幼女皆在,皇上还特别问起你呢。”   “不知爹爹是怎样跟圣上回的?”曼妃嫣小声。   曼祝德双掌撑在膝上,笑容不减,“说你另有安排。”   她脸上泛起红晕,“那圣上又是怎么说的?”   曼祝德眉梢眼角笑意更浓,“之后皇上就问你几岁了,又感叹,也是到婚配的年龄,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安排。”   曼妃嫣讶异,抬头,“爹爹……”   曼祝德笑道:“你也不必不好意思,门房上的人都跟爹爹说了,说最近有人在向你下拜帖。”   曼妃嫣心中一阵紧张,“爹爹你不会怪女儿吧?”   曼祝德笑得更喜悦,“你没犯什么错,爹爹为何要怪你?你们都已长大,有自己要来往的人,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徒,爹爹都不反对。”   曼妃嫣心中感动,脸上笑容明媚,“爹爹我向你保证,我绝没有跟十恶不赦之徒来往,他……她们都是正经人!”   曼祝德眼中流露好奇,“都是何人?哪家千金小姐?说不准,爹爹还认识她们在朝为官的父亲呢。”   曼妃嫣眼神闪烁,爹爹暗示她谨慎与男子来往,话语又转到京城千金上去,是怕府中人议论她,有损清誉。   她心里感恩父亲宽厚待己,脸上尴尬,缓声,“日后有机会,会请各府中小姐往家中拜望爹爹。”   “好好。”曼祝德笑着回应,他一向是一个不深究的人。   面对女儿,他向来宽宏大量。   张氏却在一旁嗤之以鼻,“皇上那是给咱家面子,如此重要的盛会,请都请不到,说不准皇上还在心里想,好大的架子呢。”   曼妃嫣脸一白,就见曼祝德按住张氏手,好言:“皇上并未多说什么,你不要太敏感。”   张氏一脸委屈转脸看他,“我是担心皇上因此而厌弃你,你在朝中地位不保。”   曼祝德笑道:“多虑了,老头子我又没贪污舞弊,没结党营私,皇上为何要厌弃我,难道会因为这点小事,而不顾全大局?你也太低估皇上的雄才大略了!”   张氏狠狠瞅他一眼,没再说话。   “如果因为我,而让爹爹你感到为难,那女儿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曼妃嫣立刻承担责任。   曼祝德转眼看她,笑容和煦,“无碍,不要紧,不必放在心上。”   毕竟,她有小女儿的心思,长大后,和父母话题也就越来越少,站在大堂上沉默无语,未免显得突兀。   她脑子里斟酌着,缓缓问道:“皇太子对奚作战,都去有大半年,不知战况如何?”   一谈正事,曼祝德就来了心思,“皇太子去这大半年,传回的都是捷报,在皇上的龙案上,大约有一百多封,皇上很是高兴,也越来越器重他。”   “如果不出什么差池,想必他会顺利继承皇位吧?”曼妃嫣缓缓说到此处,脑海里莫名想到一个人。   曼祝德沉静下来,微微摇头,“也不尽然。”   曼妃嫣抬头注视父亲,“难道爹爹在朝为官,嗅到了别样气息?”   曼祝德似乎在思索,“这也说不好,历史上当皇太子的,不是所有人都顺利继承了皇位。”   曼妃嫣心中了然,“大凡如此,都伴随一场腥风血雨吧?”   曼祝德点头,看一眼左右,张氏便不悦地带着这些人下去了,他才能畅所欲言。   “正是如此,皇上眼下似乎也有意于皇六子,不然也不会派他去东巡,当然这也有淑贵妃在后宫努力的层面。”   曼妃嫣轻轻叹息一声,“爹,女儿心里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曼祝德轻轻笑起来,“爹爹好像都已猜到你要说什么了,但还是愿意听一听。”   曼妃嫣走上前,缓缓道:“女儿不才,也曾读过一些史书,但凡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选边站队为好,明哲保身要紧;否则,万一出何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女儿你与爹爹我想的一样,不过……”曼祝德笑。   “不过什么?”曼妃嫣心上一急。   曼祝德若有所思,终于还是说出口,“你和六皇子他……你是否能告诉爹爹,你心里是怎样希望的?”   曼妃嫣心中感到难为,说话也便踟蹰起来,“六皇子他、他一直待女儿不薄,他、他是个好人。”   “仅此而已?”曼祝德试探性问。   即使是亲生女儿,他也得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不能太造次、太突兀。   他这女儿毕竟是这样娇滴滴的惹人怜爱的女子。   “爹爹……”曼妃嫣娇声回应,没有说更多。   曼祝德也不便再问下去,又道:“其实爹爹也不希望你嫁入皇家,但毕竟他们是君,咱们是臣。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婚姻。你要明白这些道理,不要给咱们相府添麻烦。如果六皇子他一心要……”   他还没说下去,曼妃嫣已立即截断他话,“爹爹,女儿明白您的意思。”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曼祝德又笑起来,面对女儿,他不由得不笑。   “爹爹,如果没什么事,那女儿先告退了。”曼妃嫣微一福身,也没等爹爹准允,就径自退出去。   花莺儿一直守在廊下,见她出来,忙上前掺住,“小姐,怎么今早进去这么久?”   “爹爹有些话同我说,因此晚了。”曼妃嫣淡淡回应,心头沉沉。   “都说了什么?”花莺儿好奇心起,显得一阵激动兴奋。   曼妃嫣低下眉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说了一下皇太子。”   “皇太子?”花莺儿双眼笑成弯月,“皇太子此番立下赫赫战功,日后登基,腰板也是挺的,朝中大臣也不敢有何异议。”   她俩并肩走,花莺儿笑嘻嘻,“近些时日奴婢到街市上买菜,听那些市井小民们都在议论他呢,说话时个个都眉飞色舞的。这一战,还真是扬眉吐气。要不是看皇上如今年纪大了,那些野蛮人也不敢如此嚣张,这下可给他们个教训,看他们还敢再来侵犯咱的国土!哼,就是要他们知道,咱白璧国遍地好儿郎,可不是吃素的!”   她一边说,眼中睛芒四射,还挥舞了下小拳头,看起来很振奋鼓舞的样子。   曼妃嫣没回应,心里却在想六皇子的事。   他,定时送礼,以父亲的名义,或许是想换得父亲在朝中的支持也说不准。   那么,相府与皇室联姻,或许不只是父亲的单独猜想。   然而,与六皇子结识许久,他从未同她说起儿女之事。   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一直待她很好,她不希望这份纯净的感情中,掺杂入其它不良的情愫,尤其是卷入政治漩涡。   花莺儿未察觉出她这些心思,仍自顾自说:“皇太子大名如雷贯耳,但也正因他是皇太子,身份地位尊贵,与其他皇子不同,咱们才一直没有幸得见一面。”   她笑嘻嘻的,仍说个不停,“听人说,他生得威风凛凛,魁梧高大,极像皇上,这也是皇上独宠他的一个原因。但皇上又是怎样的呢?天呐,现在突然有点后悔了。”   曼妃嫣转眼看她,“后悔什么?”   花莺儿努嘴皱眉说道:“后悔上次七夕佳宴没入宫呀!”   曼妃嫣忍不住笑,“就算参加节宴又能怎样,以咱们的身份地位,坐得远远的,根本看不清皇上的模样,就算能看清,你敢一直盯着看吗?以前又不是没机会,在去东都的路上,皇上也找父亲问过话,可是咱们呢,连正眼都不敢瞧他,一直低着头,生怕被他看一眼就会少块儿肉似的。”   她说得有趣极了,花莺儿忍不住笑出声,“小姐别忘了,我可没有跟你们一起去东都,不过倒是有你说的那种情境。估计在很多人心中,总以为皇上会随时杀人头,才不敢与他亲近,那皇上到底是怎样性格,我们却也不知。”   曼妃嫣莞尔,“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吧,皇后和皇太子,是一定知道的。”   “还有皇六子!”花莺儿突然笑道。   曼妃嫣心头一跳,摇头,“不然。”   “为何?”花莺儿好奇张大眼。   曼妃嫣缓缓道:“以前他跟我说过,皇上不怎么喜欢他,同其他皇子一起,早早就被敕造府第搬出宫了,所以未能经常见到父皇,有时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可见他们感情也不怎么好吧,但皇上常常召见皇太子,对他感情好得不得了,他大部分时候也都在东宫居住。”   “真的呀?”花莺儿张大眼。   曼妃嫣点点头,“可见生在皇室,也不一定会幸福吧。”   花莺儿颇以为同,点点头。   ☆、墙上秋千   黄昏,余香小阁,一缕青烟袅袅。   自窗格上透射入的金光在明净的地面上镂印出斑斑蝶影,地中央的金丝楠木香薰炉内,燃着静心宁神的香料。   曼妃嫣坐在菱花铜镜前,默默凝视镜中的自己,憔悴的眸色中透着一抹坚定。   她已打定主意,站在身旁的花莺儿一脸苦涩瞧着她。   “难道非要如此?这都已经是高公子的第六封信了!”她手里捏着一封桃花笺,都快被她揉得粉碎,“你这样,是不是残忍了点?”她嘟着小嘴,眉心紧蹙。   曼妃嫣始终凝视镜中的自己,长眉柔软,细眼含愁,但脸色却始终十分坚定,“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跟他相熟,这只是一个错误。”   见她语气虽镇定,但忧郁的眼眸里却尽是怅寥之色,花莺儿便不以为然,“就因为老爷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就不打算再与高公子相认啦?哼,你真舍得下?也不看看人家救过你几次,你也好意思,说不认就不认?”   曼妃嫣心头艰涩,仿佛不愿再多谈此事,忽然站起身,轻声,“陪我去外头走走!”   花莺儿重重叹息一声,搀扶着她下楼,来到寂静多风的庭院。   秋风萧瑟,老树孤鸣,自东都回京,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如梦似幻,发生许多不可思议的事。   对她来说,最大的改变,或许就是认识了高邈。   那个遗世独立的男子。   夕阳西照,光线柔和,一片枯萎的叶子轻轻飘落上她的肩头,她并未察觉,而男人影子却又慢慢浮现她心头。   线条渐渐勾勒,他青衣招展;轮廓渐渐明晰,他俊颜高挺……连那一丝丝清雅笑容,都逐渐在眼前盛放。   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忘记,然而又更加不明确!   心头沉沉的,像是压了一块厚重的铅!   两人走到秋千架前,曼妃嫣缓缓坐下,花莺儿重新打开信笺,非要拿到她眼前看,“高公子约你见面,在曲江池,你……你真的不去吗?”索性把彩笺丢到她怀里。   她努努嘴,有点小不悦,私心多希望小姐不要再这么固执,能接受这份看起来还算是不错的感情。   高公子他很优秀,不是吗?   就这样放弃,也未免太可惜了吧?   然而曼妃嫣抬头看她,语气清淡,“回绝吧。”   花莺儿觉得不可思议,眉毛苦成了八字,“你真的真的!要放弃?”   曼妃嫣垂下小脸,眸子渐渐模糊,双手不安轻轻搅着衣襟,“爹爹养育我多年,我不想他不快。儿女之事,本就不该自作决断,趁现在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还是尽早结束得好。”   花莺儿一屁股与她一并坐上秋千,急切:“老爷不过是担心六殿下,可六殿下……他从未明确跟你说过什么呀。难道就因为一个无端的猜测,而要放弃本就不错的高公子?老爷不是还没有见过高公子嘛,你焉能知道老爷就一定不喜欢他呢?”   曼妃嫣抬脸转眼看她,一直轻缓的声音也变得急促,“你我不是我爹,他会怎么想,谁都猜不到。我只知道,暂时还是不要跟他见面的好。”   花莺儿微微一滞,委屈地瞅着她,“小姐你……”   曼妃嫣忽而叹息,眼中隐隐有珠泪转动,“得不到家长支持,不会有结果。何况,或许六皇子也身不由己,长辈们若已决定,那我和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到底,我不该对高大哥起心动念,一点点念头都不能有,说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仿佛是下定决心,她重复,“我该尽快收拾好自己,不再继续沉沦下去!那日在积善寺,他说的没错,我的归宿或许真的会是皇家!我真后悔,我那日就该明确地拒绝他,让他不要再有任何想法!我不该拖着他一起堕入这深渊!”   越说越严重,她忽的起身,就要离去!   花莺儿一把拉住她,轻声:“小姐,你都许久没坐秋千了,你坐下,我来推你。”一双眼眸同情地注视着她。   不论如何,她都是她家小姐,她不能让她揣着不开心离去。   曼妃嫣手握绳索在花莺儿掺扶下缓缓站上秋千,背后轻轻被她推着,渐渐地有了速度,双足在空中越荡越高,心中所有不快,也慢慢随风而逝。   如流云般的一头发丝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直到墙外一个人影忽然映入她眼帘,站在秋千上越荡越高的曼妃嫣,脸上容色暗淡下来。   男子一袭青衣,骑着白马站在西墙外的城坊街巷里,那边高出坊墙的枣树垂下浓荫,罩在他身上,显得情绪有些阴沉。   他默默注视一下一下高出坊墙的女子,眼眸深邃而多情,透着微微忧郁。   与他视线相触,曼妃嫣心头如蒙雷击。   魂不守舍站在秋千上,却又不能控制自己停下,身形每每随着荡高的秋千飞出坊墙外,就看到墙外凝立的男子,正默默凝视欢愉的自己。   想要阻止花莺儿,却不好在他面前,怕他明白她此刻不想与他相见的心情。   秋千越荡越高,她的心越来越慌乱。   忽然手上一滑,脚下不稳,整个身子向下堕去。   “啊!”发自本能尖叫出声,心底一沉,以为这下要完了,非摔碎脊柱不可。   可是这一刻,她心里竟有一丝痛快的感觉,或许死去,一了百了。   谁知就在她下坠的一刻,恍惚间见他袍带翩飞,已经极速上了坊墙,在她后背即将要触地的一刻,他已如鹰般自空中击下。   一个歪身,左肩一斜,侧身贴着草地滑过,双臂伸出,将她一把接入怀中。   花莺儿早已摔倒一旁,瞪大眼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嘭”的一声,曼妃嫣落在他怀中,激得草地中尘泥飞溅。   渐渐归于沉寂。   还好有男人撑在她身下,否则这一下,她脑骨都非摔碎不可。   慌张爬起身,回头见一脸痛苦的高邈撑在地上,在看到她惊慌失措的一刻,他居然还不忘冲她展颜一笑。   “高大哥,你……你没事吧?”曼妃嫣急得快要哭出来,跪在地上,忙扶他缓缓起身。   高邈还是有点疼痛,呲牙咧嘴,左掌撑在左后腰,勉强才能坐起。   曼妃嫣眼中珠泪一颗颗滴落,转眼在脸上串成线,“高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太危险,万一出个什么事,叫我怎么办?”紧紧握住他手,激动地哭起来。   双腿微弯坐在地上的高邈,却忽然抬手触碰上她脸蛋,为她轻轻揩拭尽泪珠。   曼妃嫣失神凝视,心中一阵阵抽搐。   “傻姑娘,我更不希望你有事。”或许是因为疼痛,他嗓音显得有点低沉暗哑。   “不行,得赶紧给你治伤!”慌乱的曼妃嫣看向花莺儿,“快去,咱阁里有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花莺儿一骨碌自地上爬起,忽然,“在这里擦跌打损伤药!”回头看四周,似觉不妥。   庭院萧瑟,秋风涌起,吹在人身上微微有点凉。   更何况,万一有丫鬟忽然闯进余香小园,见到堂堂正正的相府千金,正在给一名高大的陌生男子擦身体,未免……   曼妃嫣转眼凝视高邈,他也正注视自己,一脸无辜委屈,似乎等待着她的处置。   几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曼妃嫣和花莺儿两人才勉强将高邈扶进余香小阁。   曼妃嫣双手抹上药酒仔细揉开,抬头看到端坐窗前的高邈缓缓将上衣解开,青衫褪到宽厚的肩膀下,露出健硕的上身。   顿时,充满甜香的闺阁中被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充满,两股味道相冲击,使人心神不由一荡。   就连端着水盆进门的花莺儿,一见之下,也微微一怔。   从未有男子在她们面前如此□□过身体。   花莺儿看曼妃嫣一眼,放下手里水盆和毛巾,抬眼见窗外一抹斜阳就要沉入西山,屋内渐渐有些昏暗,她快步走到窗前点亮桌上的朱红色水晶灯烛,尴尬道:“我去外头守着!”说完,就慌张跑出去。   曼妃嫣想阻止已来不及,此时高邈坐在梳妆镜前端视自己,感到身后人迟滞,他回眸。   适才救她,玉冠震松,一头披散下来的青丝分在结实的左肩前,冷冽的面部线条上透出一抹刚毅,疏淡的眼眸中却是温暖和煦的,定定注视着失魂落魄的她。   “怎么了?”浅浅淡淡的一句,似乎有点茫然。   曼妃嫣抬头,看到镜中他强壮的胸膛上微微泛着古铜色泽,心头禁不住突突直跳,一时间手足无措,避开眼。   她几乎感到无地自容,甚至想要夺门而逃,可是这样做又未免显得太过无礼,于是只能在原地踟蹰,不知该上前还是该后退,也不知该怎样开口。   高邈眼眸疏离,静静凝视她半晌,似乎明白些什么,忽然轻轻一笑,站起身来。   曼妃嫣吓了一跳,抬眼看他,他身长足有九尺,这样猛地立起身,显得这余香小阁都有点低矮,高大的身材上线条性感。   心慌意乱,竟不自觉后退一步,再也不敢看他。   高邈注视着她微赧的脸色,好看的侧颜上垂着一绺弯弯的发丝,微翘的睫毛形成好看的弧线,红唇恰似一颗樱桃,几乎能掐出水来。   他轻轻一笑,轻步向她走来。      ☆、细说与   余香小阁内,脚步声轻快。   顶部漏空的水晶灯内的灯烛,仿佛都被他行走时带起的风惊到,轻轻摇晃了一下。   曼妃嫣瞪大眼直直看着他,见高邈向自己走来,莫名心中一阵紧张,下意识退后,“高公子,你……”   高邈快速向她靠近,俯身伸手轻轻牵住她垂在身体一侧的手,“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刚才摔到哪儿了?”一边说着,拉开她手臂,下意识检查她身子。   曼妃嫣心头小鹿乱撞,止不住挣了两下,满脸尴尬,高邈总是很自然地与她表现亲近,就像是熟识已久的一对……情人。   好容易自他大掌中抽出手,曼妃嫣避恐不及地走到另一边,“高大哥,谢谢你刚才救我,你、你赶紧穿上衣服。”   高邈跟至她身后,声音放低,“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受伤,可是我后背受伤了,还等着你给我擦药呢。”他话音委屈。   感到温热气息扑在她耳后,她心头一阵慌乱,丢下他朝窗前走去,伸手按住桌沿,仿佛因惊慌失措,身子都有点站不稳。   身后传来他轻轻的嗤笑声,再度快步朝她跟来,她居然无处可逃,他已赶至她身后。   “你怎么总是躲着我?”他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曼妃嫣回过身,一脸凄惶,“我没有要躲着你。”   紧接着小小的手被他握住,他嗤笑,“还说没躲着我,怎么我握着你的手,你的手在抖?”   曼妃嫣几乎已被他逼至无路可退,无处可躲,上身只能拼命向后仰,而他却无限向她靠近。   两人鼻尖喷浮出的气息逐渐缠绕在一起,狭窄的闺房中显得气氛有点诡异。   曼妃嫣难耐,伸手推开他逐渐倾下来的双肩,赶紧躲至一边,“高大哥,还望你能珍重。”   声音颤抖说出,却迎来高邈轻轻一笑,脚步轻缓再度追至她跟前,“你还是感到不自在?”   他忽然如此轻柔说出,曼妃嫣惊讶无比,双眼失神望他。   他轻笑上前伸手抚上她额头,“这里出了好多汗。”   粗糙大掌尽显温柔为她擦拭额上汗珠,曼妃嫣心惊肉跳,一把打开他手,闪身躲到另一边,“高大哥,我求你不要这样,现在在我闺房中,你多少都该尊重我。”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他唇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眸温暖注视,“你……如此迷人,换作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对你心动。”   如此袒露的告白,着实吓了曼妃嫣一跳,她慌张不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却不依不饶追问,“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本以为在积善寺,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紧跟上前,这次他双臂探出,撑上桌沿,将她娇小身子圈住,低眉注视她惊慌失措的眼。   京城曼相府一对姐妹花拥有倾国倾城之貌,早已是京城不胫而走的旧闻,如此近距离观察,果然国色天香、美貌惊人。   禁不住,他缓缓伸出手,忽然轻轻拈起她下巴。   她微微一撇头,避开他触碰,颤声,“高大哥,你如果再这样,我可要喊人了。”   她真的是有点心急火燎。   这个男人自从一进她闺房,就总是试图挑逗她脆弱的神经,更何况他现在上身还寸缕不着,更让她觉得难堪。   “我不信你会喊。”他眼带笑意凝视,口吻略显嘲讽,“如果有人闯进来,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你的清白可就毁了。”   曼妃嫣霍然抬头,与他目光对视,鼓起勇气怒视他,口吻变得严厉,“高大哥,在我心中,你一向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怎么今日的你……”   “有点痞气?”他接下她话,饶有兴味注视她脸上表情变化。   曼妃嫣幽幽叹气,没有回话。   他深邃双眸注视,手指再度捏上她下颚,轻轻抬起她小脸,声音轻柔,“说实话,这段时间我有点伤心。”   曼妃嫣张大眼,感到疑惑,居然忘记撇开下巴。   “连续被你拒绝五次,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唇角微勾,一抹邪气笑容萦绕,他眸色明朗。   曼妃嫣一阵尴尬,“高大哥,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你原谅。”   “哦,是吗?为何如此说?”高邈却并没有要怪怨她的意思。   曼妃嫣轻叹,“我……我是要嫁入皇家的。”说到最后,声音都几乎颤抖。   之前积善寺信誓旦旦说不会嫁入皇家,现在又出尔反尔,连她自己都感到无地自容。   “哦?”半晌,高邈终于出声,“你说你要嫁入皇家?”脸上轻柔的笑容已然消逝。   曼妃嫣抬头对上他眼眸,索性说清楚,“是,正如你当初所担心的那样,我会嫁入皇家。我爹在朝为官,且身居高位,像是我这样的世家女子,是不可能左右自己婚姻的,我将来的夫婿,很可能会是皇上亲自指婚,爹爹也必然不敢抗旨,而我、也只能与家族命运共存亡,不能有自己的主见。”   “不必说了!”他忽然有些怒气地打断她话,话音带着嘲弄味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一直在高攀?如果一开始就不愿,那在积善寺你就不该……”他又立刻停止指责。   曼妃嫣大眼中沁出泪珠,抬头凝视他失望的俊颜,“高大哥,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你……我希望你能尽快从这段关系中走出。”   高邈颓然松开手,退后两步,与她分开些距离,郑重注视她,“这是你的决定?”   曼妃嫣望着他,缓缓点头。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嘛!”高邈忽然嗤笑出声。   曼妃嫣讶异:“你……”   高邈眸中投射清冽的光,“你……原来也是那类爱慕虚荣的女人,呵,算我看错人。”   曼妃嫣心痛,低眉,微微一笑,“我很抱歉,让你感到失望。”说着,很有礼貌向他缓缓一福身。   彻底的客气与疏离!   高邈审视半晌,似乎在斟酌,“这就是你不愿再见我的原因?”忽然再问。   曼妃嫣微微点头,“既然没有结果,那么就不该再见面。”   高邈忽然笑起来,笑声爽朗得让曼妃嫣感到一阵尴尬,“没想到你还挺绝情的,别看一幅弱不经风的样子,还挺能快刀斩乱麻的!”   曼妃嫣心中一阵阵刺痛,回应得简短,“长痛不如短痛!”   “是吗?好一个‘长痛不如短痛’,你比男人还心狠,到头来,是我输给了你!”高邈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   曼妃嫣缓缓抬起眼眸,深情凝视,“高大哥,你是优秀男子,是我……是我配不上你。”   他冷冷注视,直到她忍受不住他目光避开眼,他忽然轻轻一笑,“曼大小姐,说实话,你是凭什么判断,我已经彻底爱上你了?”   曼妃嫣一阵诧异,恍然失神注视向他。   他忽然进前一步,脸上是玩世不恭的笑意,抬手,修长指节在她脸上轻轻轮刮,“你真的以为,我已非你不可?”   曼妃嫣瞠大眼,双眼几乎失焦。   这一瞬的变化,实在太快,她捉摸不透。   “如果为此你为我感到愧疚,那我要告诉你,大可不必!即使没有你,我以后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他语气平缓说出,笑起来,笑容阳光明媚极了,但却显得很是刺痛人心。   曼妃嫣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随后他就上前进一步解释,“于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我只是拿你来消遣消遣,你还以为,我真的对你动感情了?”   曼妃嫣吃惊,抬头瞪大眼看着他,失声:“高大哥?”   他再度咧嘴一笑,眼眸里笑容分外明朗,“像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实在是太无趣,拿来调调情还可以,娶你做妻子,那就太乏味了。”   他努力压抑颇忿的语气,但仍掩不住狞厉之气。   曼妃嫣失神,看着他笑容,几乎分辨不出,过去所熟知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高邈。   他还是那个丰神俊朗、优雅高仪的男子吗?   心头沉沉一痛,曼妃嫣无力地一把推开他身,快步走到另一边,不再回头,“既然如此,那高公子请你先回吧,我这里……是不能再留你了。”   他缓步走到她身后,“你放心,我自己会走。”温柔的气息喷吐在她耳畔,但音色冰冷。   她低眉,忍不住,眼中珠泪颗颗凝结,整颗心都在抽搐,双肩控制不住颤抖。   高邈凝神注视她柔弱背影,眼眸逐渐变得幽深。   她,好像在流泪。   他在心里琢磨盘算着,缓缓上前,双手从后轻轻握住她双臂。   “妃嫣……”他轻唤。   这次她没有打开他手,她苦笑,言语硬气,“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会抱怨高公子你,谢谢你这段时日,给我贫瘠的生命带来欢愉,也谢谢你多次救我。你我……从今以后将不再会有任何交集。你我还是过去的那个你我,从未改变。”   高邈邪佞的眼中释放笑意,“难道不想知道,为何你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曼妃嫣回头看他,眼神幽幽,泪光点点,没说话。   高邈凝视她娴静脸上凝泪双眸,轻声:“因为家中早已为我定亲,一个比你更加漂亮百倍的女子。”   “你定亲了?”曼妃嫣这下吃惊非同小可,失声说出,才又后悔。   她低眼,咬紧嘴唇。   高邈目光坚定,“是,不久,我和她就要成亲了。”   曼妃嫣站不稳,身子软软向前倾,紧握的双手,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按在桌上支撑自己不摔倒。   他近前,声音幽幽,在她耳畔,“难道不祝福我?”   “祝福?”曼妃嫣失声回眸看他。   咫尺间,他点头,冲她轻轻一笑,“说起来你我交情匪浅,我就要成亲,难道你吝啬得连声祝福都不肯给我?”   大眼中泪珠再也控不住,滚滚而落,曼妃嫣脸上勉强呈现一抹笑,“我……祝福你!”   这喉头嘶哑,有烈火烧灼的痛。   高邈冷冷注视,没再向她靠近,看着她憔悴流泪,释放自己的脆弱。   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他唇角吟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女人,到底是太好骗!   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成功虏获她的心!      ☆、这忡忡   “虽然你已算绝世美貌,不过可惜,比起我未来娇妻,还是差那么一点。”他语声轻浅继续说出残酷的话。   曼妃嫣泪水肆虐,凝望他,双唇颤抖。   他向她无限靠近,伸手为她除去脸上泪痕,动情凝视她沾满露珠的羽睫。   “你流泪的样子,还真是让人疼惜。”他轻描淡写说着,不着痕迹。   曼妃嫣想要避开他牵扯,他却不容许她逃开,左手探下抓紧她垂在身体右侧的小臂,右掌强硬地按在她小脸上,为她擦干净脸上泪珠,“你是否知道,你伤心哭泣,我也会不快?”   他脸上疾言厉色,可眼眸中却满满装着对她的怜惜,语气鲁莽强硬,但口吻又温柔怜惜,仿佛适才说过的那些刺伤她的话,根本不是自他口中说出。   曼妃嫣心痛得无以复加,不想与他再多做纠缠,推开他手,“我不是为你流泪,你不必内疚。”   她说完强行挣脱他手,也不管手臂溢出道道青痕,跑到窗前,望着窗外,一树树枝头凋零的枯叶。   清浅的白云在天空中疏了又卷,变换各种形状,仿佛苦情人心头梳理不清的愁絮,平添烦扰。   余香小阁里气氛凝结,仿佛都能听到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他目色沉沉注视她忧郁背影,靠近一步,“怎么?忌妒还是吃醋了?”   他强行将倔强不肯回身的她扳转过来,然而玩世不恭的笑意带着一丝残酷味道,几乎灼伤曼妃嫣的眼。   看出她的憔悴,他握着她的双手不自禁用了力,“我要你将一个坦诚的自己,展现在我高邈的面前,而不是遮遮掩掩的。”   感到一丝疼痛,她哀求,“放开我。”   她手上几乎被他握出道道青痕。   “你在流泪。”他声音透着坚定力量,伸手抚摸她脸庞。   像是在躲避瘟疫,曼妃嫣打开他手,挣扎两下,“你就不要再折磨这样一个可怜的我了。你既然已有妻室,而我又准备嫁入皇家,那我们就不该再纠缠下去。”   高邈却不容她再说,忽然一把抱住她,“你这是在吃醋!”   曼妃嫣在他怀中摇头否定,挣扎,“不要再逼迫我,我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经不起你的轮番践踏,既然一开始就有定亲的人,那就不该在积善寺对我说那番话,也不该三番两次救我。”   “你很可怜!”他强行抱着她,在她耳边道出这样一句话。   曼妃嫣颤抖的身子渐渐平息,“你说什么?”   “在我眼中,你很可怜!”他斩钉截铁重复。   曼妃嫣心头仿佛被钝刀刺中,失声:“是,我从来就是一个可怜的人,在府中地位不保,眼下还要被男人玩弄,你放开我!”   “我不放!”他声音中却响起愉悦的笑。   “你到底想怎样?”曼妃嫣精神已接近崩溃。   他抱她身子更紧,言语动听,“我不想怎样!我只想拥有你!”   曼妃嫣苦笑,“是吗?那我算你的什么?”   “算我心上的人!”他回答得很坚定。   他越是这样说,曼妃嫣心情就越是沉痛,“高公子,你真的很贪心!”   她一直在挣扎,他一直十分坚定拥着她,不许她逃,“我是很贪心,面对你这样动人的女子,我不得不贪心!我如果不贪心,我就不算正常的男人!”   忽然,将她拉出怀,大掌掐住她下颚,迫使她抬起脸。   泪水模糊她视线,他面部表情狰狞又深情,让她错愕。   猝不及防,他忽然俯身,张开檀口咬住她红唇。   她呆愕,瞠大眼,意识到不妥,尖叫一声,但叫声随即就变成呜咽声,一双粉拳无力推着他胸膛,但他浑身像铁一样紧箍,根本推不开。   他搂紧她娇软身子,在她红唇上一顿疯狂肆虐。   腥咸的泪,自曼妃嫣双眼滚落,以他们目前的关系,似乎还不到这一步。   他在侵犯她!   想到这一层,拼尽全力挣扎,只是一双手腕立刻被他紧紧攥住,稍一用力,就将她抵在身后墙上。   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圈在自己胸膛与墙壁中,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冷冽目光由上而下看在她脸上,话语中带着博人而噬的力量,“我不会让你逃开的!”   “永远……别想逃开!”他说出极富力量的残忍的话,不给她拒绝机会。   曼妃嫣苍白脸上泪水肆虐,无力地注视着他,“你不必因为同情或是可怜我,而跟我说这些暖心的话。我发誓,不会再纠缠你,我会做到!”   她哭泣着轻推开他手臂,擦泪缓缓走出去,忽然腰上一紧,他将她娇弱身子扭过来,再度将她一把按在墙上,眼眸中投射出冷硬的光。   “你在拒绝我?”他阴鸷鸷地说。   曼妃嫣微微摇头,“有何区别?是我拒绝你,或是你拒绝我,总之结果都是一样,就是我们还回到各自世界中去,不再有任何交集。”憔悴说出这些失落的话,她低头轻轻抹泪。   忽然,他手指轻柔握住她下颚,再度抬起她脸,认真凝视她迷蒙泪眼,“你……爱上我了?”   似乎是试探,也似乎是确定,语气中犹豫又迟疑,带着对自己的不信任。   曼妃嫣失神凝视,最终还是微微摇头,“我不能,不能对你产生任何感情。”   高邈眼眸温度立刻冷却,“是吗?”   她抑不住失声哭泣,“你已有别的女子,你我就不该再见面,这对她是残忍的,我宁愿退出,也不愿伤害她;而我父亲,也是绝不会由我去给别人做妾。我们是没有将来的,所以,到此为止吧。”   几乎是含着泪说完,她想再度逃离,他却不许,再次一拉一扯,将她强行抵在墙上,强壮身体狠狠压她身上,明确感受来自她身体的颤栗。   “高公子!”她失声,抬头看他,惊慌失措,似乎被对方勃然爆发的怒气吓到。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高公子,叫我高大哥!”高邈脸上有丝愠怒味道,眼眸被愤怒填满,显得很是冷硬。   她摇头拒绝,几乎是想也不想,语气异常坚定,“我会当你我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未存在过,高公子也好,高大哥也好,你必须从我生命中消失,而我,也不会再打扰你!”   频频说出这样绝情的话,高邈非但不恼怒,心里却反而有股甜蜜味道,再度掐紧她下颚,不许他躲避自己坚定的眼神。   “爱上我就直说,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到底是想让我放弃,还是想让我前进?”   曼妃嫣冷冷看他,心中失落到谷底,“劝你放弃!”   “放弃?”他挑眉,眼眸温度不冷不热,“真心话?”   咫尺间,曼妃嫣认真注视他,“是!”   下一刻,她背上又重重一痛,被他强行抵到墙上后,疯狂的吻就顾不得一切再度落在她红唇上。   “啊!”他狠狠咬了她,一丝腥甜的味道窜入口腔。   根本不许她挣扎,他已牢牢控住她身子,在她红唇上辗转揉捻,用尽一切手段,折磨得她娇喘连连。   似乎是对她所说放弃的惩罚,他心中竟微微有些动气。   她怎么可以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轻言放弃!放弃他!   曼妃嫣无力的双臂试图推开他沉沉压下的肩膀,他却紧紧抓住她手腕,箍到她身后,带着强烈的控制欲望。   他不容许她拒绝他!   他不容许她放弃他!   要拒绝、放弃,也是由他来!   曼妃嫣右足拼尽全力试图蹬开他,可也无功而返,直到轻轻咳嗽出声,他才放开,但仍控制着她因害怕而剧烈颤抖的身子。   “我只是感到生气!”他尽量压抑自己的气急败坏,“你……要跟别的男人……”   曼妃嫣不解,抬头,只见他忿忿道:“你不是说,你的归宿是皇家么?”   她低头,却被他再度抬起下颚,两人鼻息缠绕,鼻尖几乎相抵,他俯眉定定凝视她有些失焦的眼。   “我讨厌那种被你嫌弃的感觉,在你心里,我的家世不如皇家那些姓段的男人,我这个人,配不上你么?”他眼神阴鸷质问。   曼妃嫣心头颤抖,他这又是反过来抱怨自己,“高公子……”   “说过多少遍?叫我高大哥!”他忽然拔高声音。   曼妃嫣吓得一阵惊悚,声音颤抖,“你……你这又是何必?”   “我曾说过,想要与你更亲近!”他挑眉阴冷说。   “更亲近?”曼妃嫣苦笑,“你真的很让人捉摸不透!你已有别的女子,就不该再纠缠我!”声音控制不住的尖厉。   “我偏要纠缠!”他的回答就像一个偏执的少年狂,“你勾引了我,让我对你起心动念,现在就想这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曼妃嫣痛苦不堪,“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跟我在一起!”他忽然想也不想就直呈胸臆。   这句话却是吓坏曼妃嫣,她睁大眼,失神望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发自心底的害怕、排斥、拒绝,想要逃离,却又逃不开。   他似乎已没什么耐心,抱着她的双臂青筋暴起,“我不会让你逃开的!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曼妃嫣深深不解,“那她怎么办?”   “我可以退婚!”他想也不想道。   曼妃嫣诧异,眼中惊恐浓烈,“退婚?不可以!这样对一个女子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你不能如此做!”   “这难道不是你的期望?”高邈冷笑,见她回答不上,继续嘲笑,“我正妻的位置只有一个,不是你,便是她!若我不退婚,你是要心甘情愿做我的妾室么?”   曼妃嫣心头一阵气苦,低头。   他伸指再度抬起她脸,语声轻佻发问,“想做我的正室?”   曼妃嫣目中流泪,被他一把抱紧,耳边响起他戏谑的声音,“想做我的正室,就直说!”   听到她抑制不住的抽泣声,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望着阁内摇曳的烛火。   烛火掩映的他眼眸里的感情,高深莫测,让人分明不透。   曼妃嫣在他怀中,渐渐安静下来。   窗外天穹中,繁星闪烁,相府大院内,华灯初上。   ☆、应解与人同   昏暗的房间,渐渐响起轻轻的抽泣声,雕花窗格外的华灯将一室照得迷离若梦,拥着曼妃嫣的高邈,眼眸逐渐隐约。   她伏在他耳边一阵阵叹息,“你到底……到底想怎样?”   将她自怀中拉出,他眸色温软,“还要我说得更明白?我……想跟你在一起。”   “可她怎么办?”曼妃嫣惶然。   高邈忍不住勾唇轻轻一笑,“你真信了?”   看他眉梢眼角均是笑意,曼妃嫣更加不解,“你这人真的很让人捉摸不透……”   “真是个傻姑娘,骗你的。”高邈忽然出手抚了抚她小脑袋。   “你说什么?”曼妃嫣讶异。   高邈笑得促狭,“我哪有什么定亲的妻子?都是激你的!”   闻言,她浑身控制不住颤抖,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你说什么?你激我的?”   见她神色变得委屈,高邈脸上笑容消失,“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实在是……”   曼妃嫣气恼一把推开他手,“何苦拿这样的话哄人,你以为所有人都撑得住?”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刚才不该骗你。”高邈急忙抱住她。   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曼妃嫣痛苦不已,“为何如此?在别人心上扎刀子,你很喜欢这样?看到别人痛苦,你就开心了?”   “如若不如此,我怎能确定你的心意。”他轻轻笑。   曼妃嫣看着他的眼眸渐渐失神,“这么做,只是为确定我的心意?”   高邈明亮的眸色布满柔情,“你不该拒绝我的,我向你发出五次约见,你都拒绝,我害怕这第六次,你仍是拒绝,所以才来主动找你,却看到你正在很愉快地荡秋千。”   曼妃嫣失焦的眼眸又渐渐凝定在他脸上,他神情看起来无比失望紧张,似乎很重视自己。   “你适才跟我说,你要嫁入皇家,让我放弃。所以你能嫁入皇家,你真的很高兴么,高兴到你那么开心地去荡秋千?”他委屈轻叹。   曼妃嫣心中怦然,低眉,幽然眼眸中映出柔情缱绻。   他不再迫使她抬眸,而是在她耳边轻轻诉说,“如果我的出现,让你感到困惑,我可以离开,不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但我担心的是,你心中对我也有感觉,就这么放弃,未免太可惜,我怕留有遗憾。”   曼妃嫣眼中珠泪莹莹,“高大哥……”动情呼唤,再也说不下去。   高邈伸出修长手指,小心翼翼抬起她下颚,凝视她动情眼眸,“妃嫣,我对你的感情,你现在能理解了么?”   曼妃嫣幽然点头,“高大哥,原来你也……”眼中珠泪洒落。   “你同我心情是一样的,对吗?”高邈一阵激动。   曼妃嫣点头,脸上虽然一片羞红,但眼眸中的深情到底是真挚的,“高大哥,我们?”   “跟我在一起!”他坚定发出邀请,不见丝毫动摇。   曼妃嫣认真注视他,“你是认真的?”湛湛双瞳溢出清波潋滟。   被她动情目光扰得心驰神动,高邈颔首,“是。”   她眸色旌动,似有犹豫,“可我爹爹的意思,我的身份……皇上有可能会赐婚。”   高邈却轻松一笑,“现在还不是没赐婚么?这京城中闺秀多得是,你又怎么知道,这名额一定会降到你的头上?”   曼妃嫣脸上紧张渐渐消散,“你说的好像……好像也有道理。”   高邈拉住她手,走到桌前坐下,认真凝视她忧郁脸色,“事情还未发生,就开始杞人忧天,难道你真觉得你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王妃之选?”   曼妃嫣一阵尴尬,“我可没那样说。”   高邈伸手,轻轻拉住垂在她颊畔的一绺发丝,绕了绕,“再说,皇家挑选王妃,有严格要求,并非所有人都能通过那层层盘苛。”   闻言,她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这么说,过去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高邈握紧她手,“想通了?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曼妃嫣抬起盈盈水眸,“高大哥,我……我是良家女子,这样算不算是私定终身?”   高邈轻轻一笑,“私定终身,不好吗?比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能找到自己更加喜欢的人吗?”   听闻“喜欢”二字,曼妃嫣娇柔脸上一阵羞赧,“高大哥,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我自信?”高邈笑出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不自信都难。为了我,感情波动至此,呵呵。”   曼妃嫣心中微漾,“高大哥,你是在取笑我么?”   凝视她甜蜜笑容,高邈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红红的脸,“怎敢取笑你?在我这里,你现在的身份可不同,以后的我,得把你捧在我的手心里。”   曼妃嫣笑容妩媚,“希望你能实践你的诺言,不反悔。”   少女似的情怀一旦得到满足,再温柔沉稳的人也会变得活泼可爱,瞧着她甜蜜的笑容,高邈坚如磐石的心中竟也有一丝动摇。   她心地善良,温柔可爱,似乎是一切男子的良选。   高邈垂下眼眸,心中思索着。   曼妃嫣歪着脑袋觑着他,“高大哥,你在想什么?”   高邈抬起眼眸,与她柔柔的目光相视,轻松一笑,“你放心,我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就保证会对你负责到底。”   曼妃嫣心中怦怦乱跳,“高大哥,我将感情托付给你,你不要有负于我才好。”   高邈心中惶然,沉默半晌,缓声,“你觉得我会是那种人吗?”凝视她柔软眼眸,忽然低沉声音,“以后不许再拒绝我,知道了?”   曼妃嫣莞尔,点点头,“以后不会了。”说着垂眸,一丝凄惋的柔色布上她柔嫩娇艳的脸颊。   “这才乖。”高邈轻抚她额头,眸中神色渐渐变得深邃。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尴尬地避开视线,“高大哥,你好像还一直没穿衣服呢!”   高邈忍不住笑,“你不是要给我擦跌打损伤药膏吗?磨蹭这大会儿,也不见你动手。”   曼妃嫣抬起双手,只见之前涂抹在掌心的药膏,已经在一拉一扯中,都被挂走了,忍不住也笑,“你等着。”   她走到桌前将双手涂满药膏,来到他身后,瞧着他遒劲有力的背肌,一阵慌神,还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更何况在自己的闺房中,若是给爹爹知道,他一定会失望的。   毕竟是堂堂大家闺秀,还未正式成亲,怎能与男子如此亲密?   她犹豫着,忽然就听到高邈的笑声,“看把你给难为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曼妃嫣瞪大眼看着他的举动,费力地将手上药膏往自己背上擦,许多地方都难够到。   凝视他背上因救自己在地上擦出的伤痕,曼妃嫣心上一软,鼓起勇气走到他身后,一双小手温柔擦上他的背。   高邈浑身一阵紧绷,侧脸看着身后的她。   她一头青丝自肩上滑下,弯腰将他整个背部做了细致的涂抹。   他勾唇,牵起一抹笑。   他的身体,还是头一次被女人触碰。   她的小手,很是柔软,带给他的心上一阵异样的感觉。   人常言,以柔克刚,最是大妙,他常年在刀尖上讨生活,风里来雨里去,杀人舔血,弑骨磨牙,唯独这小小女子一双温柔的纤手,让他放下心中所有戒备。   秋日里,月色泠泠。   双手紧绞衣襟站在庭院,看着高邈潇洒的身影飞出坊墙,曼妃嫣缓缓回身,魂不守舍的,不知何时,花莺儿已出现身后,冲她一阵笑。   这笑看得她心上直发麻。   “小姐,高公子他走了?”花莺儿立刻迎上,一把抱住她手臂。   曼妃嫣莞尔,“你能不能别总是一惊一乍的?”   花莺儿睁大眼,看到她乌黑眼瞳中倒映自己活泼俏丽的身影,甜蜜一笑,“看你这样,好像结果不错。”   “你说什么!”曼妃嫣脸上羞红,撇开她就要离去,被花莺儿一把拉住,她吃惊,“你想干什么?”   花莺儿眼珠乱转,“我只是想分享你的喜悦呀!怎样?高公子他……”   两人在房间谈那么久,不知谈些什么,但此刻见曼妃嫣眉梢眼角均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心知定是好结果,于是好奇心更起。   曼妃嫣微微叹息,眼眸幽幽,“他说明他的来意,我……”   “你怎样?”花莺儿一阵激动。   曼妃嫣笑容中似乎蕴藏一些担心,“我也不知该怎样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总之一半喜一半忧,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高大哥、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花莺儿一双眼笑成弯月,“高大哥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模仿她语气重复这句话,弄得曼妃嫣不好意思。      ☆、难画骨   “所以,你接受他了?”花莺儿试探性问。   曼妃嫣一阵尴尬,脸上通红。   此时丫鬟们正在余香小园各处点灯,她缓缓走到廊下坐在石椅上,秋风吹拂她衣襟,直到在身边将廊下红灯点亮的丫鬟们离去,她才幽然道:“或许我不该如此,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见她看向自己目光中发出问询信号,花莺儿忙上前跟她并肩坐一起。   “有什么对不对,如果你真心喜欢他,正好他也真心喜欢你,那就在一起!在这世上,想要找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又真心喜欢自己的人,是何等之难,小姐你该庆幸才对。”   曼妃嫣转眼看她,“真如此吗?”   花莺儿语气十分肯定,“当然,你想想,二娘是肯定不管你婚姻大事的,老爷担心皇上降旨赐婚,定然也不敢主动为你考虑婚事,决定权全捏在皇上手里,还不知会嫁给一个有怎样怪癖的怪皇子,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倒也称心如意。”   曼妃嫣点头,“你说得不错,可这到底让人感到难为情。”   花莺儿轻笑,“还是跟高公子谈一谈再说吧,如果真觉他人不错,就让他光明正大来提亲呀!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比这京城闺阁绣户中的女子们幸运多了。”   曼妃嫣忧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这样想想,接受高大哥,或许也未为不可。”   花莺儿扬眉轻轻一笑,“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难道还等天上掉馅饼不成,何况高公子那样男子,生得仪容俊雅,眉目风流,不知多少女子在暗中喜欢着他呢,所以小姐你可要该出手时就出手哦,不要因为女子的矜持,而错过一段好姻缘!再者,你在相府又百般被刁难苛待,日子一日苦似一日,能够脱离这苦海,不是很好吗?更何况高公子又真心待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曼妃嫣垂下脸,心中默默思忖,轻声:“我希望他能认真待我,这段感情会有一个好结果。”   花莺儿忍不住笑,“原来小姐心里也这么盼着自己早点嫁出去。”   曼妃嫣呛她,“又在胡说八道。”捏捏她娇俏的小鼻子,“难道不是你,成天在我耳边,小姐你已十五岁,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些不都是你说的吗?”   花莺儿忙跳起身,退至一边,“是我说的,可也得小姐你有所响应呀!”哈哈大笑。   曼妃嫣追上前,“你这小贱蹄子,看我不撕烂你嘴。”笑着对她又抓又挠。   花莺儿在园里绕花圃一顿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明是你自己春心萌动,却要推到我身上,好不要脸。”   曼妃嫣绕过花圃,“你再说,看我不打你!”追上拉住她胳膊一顿敲敲打打。   花莺儿笑得气喘,脸色通红,反手在她胳肢窝下一顿挠,“再叫你打我,再叫你打我!”   曼妃嫣忍不住痒,笑得弯下腰,一把推开她,转身就逃。   秋波涌起,灯影绰绰,两人在落叶凋零的园中一顿追赶嬉闹,忽然花莺儿脚下踩到裙子,整个人向前扑出去,“咚”一声,顺势将一人撞倒在地。   曼妃嫣吃一惊,抬起头,只见不知何时,张氏已步入她余香小园中,却被花莺儿一跤撞倒。   灯烛将二人的面容照得隐约不明。   跟着张氏而来的是曼姝嫣,看见这一幕吓一跳,慌忙将母亲扶起,立刻扭头冲花莺儿大声呵斥:“死丫头,你不长眼的吗!”   一向端庄稳重的二小姐忽然训斥起人,脸色十分严肃,抬眼顺势朝曼妃嫣一瞪,“姐姐,你平日是怎么教训这些丫头的!”   她阴冷的口气仿佛比这庭院里的秋夜寒风还要厉害,能登时令百花凋残。   曼妃嫣忙将花莺儿扶起,将她拉至身后,“对不起,刚才一直在追她,她是不小心的。”   张氏将身上弄乱的衣衫和头上歪掉的金钗整好,待到容色修整,一双厉目才瞥到怯弱的两人身上,“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我才一月不到余香小园,你们两个就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她声音尖利刺耳,两人只得低头忍着。   曼姝嫣忽然变得和颜悦色,一双美目看向母亲,“娘,你没事吧,有没摔到哪儿?”   张氏伸手一扶腰,“这小贱蹄子力气忒大,我这腰板儿都快被她给整散了!嘿,你看什么看,做错事,我是这相府主母,还不能说你两句!”   见对方伸手指上自己脸,花莺儿低头,说不上话,毕竟自己有错在先。   曼妃嫣上前一步,轻柔的声音响起,“娘,对不起,这真不怪她,都怪女儿适才一直追她,她跑得急,才没看清路,女儿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说着朝她福身。   张氏捏声冷笑,“犯这样大错,单单是一句道歉就可以的?我若被撞坏个毛病,别说老爷心疼,就是这阖家老小,也等着我料理,你们赔得起吗?再者,就算撞倒我事小,改日来个王妃、郡主、国夫人,也撞倒了怎么办?你爹这官还做不做了?他官不做我们这一家老小,是去喝西北风么?”   曼妃嫣抬起眼眸,“那娘亲你怎样才肯原谅?”   张氏眼神不善,“有错必罚,向来是这相府里规矩,不论是谁,否则会被下人私下传我处事不公!”   花莺儿抬眼狠狠瞪住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再撞她一下,却被曼妃嫣紧紧摁住手。   她态度一直温柔,眸色冷静,“那娘亲你打算怎么罚?”   “怎么罚?”张氏冷笑反问,眉眼妖娆,“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曼姝嫣忽然笑着出声,“这丫头既然这么有力气,那就把她指派到厨房去劈柴烧火吧,为期一个月!”   花莺儿诧异看她。   她是上房丫头,小姐贴身侍婢,府里下人中间也算地位尊贵,从不做这种粗活,二小姐此罚却是将她轻看。   曼姝嫣面容殊美,在这京城中与她姐姐齐名,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轻烟如画的眉目,宛似凝露。   只是,她的心肠,掩藏在端庄的外表下。   花莺儿正要顶撞,曼妃嫣及时道:“她一直在我身边负责伺候,没教导好她,是我的过失,还是罚我吧!”   “不可以!”花莺儿立刻脱口而出,眼中情急。   曼妃嫣转脸看她一眼,轻轻一拍她手,回头看张氏,“罚我吧!”   张氏和曼姝嫣对视一眼,脸上均浮现笑意,简直正中下怀。   她们表面为难花莺儿,实际暗中针对曼妃嫣,既然她现在肯主动领罚,那她们当然会如她所愿!   张氏吟吟一笑,“还真是主仆情深呢!你关心你丫头,想表现自己是个好主子,那我也不能阻拦不是,否则就是不通情理。”   曼姝嫣转身,端正地看着母亲,求情:“既然是姐姐主动领罚,那也不好太过分。一个月我怕她撑不住,就让姐姐去厨房劈半个月的柴吧。”   张氏轻声一笑,拍着女儿手,“姝儿你真是个善心的孩子,如此为你姐姐着想呢!”   花莺儿冲她俩直瞪眼,“我才不要我家小姐替我受罚!你们要罚就罚我,不就是劈柴吗,能难得倒我?”   曼姝嫣轻柔一笑,“姐姐都应承下来,莺儿你就不要再逞能了。再说,我和母亲深夜至此,是有事找你们商量。”   花莺儿和曼妃嫣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于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门秀女来说,砍柴实在太难为人,更何况不停有新柴被堆至眼前,几乎堆积成一座小山。   从早到晚,没闲着,曼妃嫣一边咳嗽,无力的双手一边握着斧头,费力地一下一下劈着。   辽阔天穹中逐渐布满颗颗星辰,曼妃嫣抬头看一眼,几乎绝望,还有许多柴火没劈完,据说明天大厨房要用。   一家几十口人,都是要吃饭的,都等着这些柴火呢!   可惜的是,花莺儿不能帮她,似乎是早有预谋,被叫去干其它活,直至傍晚都未回来。   曼妃嫣肚里饿得咕咕直叫,双手里斧头握不稳,额上豆大汗珠直冒。   干柴粗壮,她砍十下都砍不裂,往来仆人同情地望着她,却谁也不敢帮忙,张氏早就下过指令,谁帮忙就辞退谁。   曼妃嫣几乎都快晕倒,忽然一道凌厉的身影猛然降落她跟前,还未等她抬头,温润声音已响起,“你在做什么?”   她恍然抬头,见是高邈,几乎喜极而泣,轻轻放下斧头,起身抹去额上的汗,走到他跟前,“高大哥,你怎么来了?”   下意识左右张望,不知他从何处来,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厨房人忙活完,将院落里的灯熄灭,只余一盏点给她,此时未免显得寂静萧索些。   高邈看着她的眼眸中明显带丝不悦,“我在余香小阁坊墙下等你整整一下午,始终不见你人影,心急得就差破窗而入了,原来……你躲在这里!”   目光下意识扫视这些柴火,“你在做什么?”清冽的口吻不容置疑。      ☆、宝剑晓霜霏   曼妃嫣叹息一声,抬起一双小手,眼眸盈盈。   一把握住她手,只见掌心布满红痕,“这都是劈柴弄得?”高邈一阵紧张。   见曼妃嫣委屈点头,他眼眸中透出不善,“你是这府中千金大小姐,谁会让你做这种事?”   曼妃嫣伸手抹去淌在脸上的泪珠,勉强一笑,“高大哥,你是来看我得吗?”   他神色凝重,“你还没回答我,是谁让你干这种粗活的,难道你被人欺负了?”   看他样子,似乎是要去找那人算账,曼妃嫣不想将事情闹大,便不再详细吐露,而是转移话题。   “高大哥,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她柔情蜜意说道。   高邈脸上的质问神色这才舒缓,“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当然要时常来看你,不过你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大妙。”   目光又被脚下这堆干柴引走,“莫非这相府里有人欺负你?”   曼妃嫣一阵紧张,摇摇头,“没有的事,你不要瞎猜了。”   高邈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她眼中分明藏着掩饰,他道,“现在有我保护你,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   曼妃嫣点头微笑,“我会的,你放心吧!”   高邈这才展颜,严肃的神色缓和,“你在砍柴?要不要我帮忙?”   曼妃嫣向来是一个不愿麻烦别人的姑娘,本想拒绝,可今日这些柴火要是劈不完,就别想睡觉,更何况以她的力气,又能勉力支撑多久?   见她不回话,高邈也没有多说,忽然“噌”的一声,从腰间的剑鞘中抽出一柄宝剑。   月光照射下,宝剑凌厉剔透,光华夺目。   曼妃嫣几乎被这柄剑上散发出的寒光所震慑。   他向她勾唇一笑,轻声,“躲开点。”   曼妃嫣不明所以,但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很信任地退得远远的。   高邈冲不远处的她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左手一抬,青色衣袖鼓动,似乎有一阵阵气流自他掌中喷吐而出。   散落在地上的木柴,忽然纷纷飞舞而起,齐刷刷排成一线,“砰砰砰”齐齐落地。   他右手长剑伸直,“刷”一下,一道凛冽寒光击射而出,登时排成一线的木柴,一齐自中间裂开,整齐倒在两边。   曼妃嫣看了,大喜过望,忍不住拍手笑,“高大哥你真厉害!”   高邈微微侧颜,勾唇,眼眸迷离,似笑非笑。   忽然,左袖鼓涌,将地上全部木柴摄起至半空,右手长剑冲空中横削竖劈,冰寒剑气在空中交布错落,“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分裂的木柴齐齐掉落在地,组成一个整齐的形状。   曼妃嫣目光上下,看得瞠目结舌,半晌回过神,惊叹:“好厉害!太不可思议了!高大哥,你真有本事!”   她笑着朝他走来,看着地上摆成三座整齐金字塔的木柴堆,转脸冲着他一阵喜悦的笑。   高邈缓缓收剑入鞘,垂下飘摇的衣袖,转眼看着她,“没事了吧?”   曼妃嫣点头,“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还得劈许久呢!”   高邈淡淡道:“谁让你做这些的?你爹?难道他发现我们的事,所以罚你?”   曼妃嫣摇头,“那倒没有,答应我,高大哥,你就别再问了。”   她不是那种擅长搬弄是非的人。   高邈颔首,脸上始终没有笑容,眼中神色却很认真。   “我不希望你有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你上次不是已经去过我的酒楼了,去那里找掌柜,如果我不在,他会负责通传,只要我一接到消息,就会立刻赶来助你。”   曼妃嫣一阵感动,“高大哥你待我真好。”   他却轻轻一笑,“但你好像有什么事总是瞒着我,并未将我当做你真正感到亲密的人。”   曼妃嫣低下小脸,红唇娇艳,说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高邈忍不住笑,“哪里来得这么多客气,你我现在是何等关系?”   曼妃嫣抬眼笑着看他,“木柴已劈完,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对了,但凡这个时候,相府中各个角门都已全部关闭,高大哥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高邈转身看一眼四周,神色淡淡,“房子还是有点矮,我在余香小阁外见灯一直没亮,运用轻功在你们相府各个屋顶上走了个遍,才看到你原来窝在厨房的院落里。”   曼妃嫣不可思议,他居然已在自家的房顶上走了个遍,看来已经对他们相府大院的布局了如指掌了。   见她傻呆呆的,他觉着好笑,轻轻摸下她光滑脑额,害她一阵惊醒。   “高大哥,你怎么总是喜欢动手动脚的?”她摸摸被他弄乱的额发。   他笑得很轻柔,“看着你这可爱模样,就忍不住想多触碰下。”   曼妃嫣脸上酡云一片,欢乐得笑,“又在油腔滑调了,原来高大哥也喜欢这样甜言蜜语地哄人。”   “你不喜欢?”他转眼笑着觑她,眼中神色温柔,“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咯?”   曼妃嫣笑着瞥他一眼,“又在拿我打趣。”   两人肩并肩走在星辰下的院落里,彼此两情相悦,柔情蜜意。   深秋的风透人心骨,但两人却不觉冷,边走边低柔说着话。   穿过一座拱门洞,走入阴影中,他忽然停下脚步,拉住她手。   曼妃嫣回身,顺势就被他一把拉入怀中,耳语轻柔,“我想你了。”   不过是五天没见而已,他就又说想她,曼妃嫣羞涩不已,推开他身,“高大哥,你不要总是这样。”   “那要我怎样?”他唇角擒起戏谑的一笑,“这里又无外人。”   曼妃嫣尴尬,“尽管如此,可你也要懂得尊重我,我们认识虽近半年,可毕竟……”   秋风吹上她芙蓉面,将一绺发丝吹上她脸庞,她勾去发丝,眼眸盈盈凝视夜色中尽显温柔的他。   “毕竟你我还不是正当的关系。”他替她说出她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曼妃嫣心中微澜,叹息,“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你家住哪里,也没见过你父母的面。”   他不以为然,“这很重要?比起我的人,在你心里,他们更重要?”   曼妃嫣忙摆手,“我不是这意思,你不要误会。”   高邈认真注视她,“难道有我对你的爱,还不够?”   曼妃嫣轻咳两声,不敢再直视他深情的眼眸。   “你放心。”他忽然说出如此动情的话语,再度握紧她手,不容她拒绝,“既然承诺给你,我就绝不食言。”   曼妃嫣抬起幽幽眼眸,静静凝视他。   默然,他向她靠近,俯首想要亲吻上她红唇。夜月下,她面容娇美,引得他情动。   她下意识避开,现在还不能很自在地与他亲近。   高邈并不死心,握紧她垂在身体一侧紧紧扭着衣襟的纤手,将她拉近自己,挺秀的俊颜稍稍一侧,清冷的眼眸咫尺间落在她红唇上,冰凉的唇已贴上她红唇一角。   两人气息交缠。   她因紧张呼吸不匀,试着挣两下,他有力手臂已勾紧她纤腰,贴上自己,曼妃嫣双臂撑开他无限压下的起伏胸膛,蹙眉,抬眼幽幽看他,声音娇柔,“高大哥……”   算是警示他停止僭越之举。   恰在此时,远处脚步声响起,两人惊讶,一起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从昏暗中走来,朝这边试探性地问:“是小姐么?你跟谁在一起?”   是花莺儿!   高邈冷冷看一眼,立刻在她耳边道:“我先走了,明夜再来。”   还未等曼妃嫣回应,他已松开她身,飞身出了坊墙,墙头圆圆的月亮映照他矫健的身影,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无踪无影。   这么悄无声息得来,又悄无声息得走,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曼妃嫣诧异看着坊墙方向发呆,一轮明月正升起在墙头。   花莺儿走到她身后,“小姐,你劈完柴了?”   曼妃嫣回身,“你也干完你的活了?”   花莺儿立刻咒骂,“太可恶了,说什么过些日子朝中大臣要来府中饮宴,让我拔几十只肉鸡的体毛!天呐,那么多!二娘那么小肚子,能吃得完吗!也不怕撑死她!”   曼妃嫣忍不住扑哧一笑,“怪不得你身上眼下散发着一股雉鸡味儿。”   花莺儿努起小嘴,一双水灵灵的眼布满委屈,“小姐你居然笑话我?人家都快气死了,你也不安慰安慰!”   曼妃嫣摇头轻笑,“别气,这几十只鸡并非全为这次宴饮准备,还有一部分是要留着过冬的,再过两月就过年了,要分发给仆人送回家属的,你就当为他们服务啦。”   “可是这样不能帮小姐你劈柴了呀!”她努嘴。   曼妃嫣轻抚她发丝,“不必为我担心,我的活我能做完。”   花莺儿止不住讶异,“全部都做完了?那个恶婆娘没有故意刁难你?”   “嗯。”她点头,眼神纯真。   花莺儿抬起眼望着坊墙上明月,似有所悟。   两人并肩往余香小阁走,一路小声说话。      ☆、子楚春衫袖   一连数日,每至夜晚,高邈都来帮她劈柴。   次晨移交厨房,厨子们目瞪口呆,这事儿传入张氏耳中,气得直跺脚。   本来她计划着,曼妃嫣完不成,会用更严厉的方式惩罚她,谁知她居然每日出色完成任务。   曼妃嫣对高邈的感激之情越来越深,心理上也对他越来越依赖;如果以后两人真能走到一起,或许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今年是白璧国开皇三十年,国中为一年一度的除夕,举行了盛大隆重的庆典。   曼妃嫣与高邈私下往来,还算顺利。   除夕过后,天气渐渐暖和。   三月韶光,花明柳媚。   曼妃嫣伏在案头在小笺上写下一行经文,抬起头,转脸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中,树枝上嫩芽渐渐发散,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   稀疏的树杈中,坐着一只鸟巢,隐约可见有小鸟探出头来,窥探外头的世界,一对雌雄鸟雀往来飞舞,为小鸟喂食。   她莞尔一笑,娇艳的脸蛋上红晕弥漫。   坐在书案对面埋首写字的花莺儿抬起头,“小姐,你在笑什么?”   曼妃嫣摇头,“没什么,你写得怎样了?”   花莺儿嘻嘻一笑,“小姐这次教我的口诀比较简单,我很快就记住了,你看。”   曼妃嫣欠身自她手中接过纸张,只见上面墨迹未干,写得歪歪扭扭,倒也可爱。   “鸿是江边鸟,蚕为天下虫;一明分日月,五岳各山丘。”   曼妃嫣开心一笑,“虽然这小楷写得不怎么样,但是这个默写的却是对的,看来你已经把这句话给记住了,明天再教你识其它字。”   花莺儿十分欢喜,放下毛笔跳起身,“那我现在可以出去玩了吗?”   曼妃嫣温柔点头,“可以了。”   “哦,太好了。”花莺儿高兴地跑过来抱着她亲亲脸蛋,“小姐你真好,你恐怕是这世界上最和蔼可亲的师傅了。”   曼妃嫣莞尔,此时忽然听到窗上微风阵阵拍打,扭头看出去,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起身走到窗前,直直望着窗外。   花莺儿讶异,跟着过来,“怎么了?”   曼妃嫣伸手一指,“你看那个鸟巢快要掉下去了。”   花莺儿转眼看去,果见风吹叶飘,树杈间的鸟巢摇摇晃晃,似乎要被吹下去。   “好像是哦,这个鸟巢好像是半月前一对雌雄鸟雀才刚搭起来的,里面小鸟还不出月呢!哎呀,这对小鸟父母想必是刚成亲不久,这第一窝胎,搭巢的技术还不怎么过关呢!”   曼妃嫣焦急,“你在说什么呢?要是摔下去,那可就惨了!”   花莺儿立刻拉着她手走出小阁,“咱俩现在就去救下来。”   两人来到树下,抬头望,鸟巢已倾斜。   花莺儿忙去搬来把短梯,就要踩着上去,曼妃嫣拉住她,“你的力气比我大,你来扶着梯子,我上去把它抱下来。”   花莺儿紧张,“那可不行,万一有个闪失,把你摔坏,可怎么跟老爷交代?”   曼妃嫣摇头,微微一笑,“哪就那么容易摔下去?来,你扶好。”   拗不过,花莺儿只好自梯子上下来扶住,曼妃嫣一脚一脚踩上去,很稳当,双手捧下鸟巢。   此时,那对雌雄鸟雀正好自碧空中赶来,蹲在软柔的枝条上,冲着曼妃嫣乱叫,似乎在说:“还我孩儿!”   她莞尔一笑,抱着鸟巢下来梯子,交到花莺儿手上。   花莺儿低头一看,不由笑起来,“好可爱哦,你看这些小家伙们都还没睁开眼睛呢!”   曼妃嫣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把它们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花莺儿转头望一眼四周,琢磨着该放到哪儿,忽然灵机一动,“放在第一层的屋檐上吧,咱在二层的窗口能够到,这样它们的父母也能喂到它们吃的,下雨天就收回咱窗台上,这样就淋不着了。”   曼妃嫣轻轻一笑,“如此甚好。”   两人转身走回余香小阁,身后的雌雄鸟雀冲着她俩的背影叽叽喳喳乱叫。   推开二层窗,把鸟巢放置在一层顶伸出的屋檐上,用铁丝绑了固定,花莺儿又去外头地里挖了些泥鳅,曼妃嫣看着她将小鸟们喂饱。   阳光明媚,那一对雌雄鸟雀飞来不远处,站在一层屋檐的琉璃瓦当上,扭头冲着她二人叫嚷。   弯臂撑在窗口的曼妃嫣和花莺儿,对视一眼,甜甜一笑。   此时忽然回头,就看到高邈不知何时已站在坊墙外,抬头看着攀在二楼窗口嬉笑的两人。   曼妃嫣缓缓直起身来,朝他微微一笑。   高邈换了一身春装,悠闲地骑在青骢马上,一袭月白色圆领衣衫,衬得他肤色柔和,风流倜傥。   看着她的目色中,却是淡淡的,不着痕迹。   曼妃嫣独自一人走出西角门,看见路角的高邈翻身下马,抛开缰绳,朝自己稳稳走来,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柔和的。   “还好吗?”他笑道。   “还好吗?”她笑道。   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这几天在做什么?”又是异口同声的一句话,两人忍不住再次笑出声。   这次曼妃嫣有意放缓语速,只听他微笑道:“有点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曼妃嫣桃腮带涩,“高大哥,这可在坊巷里。”   高邈左右望一眼,笑着说:“这不是没人吗?”   “找我来何事?”她双手轻轻绞着衣襟,忐忑不安。   “冬日一去不返,□□无边,不如到外头逛逛,总比闷在家中好。”高邈礼貌地发出邀请。   曼妃嫣思索半晌,点头,笑,“好。”   于是,高邈牵着青骢马,曼妃嫣与他并肩,缓缓行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浩渺的天穹苍寥一片,几朵白云交织缠绕。   街上偶尔传来女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只见东西两侧高出坊墙的红楼朱馆内,闺阁秀女们趴在楼上窗口晒太阳,一边绣花闲谈,碧色衣袖给植物浇水。   如此盛世,甚好!   高邈潇洒地行走在街上,引来行路女子心眼注视,曼妃嫣留意到,心中窃悦。   “听说,皇太子不久就要回京了。”高邈目视前方,忽然道。   曼妃嫣转眼看他,“是呀,我也听我爹爹说了。”   他忽然转眸与她对视,“你认识他吗?”   曼妃嫣微微一滞,摇头,“皇太子大名如雷贯耳,却从未有幸得见。”   高邈点头,“原来如此。”   曼妃嫣笑着看他,“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高邈轻轻一梳衣袖,“堂堂皇太子,未来白璧国坐拥天下的君主,这诺大的白璧国,谁会不感兴趣?”   曼妃嫣春眸盈盈,“不管是谁坐上未来皇帝之位,只要他能勤政爱民,就会得到朝臣拥护、百姓爱戴。”   高邈眸色深深凝视她,“你说的不错。尔今他在西北立下大功,将国境线推出整整两千余里,回京皇上势必要为他举行隆重庆典,以你的身份,可能也会有幸参加,到时就可以近距离观察他了,看看传闻中的皇太子,究竟生得有何与众不同。”   曼妃嫣默默思忖,语声淡然,“我无心政事,能不能参加,我都不在意。皇太子长什么样子,还真与我无关。”   高邈停住脚步,脸色认真,“难道你就不想认识认识他?”   曼妃嫣转脸看他,“我为何要认识他?”天真的眼眸写满不解。   看着她,高邈有点捉摸不透,“据我所知,这京城里的女子们,没有人不盼望着能见上他一面的。”   似有所悟,曼妃嫣甜甜一笑,“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感到担心,那我告诉你,大可不必。”   高邈忽然握住她手,凝视她笑颜,“你当真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曼妃嫣心情很好,“我从来就不愿跟别人争抢什么,皇太子身份尊贵,我更加高攀不起,这样的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而且我也不是那般见异思迁的人。”   她说完向他调皮一笑,意思叫他放心,自己不是那种爱攀高枝儿的人,或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高邈看着她的眸色逐渐变得幽深,她的心态,居然如此平和!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选错了对象。   可是这京城中,诸位国相的女儿,礼部也好,工部也罢,就属吏部尚书的这两位女儿,曼妃嫣和她妹妹曼姝嫣相貌最是出众,也最容易被男人喜欢上。   她妹妹曼姝嫣,有她母亲时刻当宝似的捧着罩着,不好着手;而曼妃嫣,自小丧母,无依无靠,在府中地位一直并不高,这也是他之前会选择从她入手的原因。   难道,计划不能如期进行?   见他眸色飘渺,曼妃嫣呆呆的,“你在想什么呢?”   高邈回过神,脸上的笑容清淡,“你饿了么?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转身从前面走去,曼妃嫣望着他背影,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所为何事,她不解,也不好问。      ☆、望江楼切鲙   望江楼三阁临窗,吃饭间隙,高邈忽然想到什么,放下竹筷,自怀中摸出一串朱红佛珠递到曼妃嫣手上。   她一阵好奇,“高大哥,这?”微笑着爱不释手端视半晌,捧到鼻尖轻嗅,禁不住笑,“这香味淡淡的,若有似无,看这木纹,是香楠吧?”   高邈眸色明亮,止不住道:“不愧是相府千金,见多识广,看质地和闻香就能识出,佩服佩服。楠木有三种,金丝楠、香楠、水楠,一般人分辨不出,这串正是香楠的。不嫌弃你就收下吧,你平日里不是喜欢念诵经文么,到时把这个戴在你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多配?我前段时日正巧看你手腕上的珠子好似有些旧了,都脱漆了,就想着弄个好玩的讨你的欢心,岂料大小姐见惯金山银山,并不稀罕我这小小物件呢。”   他装出一副轻叹模样,曼妃嫣看着他笑,“高大哥你还真有心,观察我这么仔细,谢谢你,我很喜欢,怎么会不稀罕?我以后一定把它当宝一样时刻戴着,不借不丢不乱扔。”说着,小心翼翼珍藏入自己怀中。   两人相视一笑,高邈拿起筷子指指八仙桌上的菜,笑得和煦,“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曼妃嫣目光在桌上流连,最终落在桌中央一款叫不来品名的大鱼上,舔舔舌头,笑得腼腆。   看出她意,高邈问:“吃鱼不长红么?”   曼妃嫣摇头,见他笑着卷起月白衣袖,欠起身探手自白瓷盘中拈起一柄极薄极刃的片刀,端过生鱼来,亲自动手切鲙给她。   一片片薄似纸,细心地用水晶小铲一片片铲至她跟前的白瓷六莲碗内,还贴心地将一小碟杏仁甜味酱推至她跟前。   曼妃嫣夹起生鱼片蘸杏酱送入口,嚼了嚼,好吃得不得了,忍不住赞叹:“高大哥,你切鲙的手艺还真不赖,就是这京师都很少有人能像你切得这么薄的,爹爹过去请的名京大厨也都做不到。嗯嗯,这酱料也鲜。”说着,连吃三四片。   高邈一边用巾子擦干净修长白净的手,一边看着她笑,“能得到相府千金赏识,高某不甚荣幸。你要知道,我的酒楼有人点我来切,还要看我那天高兴不高兴。”   曼妃嫣握着筷子看着他忍不住笑,“看来还是我长脸。”说着又愉快地一片片吃起来。   高邈顺下衣袖,左掌撑在膝头,右手端起一杯葡萄美酒看着她笑,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望江楼上,斜阳一抹,余晖将天边染成金黄。   十日后,果然传来皇太子回京的消息,已在京城五十里外安营扎寨。   此次对奚作战,取得巨大胜利,将敌寇逼退两千余里,俘获两万余众,战马八千余匹。   扬国威于周邦,诸国闻风丧胆!   圣上大喜,决议于三月十六,赐国宴,邀群臣大乐。   曼相国一家欢欣雀跃,不仅曼祝德高兴不已,就连张氏和曼姝嫣也感到十分兴奋。   曼祝德与张氏的长子曼崇嗣,本是驻守西北的边关大将,此次协助太子剿平敌胡,也立下大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可惜他身在要位,不能随同皇太子凯旋回京,继续留守边关,但圣上加封他的册书前日已经下达,快马加鞭送往边关。   余香小阁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姐姐,我们去西市挑点料子裁新衣裳,怎样?”   曼妃嫣从厚厚的经文中抬起头来,“去西市?”   曼姝嫣妆容妖娆,“春日里,当然要裁新衣裳啊。”   曼妃嫣眨巴眨巴眼睛。   一辆粉黛招招的马车驶出相府,缓缓行驶在京城的大街上,朱帘一飘一摇,隐约可见内中香艳女子。   车厢内,曼姝嫣肉乎乎的手,握紧曼妃嫣的纤手,“这次的料子钱,我来出;裁缝的钱,也由我来出。姐姐你随意挑,随意选,可别客气。”   曼妃嫣点头微笑。   “好久没跟姐姐你一起出来游玩了,最近你都在做什么,我去你房里找你好几次,都不见你人影。”曼姝嫣脑袋一歪,亲昵地枕在她溜肩上。   曼妃嫣神色尴尬,“爹爹两月前送我一本佛经,我抄好后,送往京城各大庵寺,所以最近跑得勤了些。”   “姐姐你不会真的要去做姑子吧?”曼姝嫣瞠大眼。   “怎么会呢?”曼妃嫣嫣然一笑。   曼姝嫣朝她努努嘴,“对了,你有没听说,三月十六日皇上要在皇宫内的太液池芙蓉苑,大宴群臣。”   曼妃嫣斟酌着,“似有耳闻。”   曼姝嫣脸上明显一阵欢喜,“听说可以带家眷呢。”   “是吗?”曼妃嫣看她。   曼姝嫣脸色一红,坐直身形,双手轻轻揉着手绢,“姐姐你有没听说皇太子回京了?”   曼妃嫣看窗外一眼,回头凝视她,“听说了。”   “你想不想见他?”曼姝嫣抬头看她,脸上一阵激动。   曼妃嫣若有所思,没有回应。   她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过去从六皇子口中略有耳闻,皇太子虎目生威,墨瞳如炬,声若雷霆,鹰势虎行,颇有威势,无论谁见过都不由臣服在他出众凛然的气度下。   想来是一个凶霸霸的人物吧?   她在心中描摹着他的样子,更不想什么“与他见上一面”。   “姐姐你在想什么?”曼姝嫣摇摇她手。   她回过神,笑容有点不自在,“难道妹妹你想见他?”   “我当然……当然想见他。”曼姝嫣脸上笑容温婉,漂亮的眼眸中明显透着一抹激喜。   曼妃嫣呆呆望着她,那脸上神情分明在诉说,一名女子对一名男子的企盼。   莫非妹妹她……摇了摇头,赶紧将这可怕的想法清除。   “可是……”曼姝嫣又轻轻叹息一声,“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怎么了?”见她似有难言之隐,曼妃嫣不明所以。   曼姝嫣眼光莹动,“六皇子该怎么办?”   “啊?”曼妃嫣诧异,不解,“六皇子他怎么了?”   曼姝嫣粉嫩脸上红霞弥漫,“这次七夕节他千里迢迢送来那么多礼物,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可是我的心……却只有一颗。”   “妹妹你说什么?”曼妃嫣一阵诧异。   曼姝嫣抬起动情眼眸,轻柔握住她手,“姐姐,如果给你选,你会选谁?”   曼妃嫣几乎说不出话,看着她两边红润羞涩的脸蛋,一阵呆滞。   她幽幽叹道:“唉,我只是个女儿身,根本没我来决定的机会嘛,可我的心,真的感到难为。六皇子他一片心意,我怎忍心辜负,可是你也知道的……”说到此处,喉头哽咽,仿佛正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番话却将曼妃嫣惊得一阵胸闷,“你是说,六皇子和皇太子,你不知道该选谁?”   曼姝嫣一阵婉转,忽然被姐姐道明,脸上一阵尴尬。   “姐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皇太子和六皇子,任是谁我都难以舍弃,不过毕竟未来登上帝位的还是皇太子,何况他此次对邻国作战立下显赫战功,更得皇上器重,而六皇子他……”   她没再说下去,曼妃嫣缓缓道:“而六皇子一直不被皇上喜爱,早早就被敕令出阁,皇太子却一直能在皇宫里的东宫居住,他母亲还是当今皇后,皇后的家族势力在朝中又是中流砥柱?”   曼姝嫣眼中一片难为情,“正是如此,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六皇子虽也不错,他一直在讨好我、讨好咱们相府!但是比起皇太子,他以后也最多只能是个一品王爷。”   曼妃嫣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分外难言。   曼姝嫣并未察觉到她心理变化,喃喃自语:“娘亲说,皇六子虽然喜欢我,对我有意思,但是他的前程却远没有皇太子光明远大呀。”   曼妃嫣转眼凝视她,语气浅淡,“所以你认为……六皇子配不上你?”   曼姝嫣连忙摆手,“我可没这意思。我只是觉得,皇太子前程更好而已。”   “那么你认为选择前程更好的男子,才是你最好的出路?”曼妃嫣忍不住苦笑。   曼姝嫣张大眼,“难道不是如此么?”   “我竟不知,原来……六皇子一直喜欢的是你……”像是感叹,也像是喃喃,曼妃嫣蹙眉。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曼姝嫣好奇注视她。   曼妃嫣转眼望向车窗外,“难怪当初爹爹带咱俩和哥哥去六皇子的外祖家研习字画,哥哥和我都去,只有你不去。”   曼姝嫣眼眸幽幽,“皇上不喜欢六皇子,我……我也是为爹爹考量,担心皇上因此嫌恶爹爹。”   “是么?”曼妃嫣回头看她,“可是爹爹都未曾与六皇子撇清任何关系,且依然与蔡太师保持密切来往,皇上并未表达过不满呀。”      ☆、京上吴郎子   曼姝嫣回答不上,扭捏羞赧,“哎呀,姐姐,我真的是为爹爹着想得嘛。”   曼妃嫣不再逼迫她,凝视着她,忽然展颜一笑,“不论如何,姐姐都希望你能嫁给如意的男子,一辈子过得幸福快乐。”   曼姝嫣莞尔,靠上她肩,“我一身如何能许二夫,我的心不容许自己这样。”   “是吗?”曼妃嫣朱唇轻启,淡淡接应,“那六皇子他真不该来扰乱你的心,既然妹妹心向太子,必然是向着未来的皇后宝座吧?”   曼姝嫣努嘴,“姐姐说的哪里话,我可没这样想。”脸色红红的。   曼妃嫣觑着她甜蜜容颜,心中竟生出一阵怅惘,胸闷不已,轻轻掀起车帘,瞥眼见京城街道两侧的坊墙外,杨柳依依,一对对燕子蹁跹穿过。   六皇子的模样,忽然投映进她心田。   “妃嫣……”他似乎在微笑朝她轻唤。   花雨飘摇的江畔,他风流蕴藉地站在花树下,绣着山川日月的袍袖轻飘,朝她缓缓伸出手,微笑。   记忆又回到年少时,跟六皇子、跟哥哥、一起打雪仗的日子……   不知为何,心头竟一阵抑制不住的轻搐,默不出声,偏脸将眼角的泪痕轻轻掩去。   如果他喜欢妹妹,而妹妹又不喜欢他,那他该怎么办?   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她又怎忍心看他难过的样子……   马车戛然而止,两人下车开始在西市中游逛,阳光斜斜照在两人身上,曼妃嫣显得清丽温婉,曼姝嫣显得艳质倾邦,二人美艳不可方物。   曼姝嫣体态微胖,走起路来香汗淋漓,和姐姐掺在一起,一边摇着手绢,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呦,这不是曼相府的两位千金吗?”   诧异回头,曼妃嫣和曼姝嫣齐齐被惊了一跳。   只见一名锦衣男子手摇折扇,在一群刀疤大汉的簇拥下,嚣张朝她两人走来。   “吴睿!”曼姝嫣脱口而出,眼中立刻浮现一抹轻蔑,“又是你!”   “当然是本少爷我。”他笑容简直令人反胃,自以为是这京城第一少,谁知却是人见人躲,“上次一别,两位小姐令本少爷魂牵梦萦,今日又能相见,实属有幸。”   他一双贼眼在两人身上打转,曼姝嫣被他瞧得一阵火起,“别以为你有靠山,就可以随意欺辱人,我告诉你,你最好小心点,否则,墙倒众人推,到时可别怪本小姐落井下石!”   吴睿闻言脸上一喜,“呦,在威胁我啊!以为本公子真的会怕吗?”说着就走上前两步,似要动手。   慌得曼妃嫣和曼姝嫣连连后退,曼姝嫣气恼:“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我爹,我爹参你一本!”   吴睿佯装出一副害怕神情,“我好怕哦,好怕你参我哦!”随后又猖狂哈哈大笑,“我好怕哦!”   他一边笑一边步步逼近,吓得曼妃嫣和曼姝嫣一阵后退。   “你别过来!”曼姝嫣紧张大叫。   吴睿并不停步,反而上前一把握住曼姝嫣手臂,拽入怀中,“来!给本大爷我香一个!”   曼姝嫣挣扎大叫“你放手”,拼命避开脸,脱手甩他个耳光。   谁知脸上被挨一下,吴睿不怒反喜,“呦,还挺烈性,爷喜欢!”一把抓紧她手,就要无耻地当街亲上她脸。   此时,路上行人越挤越多,都看不过去,却没一人敢出面阻止。   眼见妹妹受辱,惊慌失措的曼妃嫣,从地上抱起一块石头,脚步摇晃走过去就想砸一下吴睿。谁知还未近身,就被吴睿一把推开,摔倒在地,手中的石头也滚落。   “你……你放开我妹妹!”曼妃嫣起身扑上前拼命拽他。   曼姝嫣一边求救,“姐姐救我!”   男人到底力大,任她如何挣扎也甩不脱。   此时,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吴公子,玩儿得可还尽兴?”   吴睿一怔,回头,街上烟尘弥漫。   远远的,只见一名青衣男子缓步走来,修容如玉、伟仪如松,整个人如笼在飘渺雾霭间,迷离似梦。   曼妃嫣也回头看去,脸上一阵惊喜,是高邈。   随即传来他浅笑调侃的声音,“吴公子,隔壁间就有牡丹坊、烟雨楼、景轩阁,数家找乐子地方,你何不移步?光天化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是当京师正义的男子不存在么?”   吴睿被这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但是手仍未松开。   高邈走到他跟前,看他半晌。   曼妃嫣、曼姝嫣,和吴睿几乎同时抬头看他,曼妃嫣渐渐松开拽着吴睿手臂的手。   似乎是迫于对方的气势,吴睿也缓缓松开曼姝嫣。   “你是什么人?”口气不善,转而着手对付他。   “在下之名微不足道,在这京城中也只是小小一号人物,不劳大驾吴公子记挂。”高邈淡定沉稳说道。   既然没什么家底,吴睿的脸色立刻变得狰狞无比,“那你多管什么闲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直是在下的喜好。”还是那句话,高邈娓娓道来。   曼妃嫣抬头,阳光下他容颜有如融铸,冷然不可侵犯,忽然心里生出一阵暖意,低头微微窃喜。   被松开的曼姝嫣慌忙道谢,拉着曼妃嫣赶紧退至一旁,看着这位出头的男子如何摆平这个京城恶霸。   吴睿怒不可遏,“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恰恰相反。”高邈从容淡定的回复。   “什么!”吴睿一脸诧异。   高邈轻轻弹了弹衣摆,脸上对他满是不屑,“在下倒觉着,吴公子似乎活得有点不耐烦。”   吴睿大怒,“你居然敢骂本少爷?你知道本少爷是谁么?来人!给本少爷好好教训他!”   忽然,众刀疤大汉一拥而上,将高邈团团围住。   他本已卓尔不群,这帮大汉居然比他还高一头,气势汹汹瞪视他。   他却只是轻轻的笑,拂了拂衣袖,片尘不染。   见他如此嚣张,吴睿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可以有人比他更潇洒?   他不服,挥手,发狠叫,“给我上!往死里揍这个家伙!”   “啊啊啊!”碗大的拳头如雨点般朝高邈周身招呼,吓得曼妃嫣忍不住叫,“小心!”   他微微侧颜,慌乱中轻声,“别担心。”   紧接着,空气中响起“咔咔”之声,只见吴睿手下还未挨高邈身,迅如闪电挥出的手腕,已被一一擒住,好一招错骨分筋。   痛叫声此起彼伏传来,一堆人像脓包一般,朝四面八方被踢飞。   街上的百姓目瞪口呆,顿时爆发出热烈掌声。   吴睿大惊失色,只见高邈向自己缓缓走来,吓得连连后退,“呃,这只是个误会!好汉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次吧,就算我求你……呃,啊……”   周围百姓纷纷抬头,就见吴睿像一只硕大的包子,被踹飞。   身子像皮球一样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大的弧度,嘭地落地,赶紧爬起身捂着屁股逃逸了。   双手紧握在一起的曼妃嫣与曼姝嫣,惊讶回头看高邈。   他拍拍手,一拂衣袖,转身朝两人绽放微笑。   今日阳光,格外明媚。   两名女子竟有些失神,此时高邈缓步而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没事了,让两位小姐受惊了。”   又是这三个字“没事了”,他总是如此可靠踏实,总在她出现危险之时现身,曼妃嫣不由抬头默默凝视他,心中感激难以言喻。   曼姝嫣却与他并不相熟,也不知姐姐正认识他,向他微微一福身,“多谢高公子出手相助。”抬头看他一眼,心中微微一动。   只见眼前的男人缓带轻裘,俊彩逼人,眸若星辰,深邃有神,的确与众不同。   他眸色中带着一丝笑意,潇洒爽利,“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当着妹妹的面,曼妃嫣不便与他相认,只得装作不认识他。   高邈眼神中带着戏谑的光,也并不戳破。      ☆、至今怜玉姿   看见俊俏男子,仿佛空气里都瞬间布满了甜香。   曼姝嫣一双眼目只在高大潇洒的高邈身上打转,一时脸上红晕难消,偷眼悄悄瞄姐姐,只见她也忍不住在看眼前的男子,便下意识地掐了下她手。   曼妃嫣回看她,一双大眼中写满不解。   “姐姐,这位公子救了咱们,咱们总该向人家道谢才是,如果没任何表示的话,未免显得咱们出身相府的人没有礼数。”一边说着,曼姝嫣一边摇摇她的手,眼中向她释放哀求的信号。   高邈是个聪明人,见姐妹俩在说悄悄话,便背过身去,向仍在围观的百姓们微微一笑。   这些百姓们本来想看热闹,看这两位美艳的相府千金会否与眼前这位公子发生一些特别的事,但被他这么大大方方的一笑,却反而有些尴尬,互相推攘着都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一边走一边还在说,这位公子真是俊朗,这两位小姐真是漂亮。   曼妃嫣莫名其妙看着满脸潮红的曼姝嫣,她似乎在向她暗示什么,拼命向她眨眼,还悄悄伸手指一指高邈的背影。   曼妃嫣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是被高邈的俊俏给吸引了。   这真是令她哭笑不得!   曼姝嫣一向端庄矜持,自然是要她来出面,曼妃嫣嗫嚅着缓缓走到高邈身后,“高、这位公子……”   高邈回身,眼眸似笑非笑看着她,态度温和,“有什么事吗?”   曼妃嫣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想笑,但也得强忍着,“适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若不是你,我和妹妹恐怕……”   她说不下去,抬起看他,鼓起勇气,“如若不弃,我和妹妹想请你去茶楼喝杯热茶,多谢你适才的救命之恩。”   两人交往也有一段时日,而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约他,怪不好意思。   高邈未察觉她这些小女儿心思,目光自然而然越过娇小的她看向曼姝嫣,站在曼妃嫣身后的她,绝妙的脸上立刻盈盈一媚,向高邈投来甜蜜的笑意。   谁知高邈的目光却立刻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曼妃嫣,眼眸无比专注,“多谢二位千金好意,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二位千金了。若是有缘,改日自会相见。”   他说完,也不等曼妃嫣回应,转身离去。   她怅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曼姝嫣见他潇洒离去,一点留恋也没有,脸上期冀的笑容立刻消失。   她可是这京城中知名的头号美人,任是哪个男人见了她,不得多看她两眼,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眼里对她居然是彻底的漠视,这叫她焉能不气,心里几乎把他骂了个遍。   她心中气恼不已,气又无处撒,便像小时候习惯的那样,将火气转嫁到曼妃嫣的身上。   一双丽目瞅向她纤柔背影,气鼓鼓地走到她身后,粗鲁力大地一把将她拉转过来,她为泄愤,指甲故意用力,几乎掐进她的手臂里,眨眼就现出道道红痕,曼妃嫣痛得咬紧嘴唇,讷讷地看着凶恶的妹妹。   她怒视着她呵斥:“发什么呆!人都走了!你还真是个蠢材!”美目中恨极。   曼妃嫣疼得脸上发白,呆呆看着大发小姐脾气的妹妹。   “你看什么看!连个人都留不住,我要你这样的姐姐有什么用啊!”   她训斥完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气得一跺脚,狠狠甩开手臂,扭身走到一群仆妇中间,撅着嘴一边忿忿地盯着呆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姐姐,一边嘴巴开合巴拉巴拉地告状。   一时这些仆妇们都拿嫌恶的厉目扫向曼妃嫣。   曼妃嫣心中怯弱,垂下小脸,一双小手揪着衣襟嗫嚅半晌,最终还是小心翼翼走过去,声音濡弱地赔礼道歉,“是我不好,妹妹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你不是还要去看料子吗?我陪你去!”   她不求饶还好,曼姝嫣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一把打开她伸过来想要和好的手,伸手指住她脸。   “看料子?再好的心情也被你这个扫把星给扫没了!当年你一出生就把你娘给克死,你怎么不跟着她一起去死啊!现在用一个成语来形容你最恰当不过,那就是‘蠢钝如猪’,哦不止一个,还有‘呆若木鸡’!你连猪和鸡都不如啊!”   她训斥完,最后瞥她一眼,也不想说再多,伸手揉着起伏的胸口顺了顺气,脸上勉强抒放一个端庄的笑容,文雅地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她在一众仆人搀扶下上了车,回头见曼妃嫣嗫嚅着跟过来,双手攀上也要上车。   她立刻向仆妇们使个眼色,其中一个仆妇机灵,立刻一脚踢开脚凳,曼妃嫣身子一歪,紧接着怒气不减的曼姝嫣就伸出一脚,照正狠狠踹在她胸口上。   曼妃嫣身子本就娇柔,再也撑不住,向后坐倒在地,引得周围一群仆妇们一顿哈哈大笑,指着她猛地呛嘲。   曼妃嫣低下头,右手紧紧握住衣裙,眼圈慢慢红了。   曼姝嫣一直愤怒的脸上这才挥洒得意的笑,轻柔的声音道:“今天你就别想坐马车回家了,你自己一个人走回去吧!哎呀,我倒忘了,这西市距离永宁坊可不算近,你呀千万别像上次那样,不回家就去找野男人鬼混!”   她发泄一通,见姐姐始终无言无语,更不反抗,这才舒心,轻蔑地瞟她一眼,一把放下车帘,轻俏的声音响起,“发车!”   车子发动后激起一路烟尘,尘土飞扬中,曼妃嫣眼中珠泪再也忍不住,掉落在盖满灰尘的衣裙上。   适才发生的这一幕,已全被一人看去。   他始终未曾离开,早站在坊墙一隅藏身,穿过弥漫的风烟,注视着坐在大路中间被路人来回指点,却只顾低头流泪的曼妃嫣。   所有的人都站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戳中,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身体禁不住有些微微起伏。   他忽然动身,猛地肩上被一人按住,耳边响起一个充满警戒的声音,“公子!”   又是他的这个忠心耿耿的好属下——雁瑾皓!   高邈回身一把打开他,声音从未有过的阴冷,“这次,别管我的事!”   他一甩衣袖,勉强压抑怒气,看他一眼,雁瑾皓被他的勃然震慑。   他转身要走,雁瑾皓不死心又一把扯住他,急迫,“公子你不能去!”   “少管我闲事!”不客气的,高邈狠狠出拳,照正击在他胸口。   也是在怒气中,他控制不住下了重手,雁瑾皓被他打得倒退好几步,他仍不死心赶上前要扯住他,高邈听到风声,突然一个翻身,猛地扭住他袭上来的手腕,一扯一带,出其不意地单手将他自后擒住。   雁瑾皓运劲震开他,猛地回身左手一把扣住他肩膀,右手成钩迅如闪电地向他胸口抓去,高邈右肩一沉卸去他左手力道,紧接着劈手套住他抓向自己胸口的右手,手臂一弯一带,手肘撞向他胸膛。   两手变换成钩,猛地抓住他胸膛,将他狠狠甩在墙上,按紧,“噌”地一声,反手抽出袖间短剑,自上而下剑刃一抹一斜,已切到他左耳上。   他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迅捷,雁瑾皓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高邈冷目如刀,面色阴狠注视脸色惊得惨白的他,压低声音喝斥:“不想残废就别管我的事!我这短剑只要再下一寸,你这只耳朵就别想要了!”   谁知雁瑾皓竟巍然不惧,“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败坏我们的计划!”   高邈怒不可遏,左掌挥出,重重打在他胸口,雁瑾皓控制不住嘴角溢出鲜血。   高邈面色狰狞,进前一步,挥手狠狠掐住他脖子,将他脑袋用力抵在墙上,发怒,“你若再敢以下犯上,我立刻杀了你!”   他眼眸冰冷,看起来不是说笑,雁瑾皓被他制服,又被他气势所慑,也不敢再动,似是泄气,不再反抗。   空气紧张得似是绷断的弦,过了许久,高邈渐渐平息怒火,这才撤剑,左手缓缓松开他脖子,退后一步。   雁瑾皓捂住被他掐出红痕的脖子,默默瞪视他。   高邈斜他一眼,这次他不敢再上前阻拦,急切地看着他。   高邈慢慢转回身,注视着曼妃嫣,缓缓举步,静静地向她一步步走过去。   雁瑾皓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气得狠狠砸了一拳墙头,骨节鲜血直流也顾不得了。   于高邈来说,曼妃嫣的身影越来越近,一瞬间,嘈杂的环境仿佛变得清静,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两人。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她轻轻的抽泣声,仿似一记记坚实的闷锤,狠狠捶打在他的心上。   他从未如此在意过一名女子,她的眼泪,简直成了他最致命的鸠毒。      ☆、儋耳语柔   风尘弥漫的街道上,泪水将曼妃嫣的脸染得冰透,恍惚间感觉周围光线暗下来。   她下意识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一束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跟前,刺目的阳光从他脖颈后透过来,渐渐适应光线的眼眸,倒映出熟悉的身影。   她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渐渐认出他,双唇止不住微微颤抖。   就在下一刻,他缓缓向她伸出手,曼妃嫣呆呆注视,此刻的高邈,看起来有些愤怒,有些紧张,有些怜惜,他眼眶红红的,正深情凝视自己。   曼妃嫣心头微颤,缓缓向他伸出手,他牢牢握住,手臂一运劲,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搂住她身子,俊颜深埋入她颈窝,闭上眼眸。   来往行人止不住诧异,都驻足指点,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高邈再也控制不住胸中澎湃激动的感情,将她自怀中拉出,咫尺间垂目,动情注视她憔悴眸色,伸出大掌擦干她脸上泪痕。   然后几乎是想也不想,一掌握紧她后颈,俯首重重亲吻上她红唇,有力双臂紧紧揉捏住她身子,恨不能将她整个都嵌入自己胸膛。   满脸泪痕的曼妃嫣瞠大眼,近距离看到他闭目沉沉吻着自己,脑袋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挣两下,随着他亲吻的深入,双臂无力地垂在他宽阔的背上。   无力反抗,她轻轻闭上眼,任他将全数深情倾洒在自己身上。   围观百姓爆发出潮水般的声音,这一幕香艳画面简直闪瞎群众的眼。   然而两人似乎只沉浸在彼此的情境中,已经忘了周遭的一切,耳边仿佛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跳动的频率渐渐趋于一致。   站在角落的男人,看到公子居然当街亲吻女子,简直气炸了!   他狠狠砸一拳墙角,犹不解恨,又踹一脚。   他们的计划,真是要败坏在这多情的公子手里了!   高邈轻轻放开曼妃嫣,低眉凝睇缓缓睁开双眼的她,良久方轻声:“对不起。”   曼妃嫣定定瞧他,那样动情的神色,令她心慌,“高大哥,你……”   高邈立刻道:“你放心,今日之仇,我会替你讨回。”   他眸中释放的冰冷神色令她吃惊,“你要做什么?”下意识抓紧他垂下的光滑衣袖,“你都看到了?其实你一直没走远是不是?”眼中充满慌乱跟不安。   高邈态度冰冷,“你在家中就是这么被欺负的?”   他并未回答她,反而口吻严厉地质问她。   曼妃嫣一阵失神,下颚立刻被他大掌掐紧,白皙皮肤立时出现两道红痕。   她惊慌的眼眸注视他愠怒的双眼,双唇颤抖轻启,“高大哥,答应我,不要伤害我妹妹。”   高邈摇头,仍是垂目注视她小脸,声音尽量压得平稳,“我不能保证。”   她流泪,柔声,“她只是太骄傲,她从小……”   “不!”高邈却立刻打断,“你现在是我高邈的女人,我不容许任何人欺辱你!我、会拿走曼姝嫣她最珍贵的东西!”   见他眼神阴鸷,似乎不是开玩笑,曼妃嫣吃惊,瞪大眼,“不可以,你、你要做什么?你不能伤害她!她说什么都是我妹妹!如果她出什么差错,我爹爹也会受不了。高大哥,就算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她小手握紧他胸口衣襟苦苦哀求,眼角泪光点点,就差跪地相求了。   高邈神色严肃,重复:“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辱你!绝不允许!你不必再求我,我不会听。”   他似乎心意已决。   曼妃嫣满眼失落,垂目,却被高邈再度掐起她小脸,阴冷凝视她幽幽双眼,忽然爱宠地抚抚她额头,眼中充满疼惜。   她勉强对视上他冷硬中带着疼惜的眸子,眼角又滑下一道泪痕。   他叹息,“眼睁睁看着你流泪,是我的失职。”   她摇头,“不,高大哥,你别说这种话,我已经觉得很亏欠你了。”垂眸,下颚却又被他再度抬起,他好像永远都看不够她。   近在咫尺,两人动情眼眸止不住地交织缠绕,她娇嗔,“脖子好酸……”   高邈讶异,这才忍不住展颜一笑,松开她小下巴,伸臂一揽,将娇小的她紧紧粘入自己怀中深处。   曼妃嫣小脸堵上他胸膛,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青草气息,他好像今天去过春郊野外。   高邈一臂抱紧曼妃嫣,疏离目光转而注视向围在四周的京城百姓,就差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大家迫于他沉着阴冷的气质,都吓得退避三舍,不敢再看。   不过两人到底太俊,好似神仙中人,大家又有些不舍,便一步三回首地指点。   但也有不雅的言论,这一对伤风败俗的男女,居然在大街上公然调情,还亲上了,唉,成何体统,有伤风化!   尽管他们白璧国在周边诸国之中风气还算开化,但也不能如此旁若无人、胆大妄为啊?   也许是猜到了他们的这些心思,一臂拥着曼妃嫣的高邈,脸上轻轻一笑,垂目,双唇贴上她额心,闭目。   斜阳余晖一抹,洒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   她到底算是他心上的人吧,此刻两人藏在曼相府东园的南边屋顶上。   曼妃嫣吓得脸色惨白,双足滑滑得打颤,软软地瘫坐在层层屋瓦上,双手紧紧抓着高邈的衣袖,眼神惊慌望着屋檐下低约一丈的地面,生怕自己会一个不小心滚下去。   高邈右臂拥着她,侧颜看她害怕的脸,低低一笑,目光转而望向窗明廊雅的正房。   幸而一株浓密新绽的春桃遮住了两人的身形,否则是很容易被来往于园中的丫鬟们发现的。   他很自然地一腿弯曲,一腿舒展,坐在微斜的屋顶上,等待着那抹高贵身影的出现。   她已经向他求过许多次,他勉强答应不过分为难曼姝嫣,但是她这个仇,他到底是要给她报,否则他这个“男友”当得可就太失责了。   耐心等待约一个时辰,终于听到院子里本来安静的丫鬟们,忽然奔走起来,一边叫嚷。   “小姐午睡已醒,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打洗脸水!你,快进二房听侯差遣!小翠呢,叫她来给小姐梳妆!”丫鬟一边交代,一边已集结进正屋。   高邈勾唇一笑,转眼看曼妃嫣,“你妹妹的阵仗可比你排场多了?你才几个丫鬟,看人家有多少?”   曼妃嫣眼眸幽幽,足下始终滑滑的,只得依偎紧他,轻声,“她从小就很娇惯,她……”   “是吗?”高邈眼眸里有戏谑的光,“这么说,你觉着她比你享受高几个等级的服侍是应该的?你二娘这么明目张胆盘苛你,把你安排在相府那么偏僻的余香小园不说,还刻薄你平日的用度,你爹也不管么?”   曼妃嫣巧然摇头,“是我自己乐意住在余香小园的。”   高邈不以为然,“就那个冷宫似的地方?似你这样的人,就算进宫,也甘愿做那被男人遗弃的妃子?”   曼妃嫣垂头,“余香小园很清幽,我喜欢那里。”   对方说爹爹不疼自己,她有点不悦,抬眼看他,语速不由加快,“我跟爹爹说过,我不想家庭不睦,但二娘讨厌我是不会改变的,这点爹爹心里也明白,为减少争端,不必时时相对,远远避在余香小园更好,免得二娘碍眼,所以爹爹也首肯了,也算减少我每日应对的压力。你说爹爹不会管我,我不能同意,一日三餐不会少,穿的衣裳也不差,每日斋素,偶尔食肉,全凭我自己喜好,我只是不愿去争夺更奢侈的,那样太累了。”   高邈冷然,盯着她,“呵,我终于知道,你为何爱读佛经了,像你这样遇到不公又不懂反抗的人,若再没有像我这样的人来帮助你,那我真不知道你要再退让到何种地步才能活得下去。”   曼妃嫣嘴唇颤抖,说不上话,撇开眼,“我不想跟你吵,你不要再逼我了。”   高邈盯她半晌,不再说话,忽然就听到正房廊下说话声多起来,原来是曼相府二小姐曼姝嫣,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雍容华贵地走了出来。   高邈轻轻一笑,微微一动身,手臂立刻被曼妃嫣拉住,“你……你当真要给她教训?”   “当然。”他忽然眸色一厉,“别再跟我讨价还价,我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   曼妃嫣颇感难为,瑟缩着收回手,难过地低下脸。   高邈脸上绽放笑意,转眼看着曼姝嫣如众星捧月般缓缓走到庭院中。   她在群芳之间游走,一时轻抚红花垂目观赏,一时捧起紫朵弯腰轻嗅,美艳的脸上写满怡然自得。   高邈眼看差不多是时侯,食指和中指,缓缓自怀中挟出一枚极细的针钉。   钉头都做过特殊处理,磨掉尖锐的尖,使之刺不入人的皮肤,但通体接近银灰色,洒在尘埃里,人肉眼极难辨出。   曼妃嫣心惊肉跳地看着,见他盯着她妹妹的眼神越来越冷,似要下手,他忽然一挥臂,她急中生智,一跤向他撞过去。   高邈手一歪,针钉脱手,没打中,却见曼妃嫣就要自屋顶滚下,慌忙躬身一臂又将她捞回。   也许是太过心急,他重力没撑好,两人拉扯着向后滚倒在屋顶上。      ☆、公子好追随   曼妃嫣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高邈拽扯着衣袖,身不由己顺着惯性狂野地将高邈扑倒在身下。   高邈被她猛地压倒,双臂展开,呆呆看着她,从她肩头滑下的长发还在他脸上一荡一荡,捎得好痒。   她脸上唰地一下红了,慌乱自他怀里挣出,双臂撑在他胸膛上,俯身抬眼看他,“对……对不起!”   高邈坐起身,顺势将她软软的身子扶正,意味深长地审视她慌张掩饰的小脸。   片刻俊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摇了摇头。   “这回坐稳了。”他轻声,没有因适才的事责备她。   曼妃嫣讷讷点头,随即讶异地看着他再度自怀中摸出一枚银钉,修长白净的两指轻轻挟住,手微微抬起,忽然一挥。   紧接着就听到庭院里传来曼姝嫣的轻呼声,“呀!什么东西!”   一堆丫鬟慌忙围着她仔细察看,众皆惊慌,“我的手背好痛!”曼姝嫣抽回轻抚在盛放花朵上的手,轻抚手背,表情痛苦。   只见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一枚红点儿。   不远处屋顶上一簇桃花后,曼妃嫣吃惊,就见此次高邈一手握了满把,掌握了四枚银钉,两指分别挟住一只,他一挥手,“唰”地一声,是轻微划破空气的声音。   “啊啊啊!痛死了!啊!啊!什么东西呀!有虫子啊!这里有会咬人的虫子!”   一身华丽繁复衣衫的曼姝嫣,此刻就像大街上杂耍的艺人,跳起对人体结构来说,略显复杂的舞蹈,慌得众丫鬟一个劲儿来扒她衣裳,看是什么虫子钻进了她衣裳里。   高邈再也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庭院里曼姝嫣一双愤怒眼目立刻扫视过来,“什么人!”   曼妃嫣吓一跳,“这该怎么办,啊……”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已将她一把打横抱起,迅速跃下屋顶,朝街巷尽头奔逸而去。   曼妃嫣心跳得怦怦,被他放下身,几乎站不稳,向后靠在墙上,捂着胸脯喘气。   高邈双手叉着腰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忍不住朝天哈哈大笑起来,“你那个妹子可真滑稽!”   曼妃嫣看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抬起小手掩住小嘴笑起来。   “高大哥,你可真顽皮呀,怎么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她眼若明亮的星辰,一双桃花目微弯。   高邈大笑抒发掉心中的喜悦,回身看她笑颜,真是粲若银花。   此刻两人在三方封闭的坊巷里,他背后是坊墙,前头是民居的屋墙,右侧封角满堆屋主的干柴,两墙相隔仅三步远,而曼妃嫣就乖乖靠在屋墙上,冲她盈盈微笑,屋墙挡住太阳的浓荫,罩在她的身上。   似乎挺适合做坏事的,不像在西市,亲个嘴儿还有一大帮子百姓围观指点,骂他们有碍观瞻,有损国体。   他心中喜悦,忽然动身上前,双臂猛地撑在她身体两侧,脸上神情冷定,眼眸专注地盯着她。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慌乱中推开他已缓缓倾上来的身,赶紧逃出罩满浓荫的狭窄巷子,一边慌忙失措、摇摇晃晃地奔跑,一边回头。   就见他已自窄巷中追出,双眼紧紧盯着她的人,已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街上行人朝自己撵来,吓得她更撒腿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手腕上一紧,他已经追至她身右,牢牢抓住她。   她诧异转脸看他,他垂颜冲她冽开嘴一笑,她也忍不住掩嘴轻笑。   两人手拉手,并肩走入明媚阳光下熙攘的人流。   次日,余香小阁内早早传来花莺儿叽叽喳喳的尖叫声。   曼妃嫣早起坐着梳妆,不明所以,一直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慢拿起口红纸抿在唇上,就忘记拿下来了。   她小脸微低,羞涩通幽的眼眸望着春盈一余的窗外,粉扑扑的脸上忽然莞尔一笑,甜甜的。   花莺儿简直受不了她的慢吞吞,“哎呀小姐,你能不能快点!快要迟了!”一边将曼妃嫣强行自梨木菱镜前拖起。   口红纸还被她含在嘴里没来得及放,就被强行拖出小阁,往大门外赶。   张氏早就等得不耐烦,软磨硬泡叫老爷快点下令发车,曼祝德无奈,只得听从。   等花莺儿赶至大门口,只见车子一个转弯驶出街角,气得她直跺脚。   “定然又是二夫人使坏!真是良心给狗吃了,当年要不是小姐你的娘亲,临去前给老爷说好话,她又怎能被扶正?”   或许这也是她一直小瞧张氏的原因,当年作为一个小妾入府,没有妃嫣母亲这位当家主母照拂,焉能有今日,然而她却是过河拆桥的人,夫人一去,她被扶正后,就处处刁难先夫人的遗孤。   小姐为家庭和睦,为父亲不为小事烦扰,闭口不提所受的这些委屈,可她是小姐贴身丫鬟,真心可怜她,替她不平。   曼妃嫣叹息,“怪我动作太慢,耽误时间,也不能怪她们,咱们自己坐马车走吧。”   今日皇太子回京,皇上亲御承天门,举行隆重盛大的阅兵庆典,闻讯喜悦的京城百姓纷纷出洞。   京城大街上前所未有的轰动,车马繁盛,人流熙攘,摩肩接踵,嬉笑不断。   闻讯而来的百姓汇集成一股股人流,自四面八方向京城的心脏地带涌来,曼妃嫣和花莺儿所乘坐的马车几乎不能前行。   两人手拉着手跳下车,花莺儿命令马夫在此等候,拉曼妃嫣穿入人群,跟随人流向庆典举行的地点涌去。   烟花三月,莺声燕语。   行人热情洋溢,说说道道的都是皇太子的丰功伟绩,白璧国后继有望。   “不知皇太子相貌如何,如果又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好儿郎,不知又要令多少闺门绣户的女子们患上相思病呢。”   花莺儿窃窃嬉笑着,把眼瞅向小姐。   她们来得还是太晚,等到达皇城南门朱雀门前,才发现这里已被早到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花莺儿紧紧拽住曼妃嫣在人群中勉力穿梭,拼命往前挤,无奈根本进不去阅兵那条街道。   她忍不住又责备,“二娘实在太坏,咱们要是跟着老爷,定然能要到一个好位置的,说不准还能上承天门,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见她抱怨,曼妃嫣无言以对,默默思索,转眼看向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   她斟酌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到那座茶楼上,或许坐得高一些,才能看得清。”   不能近距离观察,只能退而求其次。   花莺儿顺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结满彩绦的楼宇,在碧天穹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辉煌壮丽,窗口有许多人探出头,焦急等待着凯旋队伍的归来。   她蹙眉摇头,“不可不可,位置都早被人包了。”   曼妃嫣也一阵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忽然一人轻轻搭上她肩,两人诧异回头,“高公子?”   “怎么每次都这么巧?”花莺儿在心中惊叹。   “你们也是来看热闹的?”高邈笑容总给人很舒适的感觉。   “是啊,只是好可惜,根本都看不到!”花莺儿一脸阴郁,又在人群中跳了跳。   许是三人形貌太出众,周围街客都笑着看他们说话。   高邈伸手指下妃嫣适才所指那高楼,“那家酒楼掌柜我认识,咱去那里!”   曼妃嫣和花莺儿惊讶对视一眼。   高邈的面子的确大,酒楼掌柜笑容满面,也很客气,为他三人单独开间贵宾阁,既无旁人叨扰,还有一壶上好江南茶饮并几碟开胃小食被免费供上品尝,临退前还殷勤叮嘱若有别的需要尽管吩咐,弄得曼妃嫣和花莺儿怪不好意思,但心情很是舒畅。   花莺儿喜滋滋喝茶,左右张望贵宾间里豪华陈设,“能结识高公子,还真是三生有幸!”   高邈单臂撑在窗口看两眼,回身走来坐下,正准备伸手倒茶,却被花莺儿一把抢过。   “我来我来!这个怎么能劳您动手呢?”她殷勤地为他服务。   高邈心情很好,笑着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从花莺儿手中接过茶杯。   “还没开始吗?”曼妃嫣静静询问。   高邈神色变得认真,“现在恐怕还要在城外反复整肃队伍,考检军纪,毕竟待会儿要接受皇上亲自检阅,马虎不得,这也关乎皇太子脸面,这样的大场面,也是显示他治军有方的好时侯。”   花莺儿笑,“我倒觉着打仗能赢的士兵,一般军纪都不怎么样。”说完嘻嘻笑。   曼妃嫣纤指捏起小盅,微笑摇头,“那可不一定。”   三人又谈笑一番,忽然听到窗外“咚”的一声震天炮响,街上十万百姓顿时爆发出潮水般的声音,三人惊诧,立刻一起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出去。      ☆、不须天子筑长城   从高楼窗口一眼望去,城中重重叠叠的琉璃瓦当如海浪般推开去,阳光照射下布列辉煌,大街对面高大的承天门城楼上,旌旗招展,十步一人站岗,排成一列的二十八门礼炮接连朝天震响,城楼下仰望的群众热烈情绪更加高涨,疯狂挥舞手中彩旗。   在十万百姓翘首企盼下,一抹明黄忽然自城楼一角被拥出,尊贵威严地站在轩昂壮丽的承天门楼上,俯视他的臣民。   城楼下百姓顿时爆发出热烈掌声,口中高呼“太平天子”。   正是当今圣上,白璧国坐拥天下的帝王,在他治理下国家已安享三十载太平年的段梁帝!   曼妃嫣手软都有点扶不住窗棂,身体也有点站不稳,花莺儿在一旁激动拍手大笑,“是皇上,是皇上欸!”   高邈轻轻一笑,“的确是皇上!”却显得没那么兴奋。   城楼下街道上隆隆的战鼓声渐渐传来,先是一点点几乎听不到,这声音仿佛蕴积满无穷无尽的力量,逐渐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隆隆传来,承天门楼上梨园皇家子弟雅乐齐鸣。   花莺儿迫切地踮起脚尖放眼望去,只见涌动的人潮夹着的一条宽直大街尽头,渐渐出现整齐威武的庞大军队。   先是一排排步兵带着震慑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渐渐走来,之后又是一列列骑兵、弓、弩手、重甲营,仿佛是忽而自天际降下的天兵,宣示着帝国的威严。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重甲营碾过的隆隆声,回响在承天门上空,又仿佛踏在每个人心头,使人心中不由肃然起敬。   曼妃嫣带着强烈的崇敬之情,歪身探首望向军队最前头那个人。   那男人身姿端正,神情倨傲地乘坐在一匹通体如墨又装饰满黄金璎珞的高大战马上,有力的大掌紧挽赤金马缰,稳重地御马缓慢而行。   自他率领身后黑压压的铁骑劲旅出现在宽直的承天门大道上时,百姓们几乎立刻被他的超然卓越吸引。   万众瞩目、万人中央,他巍然前行,入眼便是那样高大威武的身材,令人一见之下就不觉怦然,浑身墨色铠甲宣示着神秘的力量,蟠龙刺金战袍自身后猎猎飞扬。   虽然离得甚远,看不清面容,但就是那样的气势,已让人感到足够的震撼!   皇太子六岁就被册封为白璧国储君,自小尊贵,自信超群,长大后更是强悍威武,气度非凡,声名誉隆。   半年前奚人入侵,他主动请缨,率领十万大军,长驱西北对奚人展开作战,奚人乃游牧民族,天生勇猛彪悍,凶残成性,渴饮人血、饥吞人肉,初时侵略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与太子正面交锋后,立刻挫其锋芒,仓皇引兵折北。   皇太子出生入死,不畏艰险,勇猛无敌,一路追击两千余里,历经大小七十余战,直追至阿尔泰山,尽俘其众,当机立断,他亲自监督坑杀万人,高著龟石碑,斧砸汉字“奚夷万人坑”。   诸国大惊失色,诸国国君颇感震慑,惶惶终日,纷纷呈书与白璧国朝廷修好,段梁帝欣然回书缔结百世之盟。   自此,奚国地图自白璧国北境彻底抹去!   皇太子智谋超群,铁面无情,手段狠辣,颇得段梁帝赏识,以及朝中大臣的鼎力支持。   听说这一路,他带领军队横扫奚人领地,但凡抓住流散奔逃的奚人男子妇女小孩,他通通分发手下士兵,男子高过车轮一律割头歃血祭旗,妇女一律坚银软禁,小孩一律充奴照看粮草……   许多人早已被他这些“光辉”事迹惊白了脸,对他颇为仰慕,却又爱又怕!   一丝微妙的感观在曼妃嫣心中不安分跳跃,她连忙压抑下这种奇怪念头,转眼看向站在身旁的高邈。   惊讶的是,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停留在她的身上,深邃的黑色瞳仁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皇太子此次西征,带出十万军马,带回两万俘虏,从中精挑细选出两万名战功卓著的士兵,参与此项盛典。   等这一支全副武装的铁骑劲旅全数通过承天门前广场后,已足足过去一个时辰,但超过十万的百姓依然热情不解,灼热的目光纷纷投向皇太子,未来帝国的接班人。   他威武凛然,镇定自若,雍容华贵,冷然睥睨的目光下,全体臣民匍匐在他严峻的注目下。   那一举手一投足,深深烙印进曼妃嫣的心底,让她再也无法将他的印象自脑中抹去。   军队来到承天门前,他霍地停马,抬手喝令全军止进,雅乐戛然而止,皇上身旁太监宣读圣旨,加封皇太子天下兵马总督,随行军士亦加官进爵。   忽然城楼上数百名宫女彩袖盈辉,数不清的七彩花朵自空中飘洒而下,庄重肃穆的气氛顿时变得柔和瑰丽。   花莺儿激动得在一旁又叫又跳,欢呼雀跃,曼妃嫣却一阵沉默不言。   观礼结束,人潮散去,百姓纷纷欢天喜地谈论皇太子的出类拔萃,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时,多了多少留恋跟不舍。   高邈送曼妃嫣和花莺儿来至永宁坊街角,停步说道:“我就不过去了。”   两人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花莺儿的脸上绽放笑容。   “高公子真不错呢,每次小姐你有麻烦,他就准时出现,你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上辈子有缘呀?怎么总是能碰到一起?”   她无心说着,曼妃嫣却觉不妙,“难道你也觉得他总是出现得很及时?”   花莺儿张大眼,“这不是很好吗?总是能解小姐你的燃眉之急!”   “是吗?”她轻轻问,默默思忖,忽然道:“他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盯着我?”   一边下意识看一眼他离去的方向,花莺儿却听着一阵惊悚,“小姐你在说什么呀?怪吓人的!”   两人手牵手默默往回走,忽然看到街对头驶来一辆马车停在相府门前,张氏妖妖扭扭在众人搀扶中下了车,之后是她妹妹。   乌央央一群人气势盎然走进相府,相府守门人对她俩一顿点头哈腰。   曼妃嫣微微一滞。   父亲未跟随她二人一起回府,想必是太子回宫,他要留在朝中应酬。   花莺儿没好气,“有什么了不起?她不过也就是个庶出,怎么能跟小姐你娘亲比,你娘亲可是扬州大族,她又算什么!”   曼妃嫣立刻阻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还是别说了。”   花莺儿气鼓鼓,“怎么不说,我偏要说!小姐的母亲当初在这相府里可是嫡妻,与老爷结发夫妻,地位尊贵。若非夫人一直未育,劝老爷纳她这个妾,以她身份,能配得上年轻时的老爷吗?现在倒好,翻身做主,却恩将仇报,成天给小姐使绊穿小鞋,奴婢就是看不惯!”   确如她所言,妃嫣的母亲出身扬州大族,是高贵的嫡长女,出嫁三年未孕,她便请丈夫续纳妾室,张氏随之入门。   次年张氏就产下曼崇嗣,是曼祝德的长子,她在府中地位也扶摇直上,但在正妻面前仍是甜言蜜语,妃嫣母也对她多有担待,直至四年后,妃嫣母亲怀孕生下妃嫣,当时与姝嫣出生就相差一月。   妃嫣出生,母亲血崩而死,临死前请求曼祝德将张氏扶正,张氏如愿以偿坐上相府主母位置,谁知之后就翻脸不认帐,暴露了本性,过河拆桥,对妃嫣百般刁难。   曼妃嫣轻轻摇头,看着她淡淡一笑,伸手在她头上摸摸,“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她来找咱们晦气,咱们尽量躲着她们就是,更何况又不在同一个屋里居住,我有我的余香小园,她们也轻易打扰不到我,不是吗?”   花莺儿这才呼口气,“要是都能像小姐你这样想,那这世上将会少掉多少纷争呀?”   曼妃嫣忍不住笑,“你也知如此,那还把你气成这样?”   她苦苦一笑,“我这性子就是如此,控制不住嘛,虽然想想这样生气也没半点用,反而助长敌人嚣张气焰。”   曼妃嫣笑着叹气,“或许她如此对我,正是因当年她在我母亲那儿低人一等,她心里气不顺吧。”   花莺儿看她两眼,默默点头。      ☆、天命无怨色   两人走回余香小园,坐在秋千上说话。   花莺儿忍不住笑道:“今日看太子那阵势,才知真叫名不虚传。”   “他看起来确实很有风范,很像皇上,难怪当初六皇子一直说皇太子在众皇子中最得皇上宠爱,想来也是有原因的。”曼妃嫣如是说。   花莺儿鼓起圆圆的腮帮子,笑眯眯,“不知这京城中谁会有幸成为他的太子妃呢?”   曼妃嫣没有接话,她又继续说道:“不知二小姐今日有没看到他的样子,嘻嘻。”   言下之意就是,本来对皇太子颇有好感的二小姐,如今见皇太子如此风标异致、英武出众、叱咤风云,对他的专注应该更加不会移情吧。   “姻缘天定,谁知道呢?”曼妃嫣仅仅如是说。   忽然丫环阿碧前来说道:“夫人请大小姐去大堂。”   两人相视一眼。   当曼妃嫣出现在相府大堂上时,感到一阵诧异,因为她今日居然看到一个和颜悦色的张氏。   “娘亲找我有事?”她上前轻轻一福身,礼貌又端庄。   张氏笑道:“当然是找你有事。”   曼妃嫣张大眼,只听她笑道:“太子此次虽然大功告成回京,但他带去的十万军马,死了足足一万人呢。今早你爹见了皇上,皇上意思是,要为这些死去的将士举行一场超度法事。当然你爹爹当时就答应下这事儿了……”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看曼妃嫣神色,“娘亲你意思是?”   她果然还是太文弱,张氏轻轻一笑,“咱们作为相府,当然要积极响应皇上心意,这才是生存之道。”   “那么……娘亲你意思是?”曼妃嫣始终小心翼翼。   “当时你爹就表态,回头跟你妹妹说,让她抄写经文……”她说到这里又停住。   曼妃嫣神色始终温软,“那娘亲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妹妹抄录经文?”   “你这孩子还真是聪明呢!”张氏笑得很灿烂。   “妹妹尊贵,手足娇软,既是娘亲要求,女儿没有拒绝的道理。”曼妃嫣说得很轻柔。   张氏眼眸闪现一抹亮光,“你答应了?”   曼妃嫣轻轻点头,莞尔一笑,“为母亲效劳,女儿义不容辞。”   为相府安宁,她不愿破坏团结安定,有时即使是牺牲自己权益,她也无怨无悔。   张氏眼眸中明显闪过一抹诧异,但随即又被笑容掩去,“难怪你爹一直钟爱你,你还真是一个温柔的好孩子。”   “但不知母亲想让我抄录哪几本经文?为期多久?”曼妃嫣很认真问。   张氏笑容妩媚,“当然是抄录《地藏经》,就抄六十九部,最好在这三日内就能交给我,这样也可争取到刚凯旋回京的皇太子的好感。”   曼妃嫣脸上微微变色,但还是艰难应承下来。   夜色悠然,一缕缕香风拂到窗前,花莺儿揉了揉酸麻的小手,努着嘴放下手里的砚棒,走到窗前将放置在一层檐角的鸟巢取回,只见六只小鸟身上已披上嫩黄色的柔软新羽,她脸上这才有了喜色。   回头看一眼伏在案上抄写经文的曼妃嫣,“小姐累不累啊,要不要喝点甜汤,我去弄?”   曼妃嫣回头看她一眼,微微摇头,“不喝了,我得赶紧把这些抄好才是。”   花莺儿意兴阑珊走回书案旁,继续研墨,重重叹口气,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   “你如果累就先去睡吧,我一人能做好的。”曼妃嫣始终表现得很沉静。   “难道小姐你一点也不生气,二夫人真是在处处刁难你呢!唉!这样被人宰割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情绪简直忧伤到极点。   曼妃嫣莞尔,“多么好一个做功德的机会,抄抄经文也无何不好。这《地藏经》又名孝经,可渡六界众生超脱生死轮回、辛酸困苦。其实我也是在为自己做功德而已,若是心生抱怨,反而不美,做的功德也会大打折扣,所以还是心平气和地抄吧。”   她以笔支着洁白柔润的下颌,看着她缓缓道:“你要研墨就好好研,不想研也不必强求。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即使做了功德,也当是白做。虽说做功德不能有所求,但到底白做了,于六界众生无利,也是无用功。”   花莺儿叹道:“小姐你能这样想,倒是极好,起码心里不会不快。不过这数量也太过庞大,要抄整整六十九部,一部就两万字,二夫人她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到明天能抄得完吗?”   “尽力而为吧。”曼妃嫣如此淡淡回复。   花莺儿没好气,“只怕到时侯她去皇太子那里领功,却说是二小姐抄的,那你才冤!”   曼妃嫣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低眉动笔继续抄录经文。   次日就有人来视察,不是别人,正是她妹妹。   花莺儿瞪着她眼神一阵不善,这些事本来该由她亲自做,却转嫁给她家亲爱的小姐。   曼姝嫣一手拿起经文,手指在墨色字迹上轻轻划过,看曼妃嫣笑,“姐姐,你的小楷写得真好。”   曼妃嫣根本没时间抬头看她,“妹妹喜欢就好。”   她又百无聊赖在这小阁里转一圈,蹙眉轻声说:“太简陋了,姐姐你怎么也不把你住的这里装扮装扮。”   一边说着,一边轻捋手里沉甸甸的水蓝色手绢,白嫩手指上戴满宝石戒指,圆润手腕上挂满翡翠手镯,浑身打扮得光彩辉煌,头上金珠乱蹦,脸上妆容精致到无可挑剔,扑的粉白里透着腻。   花莺儿没好气冷笑,“二小姐你向往雅致精贵的生活,我们小姐却习惯朴素,这怎么能比?”   曼姝嫣看她对自己犯冲,也不计较,只是轻轻一笑,带领自己丫鬟雍容华贵地走出余香小阁。   花莺儿一阵气恼,冲着她悠然而去的背影挥挥小拳头,简直太可恶了!   曼妃嫣只顾低头抄写经文,也没有注意这些小羁绊。   这样一抄就是三四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时分,花莺儿去炒两盘小菜,两个人将就着吃了。   困意席卷花莺儿,趴上书桌就睡着了,曼妃嫣无意中抬头看见,轻柔一笑,起身往她身上披上衣衫,伸个懒腰。   她一直坚持不懈写,但始终保持字迹工整,速度根本快不起来,眼看离次日天明还有两个时辰,她还有三十几部没抄完。   墨汁又用完,她只好自己站起身来研墨,忽然手上一紧,被一只大掌轻轻握住。   她没特别惊讶,而是转脸露出笑颜。   男人凝视着她笑颜微微一笑,“不害怕?”   曼妃嫣心情很好,“除莺儿,也只有你会在这个时候进我房间,一点顾忌也没有。”   “有点想你,本来就不该进来的,但看你屋里的灯一直亮着,控制不住自己。”他毫不避讳说些相思之语。   曼妃嫣有些羞赧,转身绕开他坐下,继续抄录经文。   高邈拉张凳子坐她对面,细细瞅她眉眼,气质柔软,“你这是在做什么?”   “抄经文呢。”她头也没抬回复。   高邈起身走到她身后,弯腰越过她香肩看,忍不住笑着感叹,“你的字写得真不赖。”   曼妃嫣轻轻一笑,“那当然,从小时起,爹爹就教我写小楷。”   看了半晌,高邈直起身,走到一旁,随手翻了翻摆在案几一边的一厚沓经文,只见上头字迹全部未干,有点惊讶,“怎么抄了这么多?”   她过去便有抄录经文的习惯,因此他之前并不惊奇。   曼妃嫣住笔抬头看他,莲萼脸被烛光晃得柔媚,轻声:“这些都是抄给抚国将士的,此次太子西征,有一万将士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皇上想表达点心意。”   高邈了然,“原来如此,还差多少?”他坐下。   “还有三十几部呢。”曼妃嫣叹息一声,埋头继续写,莹洁如玉的皓腕在烛光下几乎被映射得透明。   她的样子是如此弱不经风,娇柔软起,惹人怜惜。      ☆、勿忘君子恩   高邈静静瞧着她,忽然脑海里将她与一种花朵相联系,那便是一抹柔白的梨花,在春寒料峭的枝头,于冷风中瑟瑟发抖着,极待有力之人去采撷、庇护入自己的衣袖。   他长久地凝视她怯弱不胜的容颜,心中一阵阵怅惘。   曼妃嫣抬眼,歪头,“你在瞧什么?”   高邈垂眸,又抬眼看她,神色已由痴迷变为关怀,“你打算熬夜?”说着,伸手轻抚她抄好放置一边等待晒干的一列列经文。   她点点头,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嗯,完不成的话就是食言,我自己良心上也会过不去,更何况这些都是抄给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的,他们为了保家卫国,不能再回白璧国,已经很令人心痛了,如果我连这点小事再做不好的话,那就枉为白璧国人。”   闻言,高邈心中大动,眸色摇曳如旌。   禁不住又细细觑她小脸,一双勾魂慑魄的美眸,微红的玉腮,娇俏的瑶鼻,吐气如兰的樱唇,简直令人心动难以自持。   他想要与她亲近之心从来就没有不迫切过,然而自己却是如此不忍心伤害她。   怪难得,她的心,纯净得就似一块不染尘埃的琉璃。   他低眉,思索半晌,又抬头见她重新低眼抄录起来,认真而又仔细,一笔一画,毫无一丝怠慢,但可能已连续抄了两日,手腕酸痛难支,便显得笔力有点不那么稳了。   他估计着,以她目前的手速,就是再抄上个三日,恐怕也抄不完。   见她这么辛苦,他竟不由有些心疼,温言轻声,“还有两个时辰天亮,我来帮你吧。”   曼妃嫣恍然抬头,不解,“高大哥……”音色微有迟疑。   高邈展颜一笑,“你放心,我会尽量模仿你的字迹,毕竟出自同一人手的同一卷经,字迹不同,实在有碍观瞻,也会被有心之人查出,更何况是要上交给皇帝的,更不能出一点纰漏,弄不好还要搭上性命。”   曼妃嫣张大眼,看他轻笑着端坐好,转转清健的手腕,小心翼翼抽出干净纸张摆正,伸手取下书架上狼毫,抬手轻蘸香墨,竖着写起来,自右及左。   他身上穿着轻薄衣衫,料子上好,徐徐展开纸角的左袖,在与纸张摩擦中发出沙沙声。   曼妃嫣抿嘴笑,又瞥他一眼,心中一片柔软,还是头一回看他写字呢。   本就笔挺的腰板坐得端端正正,握着毛笔的手腕也一直悬空,并不躬身控背,看起来他对自己要求还挺严格。   她又禁不住瞧他两眼,莞尔。   烛光将他的脸晃得白皙清透、幻影迷离,挺立的鼻梁下两片薄唇紧抿,浓密悠长的眼睫垂下,眼尾弧线微微上挑,两道疏朗的长眉恰似两脉绵延的春山。   他很好看,不是吗?   曼妃嫣心下怦然,脸上有些发烫,捂了捂脸,赶紧抄录起经文来好静心。   两人就这样在静谧的夜里,默默抄录《地藏经》,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狼毫在纸上摩擦出的沙沙声,以及两人此起彼伏均匀的呼吸声。   一阵阵香风自窗上吹来,将烛火晃得跳起婆娑之舞,便将两人身影拉长又交合,好似两颗不知不觉便相靠在一起相互取暖的赤诚之心。   墨香、书香、经香,融合在窗上一副情意绵绵的画景。   中夜,曼妃嫣起身揭开灯罩挑亮烛火,回头见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花莺儿都淌口水了,还不忘睡梦中用衣袖擦口水,小嘴里嘟嘟嚷嚷不知说些什么。   她忍不住笑,过去将她身下椅子拖长放斜,将她软软身子小心靠枕上,再为她披上衣袖。   抬头又见放在高邈左手边抄好的经文都已很厚一沓,忍不住走到他身后看他写字。   她轻笑,也真是难为他一个大男人,瞥一眼就学会了她小楷精髓,模仿得工整又秀丽,颇有文征明之风,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会真让人以为是女子所作。   她一直知道他有点武艺,没想到还有些不为人所料知的文才。   大丈夫写字大多苍劲有力、严谨质实,如颜真卿、太宗皇帝等,若再能酣畅淋漓地挥毫泼墨,方抒男儿胸襟意气。   如今,真是苦了他这样身负武艺之人,让他克制着下笔不着力,逶迤纤细,还写了这么多这么久,真是够憋屈他了。   越想,心里越甜,看向他的眼眸中禁不住多了一股子依恋。   陪她全部抄完,外头天几乎已大亮,她还未来得及道谢,高邈就站起身伸个懒腰,也未察觉到她这些女儿家心思,张着惺忪睡眼,平淡地道:“天亮了,我也得走了,别让有心人瞧见,于你名声不利。”   他交代完,没再多作留恋,立刻越窗而出。   曼妃嫣连忙轻步撵到窗前,垂袖扶上窗棂,切盼地望着他隐入晨曦中渐渐难觅的身影,忽然胸中涌起一阵怅惘,又转而涌起层层叠叠的甜蜜,脸上不自觉泛起妩媚的笑意。   只是她高兴太早,果然不出高邈所料,天色一亮,张氏亲临余香小阁,半点都不误,还特意带来好几个人,仔细无误一张张检查她字迹,看有无作弊。   张氏脸上表情也不再像有求她时那般客气,倒也符合她过河拆桥的本性,板着个脸看这些人检查,看向曼妃嫣的目光更是充满审视。   曼妃嫣吃惊看着这些仆妇粗鲁翻阅这些经文,这可都是她和高大哥辛苦抄录的,得不到爱护也就罢了,关键象征人间智慧的佛的话语,却遭到如此粗暴对待,让她几乎不能自持。   眼见她们恨不得立时从这万字千言的佛语中挑出毛病来,然而无奈直到最后,不管费了多大劲,还是让她们失望了。   张氏掉头看向这群粗使仆妇,一脸疑惑和不解,显然出乎她意料,事态没有按她预期的发展,这些人唯唯诺诺低着头。   花莺儿站一旁冷冷笑,“二夫人,一个字都没漏吧?这次可是你跟二小姐欠咱们小姐人情,小姐这次抄录经文抄得手都酸了。”   张氏咳嗽两声,脸上变化出笑容,“真是难为妃儿了,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给老爷的,让他好好赏赐你。”   灰头土脸匆忙带人离去,花莺儿大眼瞪着她背影一顿嘴碎,回头看着小姐,“总算是把这个大麻烦又扛过去了!”   曼妃嫣轻轻呼口气,坐下身,揉揉酸痛的手腕。   一时,夜里高邈帮她抄录经文的样子,不由又浮现脑海,她心中一阵柔软感觉。   他生得白皙丰颐,长身玉立,山高月朗似的清明,又有不输人的一段意气才华,唉,用美玉良金、隋珠和璧来比喻他,也不为过吧。   他这样男子,每当她遇着危机,及时出面为她化解,让她心中又感激,又甜蜜。   如果能这样一辈子依靠着他,或许也是一生的幸运吧。   “唉,瞧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又考虑起终生来了,看来都是给这丫头引导坏了。不过想想莺儿说的,又何尝没有道理?多为自己将来考虑,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累了这一日,没什么精神,坐在窗前凝视窗外茂盛的树木出神,捱到夜晚,她褪去衣衫,换以朦胧如雾的淡粉色纱衣,一头乌发斜肩,躺好在榻上,想了些心事,耳闻着花莺儿的鼾声,闭眼入睡。   夜凉如水,曼妃嫣又一回渐渐沉入梦境。   一袭纱衣,她莲步袅袅,缓带轻袂,逐渐走入一团风烟弥漫中。   “莺儿……莺儿……”渐感惊恐,频频叫着她的贴身丫鬟,然而映入眼帘的天际,忽然被大火烧成一片灼红。   难道又是那个可怕的梦境?   她又要入梦了?   怎么总也摆脱不了这可怕梦境的纠缠?   她一阵焦躁,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陷入这梦境,帐中翻来覆去,紧紧揪住心口,痛苦地张嘴急促地喘气,可是这梦魇像一只干枯有力的手,死死缠住她的脖子。   她回身想要逃离,可如往常那般,来时的路已被火红的大雾包围,她急切地左转右转,找不到逃回去的方向。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惊得她猛地回身,大雾中渐渐地出现许多木讷前行的人影。   这其中有一对男女,他们激烈地互相拉扯,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不由自己控制,似被什么力量牵引,她恍然轻身飘去,如意料中,再度与那名白发素衣的哀怨女子,身影重合……   几乎是瞬间,身心合二为一,她的心,也跟着石沉大海,忽而抬眸,哀怨地睇视着站在面前双眼充满血泪的男人。   他正死死地钳着她的手腕!      ☆、奈何桥上奈何人   雾,火红色的雾,笼罩天地。   风声呼啸刮过耳畔,远处山谷陡然爆发凄厉惨叫,叫声如海潮般向四周奔涌。   蛰伏于无数沟壑深处的嘶喊尖叫,如星火燎原、雨后春笋般被一一点燃,从绵延山谷中轰然炸响。   天地瞬间泼洒血红一片,火焰山吞吐燃烧火蛇,鲜血汇流成河,整个世界都在燃烧、流血、厉叫。   大股大股鲜血自四面八方涌来,迅速淹没头顶。   如血的惨烈、炽热、悲凄!   茫茫迷雾,隐约传来嘶吼声,“芷君!你不能喝!算我求你!你不能喝!”   这吼声充斥无尽悲凉,闻者皆能感知,凄苦字眼自挤压扭曲变形的咽喉,一粒粒迸出时的痛苦艰涩。   汪洋大河向着东方火红色迂回深谷中奔腾而去,河上架着一条跨越两界生死轮回的墨色长桥,名曰奈何。   奈何桥皆由粗如儿臂的古藤缠绕而成,仿佛随时会被大河冲垮,尽头直通入火红迷雾,不知究有多长。   男男女女排成两条长长队列,木偶似缓缓走上长桥,走进迷雾中,下方汹涌澎湃的大河,忽然涌高冲刷而过,就有人落桥,卷入滚滚血河中被带走。   这些人面无表情,仿佛失去意识,重新勾住手,继续向长桥尽头行去。   桥畔,一名素衣女子孤立,柔弱无助回眸,似乎在回望什么。   她努力想看清,可眼前是大团迷蒙,隐约知是一名男子,正死死拽住她手腕,近乎绝望哀求她别离开。   “你、你放开我!”心中恐惧渐浓,本能抗拒,想挣脱他拉扯,“你弄痛我了!”   “芷君,是我对不起你!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男子声泪俱下。   站立一旁良久的妇人,看眼东方已烧到火红的云霞,琉璃似的迷幻天影里,隐约可见人间的太阳即将落山。   她微一蹙眉,声音森然催促,“时辰不多了,赶紧吧!”   “你放开我!”女子甩甩男子手,转而哀求妇人,“求婆婆帮帮我,我不想再见到他!”   男子见她执意要走,更加握紧她手腕,面容痛苦:“你不能这么绝情!过去我们那样相爱,我知道是我伤了你的心!可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他眼中一滴晶莹泪珠落下,滴在她手腕上。   她顿觉手腕上一阵灼热的痛楚,苍白皮肤上立刻现出一片红痕。   她叫道:“你放开我!痛死了!”甩开他回头就想逃走,蓦地看见身后桥下怒卷而去的滔滔血河,惊恐中又退后。   “来人,把这个男的轰走!他阳寿未尽,不该到这个地方!”妇人看这对男女已争执许久,声音听起来冷酷而威严。   话音落,立刻从她身后抢出两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这两人身材矮小,力气却很大,一人抓住男人一只手臂,将他狠狠丢出。   终于摆脱男子拉扯,她端起妇人硬塞到手里的汤药,刚仰头喝半碗,“啪啦”一声,就被一枚锋利匕首击落,汤水洒一地。   她吃一惊,见那男子奋力自地上爬起,冲过来就要抱住她,无奈被那两个精瘦汉子拉扯住,饶是他使出再大力气,也再够她不着。   “你没喝完!算了,时辰不多,不能再耽搁,你这就走吧!”妇人不悦,抱怨一声,向她狠狠一拂袖。   她只觉自己单薄身子忽然受一股大力,紧接着就轻飘飘浮起。   “芷君!你等着!我这就跟你走!要走我们一起走!”男人眼看她就要永远离去,挣扎咆哮。   他忽然自靴中又拔出一把匕首,反手往自己咽喉处狠狠刺去!   顿时,鲜血如注!   他身体摇晃两下跪倒,向她伸出血手。   一阵错愕,她竟然看到男人眼中淌出血泪,但他的相貌仍像往常那般模糊难辨,隐约只见神色痴情,目光沉痛。   她心底蓦地腾起一阵酸楚,或许这一别就是永远了吧?   想要再多看他两眼,却不能够,浮在半空中的身子被妇人再度一拂,猛地就向桥下滚滚河水中堕去。   “芷君!”男子破碎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咆哮,回响在古拙灰墨的奈何桥畔,渐渐淹没于火红迷雾中,不复耳闻。   灿烂明媚的春光,一株浓艳桃花盛放在寂寂无声的庭院里。   微风夹杂槛下碧草的幽香,卷入红云余香小阁的茜纱窗内,将一卷半黄微卷的《诗经》堪堪翻到尾页。   一只七彩蝴蝶悠闲翩跹而入,于雅致小阁一阵盘旋飞舞,最后落在金纱帐暖里一只白藕手臂上。   “啊!”纱帐猛地一阵剧烈摇晃,激起一片金光跳跃。   曼妃嫣一惊坐起,惊出一身冷汗,停伫在手臂上的蝴蝶突地一惊飞起,急速飘窗而出,远远逃逸。   “小姐?”正在窗下翻晒书册的花莺儿,听到里间惊叫声,连忙跑入。   “太可怕了!我又做那个梦了!”曼妃嫣颤手揪住心口,一眼看到她,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   见她满头大汗,花莺儿自怀中摸出手绢为她细心擦拭,“小姐别怕,现下醒了,梦里那男人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曼妃嫣摇头,几乎要哭出来,身子剧烈颤抖,说话声音波动,“九十九回之多了,这么跟我过不去,十几年了,还缠着我不放!”   她心情沮丧,垂额抽泣。   花莺儿努嘴,抚着她纤细的背,“在奈河桥畔撞见他,那敢情是个鬼吧?我小时听人言,鬼魂同人一般,惧怕胆子大的,欺负胆子小的。小姐你气壮点,他就不敢再来找你了!像我这样,把拳头握紧,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胆气足点,就不会害怕了。”   曼妃嫣看她握手成拳,抬起苍白小脸,泪眼迷蒙仰视她,细语喃喃,“你以前也这么跟我说,我照做了,可根本不管用,我快要给他折磨疯了!”伤心得又哽咽起来。   “别怕别怕,我这不是正陪着你呀?嗯,要不咱午后去静安寺上香,求神仙菩萨护持保佑?”   最贴心的丫鬟在身旁殷勤细语安慰,曼妃嫣怦然乱跳的心渐渐平复,可脑子里一直盘桓那男人样貌。   她微微蹙眉,忧郁无助,“莺儿,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花莺儿思索半晌,忽然慧狭一笑,“说不准是你前世的情郎呀!”   曼妃嫣诧异,思绪更加混乱,“怎么可能!”一边捂住两耳。   花莺儿一把拉开她小手,“这话听着虽荒唐,可不这么想,便怎么说你总是梦到他?”   前世情郎?曼妃嫣讷讷,摇摇头,除这鬼灵精的花莺儿,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别人更不可能信。   但说实话,不这么推理,她又解释不清,毕竟在过去十六年的日子里,她从未跟这么一个男人认识过。   花莺儿瞅她神色,调皮地歪头,“他每次到梦里来找你,都说那么几句话,看来……”   “看来什么?”曼妃嫣双目呆滞。   花莺儿翘起脸蛋想想,慢声:“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很后悔,很内疚,很不甘心,所以才频频托梦给你!”   曼妃嫣大眼中滴泪,只听她继续无心地大胆猜想,“他说要跟你一起来,难道他也跟着你一起转世了?哈哈,那可就好玩了!”说着,一边拍起手来,显得很兴奋。   人活一世,真有前世?简直不可思议!这猜想实是大胆!   虽然曼妃嫣爱读经文,以佛教的阐释,认为人是有前世今生的,还有六道轮回,可如今真要降临到自己的身上,那也太……   她本已毫无血色的脸更见惨白,大眼中充满恐惧。   见她惊恐万状,花莺儿笑嘻嘻,“不逗你啦,或许这些只是残存在你脑海里的前世记忆偏偏忘不掉,也不见得定如梦中所言,他就一定会来找你呀。”   曼妃嫣摇头苦笑。   花莺儿看她半晌,琢磨着,又道:“什么前世今生,他是鬼,用匕首扎自己,居然还会流血,这世上有鬼会流血吗?说来说去,这都只是一个梦,只有梦境才会出现这样不合理的情境!”   曼妃嫣眼中珠泪滚动,“我很害怕,你还拿我取笑,这样令人恐惧的梦境,我不想再有!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梦,为何这梦会纠缠我十多年之久?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花莺儿嘴角在抽搐,饶是她再聪明伶俐,也实是回答不上,勉强一笑,拍拍她背,“好啦小姐,梦都已做完,也该起身,看眼下都几时了,怎的还能赖在榻上?”   曼妃嫣神思迷乱,“好难受,总觉没睡醒似。”轻悠叹息,仰脸哀恳望她。   花莺儿不以为然,撇撇嘴,“不管多困,都是今晚事,赶紧起来,要给那恶婆娘知道,你仍赖榻上,怕又宣扬你懒惰啦,没有相府闺秀的勤勉啦。你看人家二小姐,每回起得比那树上的鸟儿还早哩。”   曼妃嫣叹息,“她早将自己的人生趋向太子妃位,甚至未来的凤位,当然严格要求自己,怕不好的名声传出去,有碍她大好前程。”      ☆、汉宫传消息   她忍着头昏脑胀,在莺儿服侍下穿好衣裳下榻,坐梳妆镜前任由她摆弄,神思昏昏,萎靡不振。   梦中那男人,究竟是谁呢?真个是她前世认识的人吗?   她摇摇头,将这可怕念想清除出脑海,惹得花莺儿大叫,“别乱动啦,刚给你扎好的髻子,梳尖又挑了一绺发丝出来!”   花期四月,竞将明媚色,偷眼艳阳天。   曼妃嫣刚放下碗筷,在主母身边伺候的丫鬟香芸就径直走入阁中,声音平淡到没有起伏,“大小姐,夫人叫你去她那儿一趟。”   香芸比曼妃嫣大七岁,年纪稍长,也更显沉稳,平时话就少,但对张氏很忠心。   曼妃嫣不作声,抬眼看侍立一侧的花莺儿。   见小姐回视自己,她立时板起脸孔,不耐烦打发,“知道啦,你去跟夫人禀报,就说大小姐一时便到。”   香芸瞭两人一眼,不多说,福身,退出去。   花莺儿吐口气,“不知又要找什么麻烦,这样日子可什么时侯是个头。”   曼妃嫣一阵闷郁,叹气不言。   花莺儿忿忿,“我看这香芸就讨厌,闷声不响,长双贼眼,自我上次训过她,她可好一段时日没敢来咱余香小园了,看来眼下没有了谈资,二夫人又派使她来打探你情报,随时好向老爷告你状。”一边说一边还摇她衣袖。   曼妃嫣抬眼看她,轻声:“若非我年幼时,有你这样一位知心姐妹到家,真不知这些年我该怎样度过,能遇到莺儿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花莺儿感动,“要我说,小姐你才是好主子哩,京城生活多年,眼见还没哪家小姐待丫鬟像你待我这样好的,能遇上小姐,才是莺儿我的福气。”   主仆俩互诉情谊,握紧彼此手,凝视对方。她俩幼时俱在江南生活,说话有点除之不去的水乡音,绵绵柔柔的,忽然花莺儿咯咯轻笑出声,曼妃嫣唇弯也微微一勾。   相府主母张氏,端坐花阁主座,冷瞧俏生生站大厅中央的曼妃嫣,又看眼坐东窗下的亲女儿曼姝嫣,冷酷脸上立时浮现笑意。   这对姐妹花,乃闻名京师的倾国美人,可谓国色天香,大小姐曼妃嫣以娇柔怯弱著称,二小姐曼姝嫣以娴淑端庄著称。   自从长至十五岁适婚之龄,前来求亲的达官贵戚公子就络绎不绝,往来出进车轿,几乎将门槛轧断。   宰相曼祝德官至吏部尚书,每每思及这对宝贝女儿,就乐得合不拢嘴,长子三年前出征塞外,只这两个女儿承欢膝下,他知福惜福,并不急于她俩出嫁,恨不得多留几年。   只是眼下朝中出一桩大事,将他如意算盘打碎!   天色未亮他就急忙往朝中去,跟张氏吩咐,许她将这消息告知两位女儿,姐妹来至跟前,尚不知所为何事。   “母亲因何一早将我姐妹唤来?”曼姝嫣温声。   二小姐人前说话一向端庄持重、尔雅娴淑,深得曼府上下喜爱,只有个别时侯,触怒她脾气,严肃起来叫人胆寒。   张氏眼望乖顺女儿,打心眼里高兴,脸色柔和许多,“太子出征大吉,回京才两日,深宫就传出国事繁重,皇上忧劳成疾,欲传位太子。太子妃位一直空悬,帝后作主,要为太子举行选妃大典。”   曼妃嫣闻此消息心上一惊,脸上血色迅速褪去,不自禁垂手扭紧衣襟,心中惶然,真的要选妃了!   曼姝嫣脸上却立刻一阵激喜,意识到不妥,留意左右,又忙掩饰,恢复庄重神色。   张氏话中意再明显不过,万一皇帝突然驾崩,全国就要为他守丧三年,期间一律婚丧嫁娶暂停,太子一旦登基不能没有朝中各方势力支持辅正,皇后便是其中最得力助手,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匆忙选妃,就不足为奇。   看张氏笑容满面,自然巴不得亲女儿曼姝嫣入主太子妃位,甚至未来凤位,女儿母仪天下,她就是国母之母,尊贵中的尊贵。   对她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定要好好把握,为女儿做最大争取。   当年她好容易熬成正室,深刻体会正室与妾室优厚区别,更明白做家世背景显赫男子的正室,生活中所带来的诸多易处。   姝儿不仅有倾国倾城牡丹之姿,更有端庄尊贵的雍荣气度,常年游走贵妇中的她,看女人眼光向来独到准确,断定姝儿定会成为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想到这层,不由将目光转到曼妃嫣身上。   凭心而论,美是美点,不足处就是胆子太小,见了生人总一副怯畏模样,试问这样难登大雅之堂的女子,又怎能配得上尊贵的太子妃位、更遑论后位?   她心里暗暗发笑,姐姐呀姐姐,尽管过去你地位在我之上,但你女儿却注定是输我女儿的命,待姝嫣登上后位,必要她自惭形秽,要怪只怪你不争气死太早,而我这个继母,为报姐姐当年给予我的羞辱,是断然不会帮衬她的,这选妃大典嘛,就……   “呵呵呵……”她想得有点得意忘形,忍不住笑出声,引得花阁仆从侍女发怔,就连曼妃嫣和曼姝嫣也一脸惊讶。   “娘……”曼姝嫣轻唤提醒。   其实她心中盘算与母亲不谋而合,并为这天暗自准备许久,每夜于香闺苦练仪态,连说话语气声调都经过刻意修饰,只为在大选之日一举登上妃位,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只是平日表面却不敢太张扬,总装出稳重态度。   张氏略显尴尬,急忙收敛笑容,“你父亲本意不愿你二人入宫,私心想你们能再多陪他两年,只是礼部已将你二人列入候选名册,躲是躲不掉的。”   她妖娆抬起绢帕,轻掩嘴角,“你爹已派人交代过西市如意绸缎庄,你姐俩过会儿就去挑料子,最好选些颜色鲜丽、花式大方的,裁衣裳好准备应选。”   曼妃嫣和曼姝嫣闻言起身,态度恭敬,“谨遵母命。”   艳阳高举,垂柳拂风,一辆轻烟油幄车,缓缓行驶在京城宽阔平整的朱雀大街上,端坐车中的曼姝嫣,凝望车窗外城坊一簇簇粉墙。   “人常言,这天下最薄命女子,莫过皇宫中的妃子,想不到你我姐妹、也有今日。”她忽然幽幽轻叹,放下车帘,转眼看姐姐。   她似乎已经忘记上次在西市踹倒姐姐的事,如今又能心安理得同姐姐要好,还把笑脸看她说话。   曼妃嫣性子濡弱,也便似忘记那天受的委屈,尴尬一笑,细声细语,“选不选得上还不一定呢。”说完垂眸,心中坠坠。   当初听闻皇太子对奚人作战杀人如麻,就给她心中留下不良印象,还未见其人,就已对他多上一层惧怕,更何况他还主动下令鼓动手下士兵,破城后坚……坚银妇女,实在是太……太可怕了!   他居然能纵容此种暴行,将之当作天经地义,尽管那些妇人是敌族亲眷,但也毕竟同是这天底下妇人不是,她们都是软弱无辜的,身为佛弟子的她,万万接受不得这样凶残的劣行。   她心头一阵慌乱,恨不得永远不要见到此人为好,尽管他战功卓著,是个民族英雄,百姓对他多有瞩望。   曼姝嫣听她这么说,却是心上一凛,但还是浅浅一笑,欠起身温柔拉住她手,深情凝视她双眼,“其实妹妹我打心眼里,希望姐姐你不被选中。”   曼妃嫣讶异,抬眼,“妹妹何意?我不明白。”   曼姝嫣叹气,转身揭起后车帘,望着渐渐远入群山重雾中的朱红色宫门,“你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想再出宫可就难了。这辈子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永远别想再踏出宫门一步。”   宫门后一幢幢巍峨宫殿冒出狼檐勾角,那里埋葬多少女人的青春,想想就可怕,简直如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   曼妃嫣忙推拒,“我可没想过要做太子妃,更何况以我的姿色,也轮不到我做太子妃。”   曼姝嫣诧异,心上一阵激动,声音都几乎变调,“你说真的?这真是你真心话?你真不想做太子妃?”   她两人名动京师,倾国美人,想必已早有人将这信息传入太子耳中,在曼姝嫣眼中,纵观整座京师,最有竞争力的也只有她这位好姐姐,而适才她的话,显然是妄自菲薄。   她二人美貌,几乎不相上下!   曼妃嫣却并不解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张着一双天真大眼,急切点头,“你是我亲妹妹,我骗你做什么?从小到大跟你说话,我从来就没说过谎。”   曼姝嫣心上凛然,脸上却表现出一片感激之色,“姐姐,你能这么信任我,我真的很开心呢,上次在西市,我……”   她一阵尴尬,“妹妹真不该那样对你,妹妹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你也知道我这脾气,发完火就立马后悔。不过在这府中,也只有对姐姐你,妹妹才敢如此任性,对着那些下人时,我却只能装得很懂事很礼貌,不能表露自己的真性情。”   曼妃嫣呆怔看着她亲热拉住自己手,殷勤婉转给自己赔不是,她就又心软没脾气了。每回都是,欺负过她,过不上几日就又来道歉赔罪求原谅,打小时起就如此,让她很是无奈。 第33章 日后做强梁 她最后只好摇头,“我没有怪过你。”不然她的道歉不会停止,倒显得是她气量小了。 曼姝嫣歪头,露出天真一笑,“你真的不怨我?” 曼妃嫣点头,又看她道:“妹妹,说实话,我觉得你倒是挺适合太子妃这位置的。” 其实她心里巴不得妹妹能嫁给皇太子,这样起码她就不用再嫁给他了! 见姐姐忽然笑得明媚,曼姝嫣讶异,“你说真心话?” 曼妃嫣反握住妹妹手,激动:“在我眼中,妹妹你姿色动人、温柔得体、大方娴雅,许多时候顾虑事情都很周到。我活这么大,也见过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儿,但没一人似你这般端庄的。若用一朵花来形容你,便是那倾国倾城的牡丹花最恰当不过。” 曼姝嫣诧异地瞧着一向不多话的姐姐忽然变得多话起来,只见她眨巴眨巴眼,以手支着白皙下巴,说道着。 “刘禹锡有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你说这太子妃位不是非妹妹你莫属么?” 这番话说得曼姝嫣心花怒放,但还是脸上一红,害羞,“姐姐瞧你说的,不必因我是你妹妹,就这样偏袒。这京城中美貌优秀女子多得是,这太子妃位哪就一定能轮得到我呢?” 曼妃嫣甜甜一笑,向她眨眨眼,“妹妹你不必谦虚,并非因你是我妹妹,我便偏袒你。适才所言,句句乃我心中所想。” 她一时觉得自个儿心好累,面对这个骄矜自傲的妹妹,只能一再说些讨好她的话。 姐妹俩说笑,转眼马车已至西市。 如意绸缎庄老板见姐妹俩相扶下车,一群仆人自后头车上而下围拥两人,忙吩咐伙计将店里客人尽数驱逐。 “哎呀,是相府千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绸缎庄老板一脸媚笑迎上。 “李老板,生意还好吧?”曼姝嫣在大群仆人簇拥下最先走进,身后跟着势单力薄的曼妃嫣和花莺儿。 “托小姐鸿福,很好。”李老板笑得嘴都快歪了,“缎子已给两位小姐备好,请随人小人至里间。” 曼姝嫣转身穿过仆人拉住曼妃嫣手,两人相携走入内堂。 只见红木案摆满各式质地十分优良的绸缎,颜色鲜艳,花式繁多,的确是今年最新潮式样。 曼姝嫣轻抚一卷大红绸缎,面绣硕大牡丹,牡丹层层堆叠一处,肥美花瓣撒着金粉,雍容富贵,这正是她最爱。 李老板察言观色,看出她眼中跳动喜悦,连忙在旁附和,“这是江南织就,最时新样式,是小人托那边朋友专走水运送来,就为两位小姐挑个鲜。” 曼姝嫣红唇一勾,莞尔,“你很会办事,难怪我爹会把这黄金地段的店铺盘给你。” 她说得轻描淡写,李老板脸上一阵尴尬,讪讪一笑,“相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心甘情愿时时以相爷马首是瞻。” 曼姝嫣点点头,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转身看着曼妃嫣,“姐姐你挑中没有?” “就这个吧。”曼妃嫣随手一指。 曼姝嫣看一眼,有些吃惊,“姐姐你怎么选这个式样?” 只见素白绸缎简单几朵素色梨花,色泽极淡,寡然无味。 曼妃嫣微笑:“反正我也不想要太子殿下看中我,选什么样的缎子又有何分别?” 曼姝嫣讶异,劝慰:“但也不用选这么素色的吧?” “可我很喜欢呢!”曼妃嫣微笑。 曼姝嫣轻叹:“那随你吧!” 两人并肩走出绸缎庄,正准备上车,就听见旁边响起一个流氓无赖的声音,“呦,这不是相府二位千金吗?本公子今日可真走运,一出门就又巧遇两位名动京师的倾国美人!” 曼姝嫣和曼妃嫣吃一惊,回身只见一个瘦高个锦衣男子在四五名刀疤大汉簇拥下,一脸坏笑摇着折扇走来,微眯的眼中银光四溢。 天呐,又是他,还真是冤家路窄! 这人倒也死性不改,上回被高邈当着满大街的百姓教训了,转眼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依然在这京城西市大街上横行无忌。 他倒也执着,上次尝不到嘴的甜物,便派人来蹲点守侯,专门追踪两位千金出门的行踪,一经属下报告,立即驱车而至,再度来个“邂逅偶遇”,叫人哭笑不得。 哼,他就不信这回还能给那小子撞上,被坏了好事! 曼妃嫣看到他立刻吓一跳,不自禁退后。 一向胆气过人的曼姝嫣立刻挡她身前,冷声:“别来无恙,吴公子!” 吴睿一听,喜上眉梢,油腔滑调,“呦,姝儿姑娘还记着咱呢,本公子可真是三生有幸。” 曼姝嫣冷冷一笑:“怎么,上回高公子揍了你,你就忘了性儿,还是说再想尝一尝上回那一巴掌的滋味?” 吴睿冷哼:“上回是本公子走神,才着了那小子的道!”转眼又笑眯眯,“不过,可给姝儿说对了,本公子想小妞你那一巴掌想得都快肝肠寸断了。” 他撇嘴坏笑,果然恬不知耻凑上脸,一手还要去抓她手,“姝儿姑娘,麻烦你再用你那柔软小手,在本公子这脸上好好摸上一把。我呀,对你感激不尽。” 曼姝嫣甩开他牵扯,心上怒气翻涌,冷骂:“我警告你,你快走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吴睿闻言哈哈大笑,“就凭你?上次要不是那臭小子多管闲事,你以为你二人能逃得出本公子的手掌心?” 见曼姝嫣狐疑盯着自己,他笑:“能救得一次,嘿嘿,却未必救得二次!我劝你二人还是乖乖随本公子到酒楼痛痛快快喝上两盅,兴许本公子一高兴,就放你们一马!要不然我姨母,朝中淑贵妃,可叫你二人的爹吃不了兜着走!” 按理说她俩是相府千金,京城无人敢得罪,可眼前这位不同。 吴睿是皇上宠妃淑贵妃家姐之子,仗着淑贵妃获宠,在京城横行无忌惯了,没人敢管。 他街上调戏良家妇女顺手,才不管她们是相府千金,告到淑贵妃那儿,皇上跟前枕头风一吹,再正直能干的大臣,也经受不住。 曼姝嫣和曼妃嫣自然知道他来历,口头虽威吓,可心里早怕作一团。 曼姝嫣较能沉住气,临危不乱,面不改色,曼妃嫣不行,身子轻颤,一看就怕到极处。 吴睿嘿嘿冷笑,走上前,大掌一摸,就要抚上曼姝嫣脸蛋。 “住手!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绝不会放过你!本小姐说到做到!”曼姝嫣气性高,一把打开,呵斥。 吴睿见她怒眼圆睁,性子刚烈不好对付,目光自然转至藏在她身后的曼妃嫣身上,笑嘻嘻绕过,一把扭住她手臂。 害她叫一声,挣扎想甩开他拉扯,可就像粘了块牛皮糖,怎么也甩不脱。 “你快放开我,吴公子!”曼妃嫣盈盈欲泪,口吻近乎哀求。 吴睿心上一乐,笑道:“哎呦,好个娇滴滴美人,这声‘吴公子’唤得爷骨头都酥了!跟我回家做我第五房夫人呗,保管你这辈子吃香喝辣!跟着本公子,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怎样啊?” 曼妃嫣快被他吓哭,“求你放开,好痛!” 她眼中珠泪乱转,简直似个泪缸做的。 吴睿更乐,这美人儿羸羸弱弱,娇媚得紧,单是这声“爷”唤着,就快把他魂儿勾走,保不准到榻上更是怎样一番动人哀告,想想就激动人心。 他邪念一起,就更不打算松手,抓得曼妃嫣哇哇直叫。 “别碰我姐姐!”曼姝嫣见姐姐叫得那叫一个不争气,眉头一皱,一把打开吴睿的手,呵斥。 “还真是姐妹情深!不过本公子今日打定主意,要定你这位姐姐,定要陪本公子到酒楼喝几盅,否则开罪本公子,有你二人好看!”吴睿阴啧啧道。 他说完这些蛮横无礼的话,一把推开曼姝嫣,上前扭住曼妃嫣,扯住她就要强行往自己马车上拽。 谁知手上突然一痛,鲜血汩汩流出,洒红衣襟。 吴睿吃痛,盯睛一看,一见红,身子当下不稳,差点晕过去,但他是色厉内荏之人,尽管心中害怕,仍是抓紧受伤手斥骂。 “哪个狗娘养的!竟然敢打本公子!活得不耐烦了吗!有种给老子站出来!” 第34章 窈窕神女颜 曼妃嫣惊诧,只见他手上拇指食指间合谷穴,不知何时被刺入一枚细长柳叶,鲜血正顺着微弯的柳叶尖缓缓滴下。 那柳叶是极细柔之物,居然如坚硬细针一般,生生刺入人皮肉,当真见所未见,骇人听闻。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武艺精巧之人! 她不由朝四周张望,迷茫目光最终凝定在一人身上! 那人自街道上烟尘中走来,气质从容优雅,曼妃嫣心中微讶,又是他,高邈似乎总在附近出现。 她艳美脸上桃涩绯绯,走过去,笑若银铃,“又是你。” 高邈停住脚步,俯首微笑,“你没事吧?” 她柔软眸子春情脉脉流泻,摇首羞笑,无言。 高邈俊美无俦的脸上盛放一抹绝朗笑意,登时如春风吹散冰冻池面。 他娓娓道来,“酒楼就在那边街上,这边若有喧哗,楼上立时听见,我适才就见这泼皮无赖欺负你俩,特地赶来。” 曼妃嫣笑着一捋垂在肩前的发丝,“又是你救了我。” 吴睿见他二人交谈,心中气恼,眼前这男子明显比自己更加玉树临风,俊目山眉,高鼻薄唇,相貌格外出众,就是上次坏他好事的那男人。 他显然更讨美人欢心,吴睿心中醋缸早已打翻,止不住怒气翻涌,“又是你这臭小子!你刚才骂谁是泼皮无赖?敢勾引我看上的小美人儿!你活得……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只是最后一句分明说得有些底气不足,高邈的武功他上次就已领教过了。 高邈这才把目光转到他身上,轻轻一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我当是谁,原来又是吴公子!当朝淑贵妃外甥,嚣张跋扈,狐假虎威!”顺便当着诸人面揭了他家底。 此时周围已围上四五十名京城百姓,平日就受这吴少爷欺凌,有怒不敢言,有冤无处诉,今日好容易遇见有人出头,当然要围上多看两眼,恨不得他像上回那样再被狠狠教训一顿,听这高公子口中讥讽吴少爷,都有意大笑起来。 吴睿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抖声大骂:“不许笑!你们谁再敢笑,我就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果然,百姓立刻噤声。 高邈斜眼冷睇,冷哼:“狗仗人势!” 吴睿转眼瞪他,怒道:“你说什么?有胆子再给老子说上一遍!”一边逞能一边却退到他花钱买的打手中间,又气壮一点。 自从上次被高邈教训,平日出门,他则加强戒卫,从街坊上招来更不要命的地皮流氓,好助他继续调戏良家妇女。因此,此时才敢斗胆跟高邈叫板。 高邈脸上一丝惧意也无,冷冷道:“你无端自称‘老子’,但我听闻你那活儿上回在调戏牡丹坊花魁时,就被她情人废了!我很好奇,你还能生得出儿子吗?” 这高邈说话也够阴损,百姓听了顿时哈哈大笑。 曼姝嫣脸上一红,觉得混在这满口诨话的男人堆中浑身不自在,曼妃嫣却天真地拍拍手,歪头嬉笑。 曼姝嫣瞅她一眼,她犹自不觉,跟着一帮男人瞎哄笑。 其实她年幼无知,并未完全听懂高邈代指何物,只当是在讥讽调笑吴睿,便跟着哄笑助威。 吴睿左右看两眼,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也顾不得再被踢飞作包子的厄运,张牙舞爪就扑过来。 只听“啪”一声脆响,还未近身,脸上就挨一记重重耳光,身体像陀螺样转一圈。 才刚停下,另边脸上紧接又“啪”被甩记耳光,身形又反向转圈,最后一晕,跌倒在地。 百姓见此幕,笑得前仰后合,哄声更响。 吴睿盯睛一看,只见男子负手站立日光中,面容有如熔铸的天神,神光凛凛,不可侵犯。 他怔半晌,跳将起身,退后一步,捂着脸骂:“你、你敢又打我!” 这次,他不再自称“老子”。 高邈冷笑:“打你是看得起你!” 吴睿气结,再待上前,想到对方身手了得,又怯了八分,看看左右,喝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呀!” 他属下踟蹰,但还是在他一迭声催促下一拥而上。 谁料还未近高邈身,手腕就被狠狠扣住,五人身子像囊包般一起飞出去,被摔个满地找牙。 吴睿见对方武功高强,上次与他交手就吃他大亏,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也不再多说,红脸立即转身,带着手下人穿出人群,迅速逃逸了。 百姓哄笑,对着吴睿阴沉得几乎要落下雨来的背影指指点点。 曼妃嫣转身看高邈,轻盈一笑,一时想起妹妹在场,轻步上前福身,颔首柔声,“多谢公子再度出手相助。”抬头看他眨眨眼。 高邈看着她微笑,抬手示意她不必拘礼,十分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曼姝嫣望着吴睿离去的背影暗松口气,回头见他二人相视微笑,心中就不是滋味,尤其是想起上次这姓高的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暗暗就一阵来气,便不再来道歉,只是远远地冷冷瞧着。 曼妃嫣笑着转首张望,天真桃花眼中满是好奇,“这个点你酒楼还有没好吃的,我和妹妹逛得饿了。” 高邈看一眼曼姝嫣,她高贵地撇开脸去,他不以为然,又看向曼妃嫣笑,“千金肯屈尊降贵、大驾光临,在下不胜荣幸,酒楼嘛随时都有吃的。” 他酒楼就在隔壁街,三人不再乘车,徒步而行,一路有说有笑,倒也欢乐。 其实,若说有说有笑,也仅限曼妃嫣与高邈之间,曼姝嫣一来对高邈怀了恨意,二来已将自己看作未来太子殿下之人,与其他男子便都刻意规避,能不接触就尽量不接触,能少说一句就尽量少说一句,不似曼妃嫣,敞开心扉,与高邈倾心交谈。 高邈命人打扫一间雅间出来,片刻桌面就布列十几碟精致小菜。 他端起酒杯向曼妃嫣和曼姝嫣笑道:“我先敬二位一杯。” 曼妃嫣端起酒杯笑道:“这杯酒理应我与妹妹敬你才是,毕竟是你救了我们两次,我们对你却是一无功、二无德。” 曼姝嫣命身后丫鬟香芸倒杯香茶,举起杯,态度冰冷,“高公子,不好意思,我不会饮酒,就以茶代酒吧。” 高邈一笑,也不劝酒,十分爽快:“好,我们先干这一杯。” 三人饮下这杯交情酒,高邈和曼妃嫣齐乐融融。 她拾起一颗葡萄吞入樱桃小口,忽然脸上一阵扭曲,紧接着又一阵舒缓,止不住轻声:“好甜呀!” 看她脸容纯真,高邈畅然一笑,“这是我托西域朋友带来的,喜欢吗?走时带上些回去吃吧。” 曼妃嫣点点头,“嗯嗯,好的。” 曼姝嫣不易察觉地脸色微变,她这位姐姐向是那闷嘴葫芦,尤其见了生人,一向怯弱腼腆,怎料竟已与这高邈这般熟络了,她姐妹俩与他也不过二次谋面呀? 曼妃嫣忽然想到什么,看向高邈,“听说皇上病危。” 高邈停杯,脸上笑容消失,淡淡道:“我也略有耳闻,风闻皇上要为太子选妃。” 他眉头深锁,再喝杯酒,微醺,“太子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若无碍,未来继承大统,几乎板上定钉。高某私下想,这亦是皇上安排他亲统此次战事的原因。将来登基,在朝中也有分量,能笼络更多朝臣拥护。” 他讲得头头是道,曼妃嫣一边嚼花生,一边认真听着,脸上带着甜甜笑意。 他又自斟自饮一杯,把话讲开,“眼下太子才刚回京不久,闺阁女子正是翘首企盼,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选妃,这得寒了多少贫家女儿的心肠,热了多少名门淑媛的心扉?不过,皇上这么安排,自有他的用意。” 曼妃嫣转眼看向妹妹,“是呀,不知谁会摘得这贵冠呢,当真一家欢乐万家愁。” 曼姝嫣不动声色,冷淡道:“高公子消息来得好快,莫非这宫里有认识的人?” 高邈神色凛然,又随即一笑,“我只是这里一个小小开饭庄的,会认识什么宫里人?我倒是一直想攀附二位千金父亲,只是才疏学浅,怕被相爷笑话。” 曼姝嫣端庄一笑,双手捋了捋手绢,又垂在并紧的膝头,翘起尖尖的下巴,眼眸微敛,“高公子过谦了,怕是眼高于顶的高公子,瞧不上咱们相府吧?” “岂敢,在下区区一介武夫,怎敢不将相府放在眼里?”高邈轻轻一拂衣袖,不再看她。 曼姝嫣听他自嘲,莞尔,“你武功高强,相信我爹一定很喜欢结交像你这样的人。若高公子有意,本小姐今晚就回家向爹爹引荐你,保准能许你个一官半职,也不枉你两次相救之意。” 第35章 有女妖且丽 酒楼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是么?可惜高某救人纯属路过偶遇,并非为高官厚禄,也并非为一官半职。” 高邈这时转眼郑重看她,“因此,千金好意在下心领,我这人随性惯了,面对位高权重之人,反倒不会说话,若惹得令尊不悦,就是在下的失责了。” 曼姝嫣挑眉,冷冷一笑,“想不到高公子武功这般高强,也会有畏惧之人。不过日后若是回心转意,重起了这心思,为这今日的拒绝而后悔,届时不妨与我和我姐姐说,我一定既往不咎,在家父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 她说完,又轻蔑看他一眼。 高邈目色沉沉盯着她傲慢挑衅的绝美容颜,半晌,展颜一笑,薄薄的唇边飘出一句话,“一定,咱们再饮尽这杯中酒。”缓缓向她举起杯。 曼姝嫣从侍立身后的香芸手中接过香茶,举起向他示意,以袖遮面轻啜,垂下眼眸,顺了顺手绢,神情始终慵懒。 曼妃嫣木讷看着你来我往的两人,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看高邈,又看看妹妹。 高邈转眼目视曼妃嫣纯真脸庞,她眼中对自己一直是满满的崇敬之色,还有点乖巧的味道。 他笑,柔声,“你不喝么?” 曼妃嫣回神,意识到自己在餐桌上光瞪着人瞧,不喝实在没礼貌,连忙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一杯,仰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水热辣辣,她喝得太急,叹两口辣气,以手扇风。 一时又语笑嫣然,两靥生涡,口酝酒风。 高邈望着她纯真模样,禁不住笑。 曼姝嫣只低眉淡淡喝茶,神情忧郁,不再参与话题。 过了一时,她站起身,轻轻道:“时辰不早,失陪了。”不再多说,转身带着丫鬟下楼。 曼妃嫣讶异,回头唤,“妹妹,现在才未时。” 高邈斜眼看曼姝嫣高贵笔直的身影下楼,又抬眼见曼妃嫣就要站起身去追妹妹,小手都扶上楼梯,穿着白绣鞋的右足就要踏上台阶。 他欠起身忙道:“此次太子选妃的礼部名册上有你姐妹二人名字么?” 曼妃嫣停步回身,张大乌黑双眼,讷讷地向他点点头,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 逛至夜晚方回,并肩走一路,曼姝嫣闷闷不乐,不想乘车,相府马车便在身后尾随,香芸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二小姐,是不是大小姐又惹您生气了?” 曼姝嫣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手捋帕子,轻声:“香芸,你觉着、我和姐姐……谁更美呢?”停步,转身看她。 她忽然幽幽问出这么一句话,香芸有点招架不住,嗫嚅:“二小姐,您因何如此问?” 曼姝嫣叹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似乎在斟酌,“我只是感到奇怪,那位高公子,并不多看我一眼。” 香芸了然,“原来小姐是为这个烦闷,照奴婢观察,他好像对大小姐不错。” 曼姝嫣点头,琢磨着,“我也觉着奇怪,他俩好似很熟。” 香芸静静瞧着她,忽然见小姐停步,转身看自己,“你去派个人暗中看着姐姐,看她到底在搞什么猫腻。” “小姐的意思,大小姐私下跟男子结交。”她轻问。 曼姝嫣冷哼,“爹爹待我姐妹二人虽然宽厚,但那也是在不触碰家法的前提下,倘若有违祖训,做出败坏门风之事,你说爹爹会不会更喜欢那个更为乖巧的人呢,更何况……过段时日就要大选了。” 香芸见她眼中闪现锋芒,颔首,“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大小姐与您美貌各有千秋、不相上下,是男人都所钟爱的,倘若大小姐弱不经风的样子正是皇太子所喜好的,那便为时已晚。” 曼姝嫣看着她莞尔,拍拍她肩,“因此,我们得早做准备才是,以免到时出差错。这事就交给你了,我一向信你。” 香芸年长曼姝嫣七岁,办事向来沉稳老练,见怪不惊。 弦月勾窗,薄云浮动,阵阵清风夹杂花香卷入窗中,坐在香案前的曼妃嫣打个盹儿,伸个懒腰…… 她又打个哈气,站起身,合上窗,转身走至榻前,迷迷糊糊地开始解衣,身后“咯噔”响一声,她回身,脸上一阵惊讶,随之又浮现喜悦。 月光笼罩男人身上,一袭白衣飘逸,一身气质清冷,俊颜却撑开一个极好看的笑容,“没吓着你吧!” 如此深夜,他跃窗而入,衣袖轻摇,绝世出尘。 曼妃嫣忙背身拉拢衣襟掩住雪白颈子,缓缓转身,“高大哥,你又来找我?” 对他深夜突然闯入,她还是感到不自在,但又不忍责备对方的莽撞。 “嗯。”一见她,他就忍不住驱近,牵住她手,目光深情锁她脸上,“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她脸上绯红,抬脸凝视,“你……时常想起我么?” 高邈点头,目光深邃,“是,我想你想得都快入骨了!”一手已拉住她肩。 曼妃嫣低首,含羞带怯,伸手推开他的靠近,“高大哥,我、我一直很疑惑,你、你是从何时起,就对我……”流连目光投向他俊颜。 高邈轻笑,靠近伸手捏住她下巴,“若说我正式喜欢上你,是从第一眼起。” 她惊讶,原来初次见面,他就已钟情? 而那时自己,似乎也…… 她轻轻推开他,转身走至榻前,一手扶住横栏,高邈跟上来站在她身后,低头瞧着她白皙颈子,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眼眸幽然,心头怦动,或许是因互有好感,私下多有往来,渐渐加深彼此情愫。 两人交往隐秘,高邈出入相府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因此别人不知,包括她妹妹曼姝嫣也蒙在鼓。 之前她芳心苦涩,苦于自己是女子,无从述说,幸而他主动说起,这桩姻缘才初步成形。 心里纵使一百个羞怯,也难掩眉眼间喜悦。 高邈看了她半晌,忽然动手抚住她双肩,在她耳边,“你在想什么?” 她莞尔,回身,柔声:“能认识高大哥你,我此生无憾。” 高邈盯视她,情动,伸手揽她入怀,感受她颤抖得娇羞,“过些日子,等我把手头上事处理好,就来跟你爹提亲。” 她讶异,“高大哥,你说的是……是真的?” 高邈推开她身,冷眸沉沉向她庄重点头,“我要娶你做我正妻。”拥她走至榻前坐下,双唇在她耳边轻啃,低声,“绝不食言。” 她脸上深红,转眼见他目光深邃多情,便初次主动将身子偎入他胸膛,听他坚实有力心跳,微微闭眸。 她叹息,勉强说出心意,“我也、我也好想嫁予高大哥你,做……做你的妻子。” 高邈吃惊,心下忽的欢喜难禁,拥得她更紧,一掌捧起她小颚,目光在她脸上流转。 烛光掩映,怀中女子艳美无双,柔眉桃目,鼻脂唇朱,细腻皮肤泛着淡淡华彩,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悸动,俯身吻上她朱红色唇。 曼妃嫣慌乱不安,想要躲避,却被他紧紧抱着。 随着这吻渐渐深沉浓烈,她软软倒在他怀中,不再阻止他恣意爱怜。 只是一时想起选妃一事,心中忧闷,又自他怀中钻出,仰眉凝视,柔声:“可我……” 高邈低眉凝视她脸,目中泛起层层波涛,声音浑浊不清:“怎么?” 并未觉出一个男人呼吸沉重是多危险之事,还是在这样孤男寡女的狭窄香阁,静谧的夜里,她却叹息,眼角泛□□点泪花,甫一低头,小脸又被他温柔捧起在掌中。 他双唇雨点般落下,轻柔啄食上面泪滴,“有何烦恼同我说,别这样闷闷不乐,我会不自在。” 她叹息一声,对上他炯炯有神眸子,“皇上要为太子选妃,我……我也被礼部列入侯选名册。” 闻言,高邈痴迷的眼神恢复一丝理智,在思索。 忽然,“你想不想被选中?是想让我帮你,还是怎样?”言罢,目光已然变得犀利,毫不留情落在她脸上。 曼妃嫣见他生气,垂下小脸,哀柔,“我不想自己被选中。” 高邈脸上浮现一抹讥诮,“哦?为何?”见她抬脸凝视自己,她声音柔美,“适才已说过。” 脸上一红,她低下眉头,高邈心中大畅,但还是忍住。 他残酷冷笑,“太子乃未来一国之君,我不信你不想当太子妃,却要跟一无所有的我。” 她摇头,“不是所有女子都如此,我……实在已无法再爱上别人。” 如此热恋的表白,对她已十分难为。 高邈心中大动,又紧紧将她拥住,“既然如此,我帮你。”见她不解看自己,戏谑一笑,“帮你不被选中。” “你真的能办到?”曼妃嫣眼眸盈盈,随后鼻上被轻轻一捏,他爱宠无比,“当然,不信我的本事?” 她心中一阵羞赧,动情目光停在他脸上,男人爱怜捧起她绝色小脸,再度捕捉上她娇艳红唇。 她终于不再拒绝他的吻,他似乎也亲不太够。 “我不会容许你嫁别人的,这辈子,只有我能采摘你,品尝你的甜美。”他喃喃。 月色朦胧,暗香浮动,两人相拥说些甜言蜜语。 高邈望眼窗外,“中夜了,我得回去。”说着起身。 她牵住他衣袖,脸上羞怯却又留恋,“高大哥,你说的那个办法,真的可行?” 高邈牢牢握紧她双手,“放心,按我说得做,就绝对不会被选中。”见她神色还有犹豫,笑着解释,“皇家选妃,绝不会选身上带有瘢痕的女子。” 曼妃嫣这才安心点头,想起什么,右手撸起左手上衣袖,“那我这个……” 第36章 召入大明宫 高邈看眼,脸上震动,托起她小手对着烛光仔细察看,只见一枚小小月牙印落在她白晳细嫩手腕上,仔细看其实像一滴眼泪漫开的形状。 他止不住抬脸看她盈盈水眸,“你这是……” 他两人相识八个多月,一直恪守以礼,因此他还不知她手腕上有痕迹,她呀,真心把自己包得很严实。 曼妃嫣注视手腕道:“我出生之时就有,是胎记。” 高邈哑然,目光又落上她手腕,禁不住感叹:“这也太巧了!”沉默半响,脸上浮起笑意,“那就再好不过,既然有这天生胎记,就不必再找专人为你化妆了。” 曼妃嫣张大眼。 高邈低眉拉起衣袖覆住她白皙手臂,解释,“有这枚胎记,你就不会被选中,这……也算一种瑕疵吧。” 见她脸上一阵黯然,忙又笑,“不过,我绝没嫌弃你之意。” 曼妃嫣努起红润小嘴,嗔道:“瑕疵就瑕疵,我又没说什么,你急着否认,倒显得你自己心里有鬼也似。”说完,又轻笑看他。 高邈畅然,爱怜:“好好,算我这个粗人说错话,姑奶奶,千万不要生姓高的气。”在她额上印浅浅一吻,重又下重保,“等选妃大典一过,我就来跟你爹提亲。” 恋恋不舍松开她手,转身走至窗前,曼妃嫣跟上,小声:“小心点。” 话音落,就见他身形荡起,袍袖翩翩,人已落至窗下花墙外。 转身朝她一挥手,迅速隐入朦胧树影中。 天边翻起星辰点点,她莞尔,轻轻阖上窗,回身走至榻前,伸手扶住横栏。 抬起小手,凝视月光中手腕上朦胧的月牙痕。 月余,即太子选妃之日。 曼妃嫣早早被唤醒,被碧儿拖至梳妆镜前,七八个丫鬟围住,又是套裙子,又是插金钗,她却哈欠连连。 睁开惺忪睡眼,才惊觉镜中美人简直像天仙下凡一般,美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粉嫩脸上胭脂漫晕,发髻高耸如流云飞天。 “小姐,你一定能选中的,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美人呢。”碧儿按住她双肩笑。 “哦,不不不,不能这样,快快快,快给我变回去。”曼妃嫣瞪着镜中的大眼里惊恐越来越浓,忽然急忙用手擦脸上胭脂。 丫鬟们一阵诧异,碧儿一把揪住她手,气急败坏,“小姐你做啥?我们费好大力气才把你打扮这么好看,你这么一弄,妆全毁了。来,阿阮,你再来给小姐上胭脂。” 曼妃嫣一把推开凑过来的阿阮,向碧儿嚷嚷,“谁要你把我打扮得这么漂亮的。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嫁给太子,快把我变回去!哼,要是莺儿在就好了,你们就是不合心意!” 她跪坐在席子上一顿扭捏,就是不配合正在给她搭披肩的丫鬟。 “不想嫁给太子?为什么?”碧儿诧异。 “不许你问那么多,给我打水来,我要卸妆!”曼妃嫣不悦。 丫鬟们见一向温文尔雅的小姐突然生气,都不敢违背她意思,赶紧去打盆洗脸水,眼睁睁看着她将她们费了半个多时辰才弄出的精致妆容,一把水给冲洗了个干净。 “把之前我新裁好的那条梨花底白裙子拿来。”她素面朝天坐在梳妆镜前,吩咐。 “这么喜庆日子,你穿这么素衣衫……这……”碧儿不解。 “你没听懂话?我就是不要让太子选中!快把裙子拿来!”曼妃嫣瞥她一眼。 丫鬟们几乎崩溃,从未见过这样固执的小姐,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好好的太子妃不愿当的? 要知道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没落到她们头上,若礼部真记上她们名字,她们一定好好打扮,浓妆艳抹、哪怕是□□得惊为鬼魅,也要让太子选上。 曼妃嫣见她们看自己眼神像看怪物,也不在意,看着镜中一身素装的自己,很是满意,脂粉不施,清淡丽雅。 然而,这也掩饰不住她天生丽质的娇美容颜,难以确保太子一定就不会看上她,怎么办? 她低头看着梳妆台上一盒眉黛出神。 螺子黛! 之后丫鬟就看到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她伸指在盒里挑点眉灰,在掌心揉匀,往自己整张面部覆去,眨眼一张白皙娇嫩脸蛋,就变得灰扑扑的。 丫鬟们吃惊合不拢嘴,就见她白裙一旋,飘然走出余香小阁。 曼姝嫣难以置信打量同车的姐姐,终于忍不住开口,“姐姐,你就这么不希望被太子选中啊?” 见曼妃嫣一本正经点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她打量这身素衣,心中始终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女子,此女居然还是她姐姐。 曼妃嫣见妹妹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也不在意,转身揭起车帘。 车子正好路经一座柳子桥,就见一名青衣男子骑着白马侯在桥头,注意到她们马车后,目光立刻锁她身上。 曼妃嫣回以甜甜一笑,还向他眨眨眼,全然忘记自己此刻脸上一片灰灰,而高邈远远望见她一张灰脸,向她投来暖暖一笑。 曼姝嫣奇怪,向窗外瞧去,居然看到高邈,心中微讶,果然给她猜中了么? 对方目光从她姐姐身上移到自己脸上,也很有礼貌向自己微微一笑,她立刻避开,坐直身形。 “我说么,原来姐姐你已心有所属,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曼妃嫣回头看她,见妹妹脸上一片荣光流转。 “还怪不得什么,看得这么出神,连我的话都没听清。”曼姝嫣装模作样叹气。 曼妃嫣仍是不解,但也不再睬她,转回头去,车窗外京城的春景可真是明媚灿烂,令人心生欢喜呀。 然而曼姝嫣心中却感到一阵快慰,还没等自己出手呢,眼前这个最有实力的竞争对手就自己先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哎,她到底该说她这个姐姐傻呢,还是天真呢? 如此想着,轻蔑的眼往她背上瞟,而她这个傻姐姐却双臂攀在车窗上,一边踢着双足,一边摇头晃脑地看窗外美景,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莫非姐姐她真的……跟那姓高的公子…… 曼姝嫣捋动手里绢帕,唇角勾了勾,眼中笑意盈盈。 真好,姐姐不跟她争抢太子,那她便有更大的胜算赢得太子的亲睐了,毕竟在这京城中,除了她们这一对姐妹花,赛似天仙者甚少,男人不都喜欢年轻美貌的么,想来皇太子也不例外吧? 她得意地如是想,挑了挑秾丽的远山眉。 桃花纷飞,燕子翩跹,清丽的日光透过空中白云,洒得大明宫金灿灿的。 白璧国开朝之初,在前朝皇宫基础上扩建有一座危檐重重的皇宫,皇宫以承天门前东西向的大街分隔,座北是宫城,座南是皇城。 皇城内分布有中书、门下、尚书省,以及九卿、都水监、军器监等朝臣参将办公地点,宫城内分布有太极宫、甘露宫等是皇帝起居办公之所。 两代君主励精图治,国势蒸蒸日上,国库充盈,便又在这皇宫的东北方向修建了一座皇宫,名曰“大明宫”,白璧国第三任君主乔迁入内居住,直至段梁帝在位。 大明宫以紫宸殿为界,南北又分为前朝和后廷。 前朝从南至北先后分布三座宫殿,分别是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皆是朝臣议政之所,紫宸殿之北是占地两百亩的太液池,太液池周围散布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宫殿,乃嫔妃皇子起居之所。 曼祝德骑乘高头大马走进宫门,身后两辆马车也随之跟入。 他们在大明宫正北门玄武门之东的银汉门前下车,因前朝都是朝臣参将出入,选妃的女眷皆从后廷入太液池等待侯选。 银汉门前早已人头攒动,香风阵阵,见有新的姑娘来到,四处都是媚眼轻瞟,窃窃低语之声。 张氏下车立即走来拉住女儿手轻轻拍了拍,“你不要害怕,虽未见过太子爷,但他最是风仪俊朗、宽仁得体之人,你爹在朝中也一直帮衬他,他不会亏待你的。” “母亲,女儿知道,女儿一定不给咱相府丢脸。”曼姝嫣点头,神态端庄。 张氏满意点头,目光又瞥到女儿身旁妃嫣身上,瞅着她这身“丧气”,脸上表情立刻嫌恶,态度傲慢,“可千万不要像某人,仪容不整,贻笑大方。” 曼相爷笑着走来,“你懂什么!妃儿想在我老头子身旁多陪几年,才刻意扮丑,不要被太子选中!” “她这样给咱相府丢脸,你还反帮她说话,我看就是你把她给惯坏了,一会儿选妃丢人,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 张氏冷哼,瞅老头子一眼,拉女儿扭身就走。 第37章 花艳惊上春 银汉门已集满众多来参加选妃大典的名门闺秀,以及陪同爱女前来的诰命夫人,见张氏拉女儿走来,都纷纷拥上说笑。 就见张氏一边回头,当着众贵妇面对不远处的曼妃嫣指指点点,很自然,这些贵妇目光再度落到曼妃嫣身上时,神色不免都带了丝鄙夷。 曼妃嫣不放心上,转脸看父亲笑,“爹,你说我真的不会被选中吗?” 曼祝德迟疑半晌,俯身伸手在地上擦擦,站直身形伸手就往她脸上抹来。 “爹……你……”曼妃嫣起先吓一跳,连忙后撤躲开,咯咯笑。 “你不是不想被选中吗?这样在眉粉上再加点泥土,不就更丑了?”听着女儿娇嗔之音,曼祝德乐开怀,笑着一边把泥土擦她脸上逗她笑。 曼妃嫣一听,又笑着闭眼凑脸上去,任由爹爹将她一张美艳小脸画成花脸猫。 这父女俩的惊人之举,立刻引来旁人指点议论,只是他二人却只顾自己哈哈大笑,丝毫不将她人异样眼光放在眼里。 她们是万万没见过这样人,眼看选妃在即,却偏个自毁形象,叫人小瞧他们,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贵妇用手中香帕连连擦汗,一边朝天翻白眼,以抚平自己受惊吓的小心灵。 暮春四月,莺飞草长,大明宫太液池畔聚满美艳女子。 少顷,六宫提督太监,自太液池中大船船舱步出,站定甲板上,环视一眼北岸上众美姬。 直到低低的说话声渐次安静,才慢悠悠道:“选妃仪式在湖心岛举行,姑娘们,上船吧。” 话音落,船中心摇来四十艘画舫,美姬言笑晏晏,在太监导引下一百人为一队踩上画舫,画舫载着这四千名姑娘驶向湖心岛。 太液池分西池和东池,西池为主池,波光百顷,荷香十里,周边散落多处亭台楼阁,是皇帝嫔妃避暑之地。 池上有三座仙山,分名蓬莱、方丈、瀛洲,选妃地点即甄定在瀛洲,其上设有一座华丽宫殿,宫殿前有一方空旷广场,周以汉白玉栏杆围寰。 妙龄女子按年龄大小,每百人排一行,太监于队列中穿梭,将一些高矮胖瘦的挑出,命人带出,送回原籍。 六宫提督太监站在高处,高声:“选妃第一轮就此结束,姑娘们还家,明日卯时仍在银汉门等侯。” 无奈,曼妃嫣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明日还得再来一趟。 高邈说身上有瘢痕的女子会被淘汰,可今日并未检查瘢痕,他该不会是骗她吧。 她脸上眉黑也白画了,今日根本就不检查肌肤色泽,心中惴惴不安,坐在回家马车上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姐姐,今日没能如你愿,你没被淘汰。”曼姝嫣笑盈盈。 “唉,我真希望我明天就被淘汰掉。”曼妃嫣小嘴吐口气。 两人还家,张氏就拉女儿到自己房里说话,曼妃嫣回到余香小阁,坐在窗前对着夜中纷舞桃花出神。 碧儿收拾她行装埋怨,“小姐,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女子,人家没淘汰,都欢喜着呢,唯独你,却闷闷不乐。” “活这么大……活这么大……你才几岁?以前没见过的奇事怪事,如今就让你见识见识!”曼妃嫣呆呆道。 次明,曼祝德又将一对女儿送至大明宫银汉门。 太监带昨日入选美姬再次来至太液池湖心岛,仍按年龄大小排列。 太监穿梭队列,仔细检查女子五官、乌发、肌肤,分别叫她们说两声话,识其音色、仪态。 一个太监走到曼妃嫣跟前,左瞧瞧又看看,嘿嘿一笑,“似你这般不愿入选的女子,咱家可见多了,一不愿与父母兄弟生离,二不愿与野男人崩坏。” 说着,一张大掌粗鲁按上曼妃嫣脸蛋就是一顿乱擦,眉粉拂去,露出本就明媚光彩的小脸,曼妃嫣简直气炸,真想把这死太监再重新净身一回。 很不幸,她又没落选。 第三日,她心不甘情不愿伸出双臂,太监用尺子细量她手足,还要她走两步,考察步姿、风韵。 不幸中的不幸,曼妃嫣再次入选。 近日,若见着她面,都能深深感受到,她头顶上沉沉压下的乌云。 曼妃嫣阴沉着小脸,随所在二十人的队列缓缓走进一间密室。 一名年龄较大的姓李妇人颐指气使,“把衣服都脱了!” 美姬们脸都绿了,迟疑不肯,有的甚至还反手抱住自个儿身子。 “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当太子妃了啊!想当就乖乖给老娘听话!老娘叫你们脱,你们就给老娘脱!”李妇人阴森冷笑说。 美姬们面面相觑,有人最先走出,叫道:“我来!” 曼妃嫣吃一惊,就见那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扒个精光。 李妇人脸上浮现满意笑容,从高处走下,走上前拉开手臂嗅嗅腋下,弹弹肌肤,捏捏胸前,啧啧有声。 “不错,不错,吹弹可破。宋三娘,你再仔细检查检查,看她身上有没瘢痕。” 曼妃嫣心上一抽,原来是在这里检查,立刻跳出,叫道:“我来,我来。” “好,你脱。”李妇人双眼微眯,很高兴。 “我不脱衣服!”曼妃嫣摇头。 李妇人双眼睁圆,“什么!不脱!那你叫什么叫!来呀,上去两人,把这丫头给我扒光了!” 曼妃嫣见两名妇人凶神恶煞冲来,一人扭住她一只胳膊,就要扒她衣服。 “不是,我身上有瘢痕,您不是说身上有瘢痕的人要被淘汰的吗?我身上就有。”她焦急说道。 李妇人倒抽凉气,就连其他女子也大惊失色,这哪有巴巴盼着自己落选的人? “你这样姑娘我过去见着多了,不想入选?你知道,这话若是传入太子耳中,嘿嘿,只怕你跟你家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李妇人冷笑威胁。 曼妃嫣咬咬舌头,忙道:“不是,我身上真的有瘢痕,不信的话,您瞧。” 她撸起左手衣袖,走上前,抬起来让她看。 李妇人瞪大眼,一把捏住细看,果见她手臂肌肤莹洁如玉、细腻光泽,可惜手腕赫然一道赤红色月牙形印记。 可惜可惜,真是美中不足! 李妇人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丫头倒也老实得紧,轰她出去吧。” 经过这一轮精细挑选,一千人中挑出三百名精英。 曼妃嫣妹妹曼姝嫣自然在这之列,她倒由衷希望妹妹能被选中,姝儿她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她这个作姐姐的,真心祝福她! 如愿以偿提前打道回府,皇帝专门派遣宦官,详细观察这三百名留宫美人,用一月时间考察性情言语,判断性格是否温柔敦厚、聪明贤惠。 月余,又有二百五十人被淘汰,剩下五十人自动晋级为美人,曼姝嫣亦凭借绝色美貌与庄重仪态傲然杀入重围。 之后,最重要,也是通往阳关大道倒数第二环节,就是由帝后亲自出面,从这五十人中精选出三名优秀女子,最终供皇太子本人亲自钦定,三人中被选中的,即为皇太子妃。 曼姝嫣在屋中来回踱步苦练仪态,为这一刻,她辛苦无数日夜,每日除要诵读大量诗词文章,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脸上练习各种精致妆容,穿最时新鲜艳的衣裳。 为学琵琶,她握着弹板的手腕都快累断,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她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 想罢,她将一叠花碗按上头顶,又开始挺直腰身练习庄重仪态。 大选之日转眼即至,曼姝嫣在爹娘、一众大小仆从殷勤告别声中,在姐姐曼妃嫣掺扶下登上马车。 她今日妆容盛美雍荣,已俨然一派帝子妃风范。 张氏恨不能跟女儿一同去,也好给她撞个胆,无奈制度不许,各家在朝为官父母均不得相随,只允一名贴身丫鬟相从。 因此,只好命曼妃嫣陪同她亲女一起。 望着马车在小太监导引下渐渐远去的影子,张氏这心上莫名坠坠,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一样。 第38章 帝子天孙古称贵 此届选妃大典是开朝以来历届最隆重的,可见皇帝的重视。 太液池四周旌旗招展,荼蘼蔽空,灌木丛中前后牡丹盛放,层叠似锦,选妃地点就设在太液池南岸的含凉苑。 听闻帝后也会驾临,曼姝嫣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但她向以名门淑媛自居,只能强忍这股心悸,不表现出来。 五十人每十人为一组,来至御前听询帝后与诸宫嫔御问话。 帝后端坐背靠凉风徐徐太液池的夏厅,夏厅雕梁画栋,四周花树环绕,选妃美人站在厅前天井中,帝后若感兴趣,便问几句,倒是一直端坐皇帝右手边的皇太子,始终静静目视众女,一言不发。 父子两人神态相貌极其相似,身量同样魁梧高大,鹰势虎行,庄重威严,气魄强悍。 垂柳拂风,花香萦绕,已轮至曼姝嫣登场,十人整齐一排,皇上看皇太子一眼,皇太子点头,自座位起身,举步走到这些美艳女子跟前,从她们身前一一走过。 他体魄强健,走起路来,气度傲然,走到众佳丽跟前,每人都止不住惊心动魄,都被他高大的阴影笼罩。 皇太子每人看一眼,冷酷眼中波涛不惊,漠然脸上无情不喜,直至走到曼姝嫣跟前,他顿住脚步。 曼姝嫣心中窃悦,大胆抬头回视他一眼,禁不住一阵愣神,张大眼居然忘记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 果然如传闻中那样,墨瞳如炬,铁面无情,卓而不群,英武冷酷,她抬头呆呆看着,眼睛不觉竟有些痴迷。 他站在阳光下,如一尊顶天立地的神祗,撑起这天,撑起这地,光芒万丈令人不敢谛视。 他战功显赫,浑身布耀辉煌,将西北蛮族逼退两千余里,俘贼两万余众,令诸国闻风丧胆,使国人扬眉吐气,再不敢进犯白璧国一寸山河,此刻看他模样,确实是能干出这种大事的人。 上次见他,被排挤在承天门楼一个极不佳位置,远远见他骑乘高头大马走过,很是威风八面,那一刻已令她芳心荡漾,此时乍一瞬近距离观见,着实更令她心魂颠倒。 她呆半晌,居然已忘记向皇太子行礼。 难怪听姐姐说,六皇子说皇上一直最器重就是皇太子,有了他连其他皇子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皇太子身材格外高大,足有九尺,竟比她高出两头,他浑身胆似铁打、骨如精刚,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扑面一股阳刚之气,威严中又极富庄重之态,冷酷眼神极富野性的侵略气息,真个男人味十足,强大的气场冲击得曼姝嫣心魂俱颤,站不稳身子,双腿竟发了软。 她被勾魂慑魄,忍不住又抬头细看,宽厚双肩似能扛千斤鼎,能担万民忧,笔挺狼腰将身材截选黄金比例,撑起高大威武的骨架,两条大长腿下泛着冷光的长靴及膝,上身泛着寒光的铁甲戎装英武帅气,正双臂环抱,神情倨傲低眼瞧她。 他脸容沐浴强烈阳光中,一对浓眉下龙睛虎目,神采飞扬,那样看人的气度能登时将人压下一头去,真个是不凛自威。 她心魂动摇,脸畔桃涩恨不能飞舞起来,忙低下头,心口狂跳。 皇太子看她片刻,唇角一掀,龙目中流露讥诮,举步走开,又漫不经心看其他几人。 相形之下,曼姝嫣还算有胆识,其他几个女子被皇太子看两眼,竟瞬间吓得呆怔,尤其当皇太子走到跟前停步,距离仅余一尺时,她们双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似乎都被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消息给提前惊怕了。 他大步流星回到帝后身侧金椅上,傲然落座后有粉妆双嬛宫女毕恭毕敬自后捧上茶水,在耳边殷勤笑问。 他冷然望场中一眼,又在众闺秀身上一扫,大手一挥,双嬛宫女含笑退下。 帝后笑着看他,他转眼颔首致意,又微微偏眼,微抬棱角分明的下颌,寒肃审视的目光在场中女子身上甄选,永远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自信神态。 帝后便开始为他择妃。 一一问话,一一考察,前面两名女子被毫不留情逐出场,一个御前失仪吓得红脸大哭,一个结结巴巴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惹得皇后心烦。 正宫娘娘体态丰腴,真个国色天香! 她身着华丽庄重的朝衣,保养娇嫩的双手叠在绣着金凤的膝头,静坐皇帝身旁,举行投足间一派端仪风范,端得富态尊贵。 她脸上肌肤明媚细致,妆容温雅,眉目如画,为难得一见的美人皇后,金灿灿的日光倾洒在她身上,如沐浴在一团金光中,晃得她脸容朦胧难辨,更增蕴色。 最终,她温软目光落在曼姝嫣身上,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曼姝嫣见问,忙压下心头狂跳,缓缓屈膝行礼,端声:“臣女参见皇上、皇后、各位娘娘、皇太子,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祝皇后娘娘、各位娘娘、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回禀皇上、皇后、各位娘娘、皇太子,臣女姓曼,闺字姝嫣,乃吏部尚书曼祝德之女,今岁虚度十六个春秋。” 皇后转脸看皇帝,皇帝微笑点头,身形微微欠起,“很端庄,口齿也伶俐,不愧是曼爱卿教导出来的女儿,你哥哥三年前往边关打仗,立下赫赫战功,此次辅助太子成功打退前来侵扰我朝疆土的奚人,无愧以能彪炳史册,想你曼氏一门,男子忠烈,女子娴淑,乃我朝之幸。” 皇后从皇帝身上缓缓收回温软目光,重又看向曼姝嫣,这一举动间,飞天发髻中垂至肩头的步摇几乎不晃。 她婉言微笑:“你平日都读什么书?” 曼姝嫣屈膝还礼,仪容始终得体,“回皇后娘娘,臣女平日最爱诵读文德皇后的《女则》,常以此告诫自己,作为女子,要贤良淑德,以夫为天。” 皇后面慈心软,闻言桃花面上满含春风笑意,“文德皇后是古今贤后,是我辈女子楷模,赖以端肃的表率。既然诵读过文德皇后的《女则》,想必她的诗文你也读过,能否吟诵一篇?” 曼姝嫣屈膝还礼,微笑,“臣女学识鄙陋,倒也识得那首《春游曲》。” 皇后笑颜端媚,“那你吟来与我们大伙儿听听。” “还望皇上、皇后娘娘、各位娘娘、皇太子指教。”曼姝嫣微笑谦卑,微微一顿,调整音量和语调。 她吟道:“春游曲,上苑杏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她背得一字不差,且音色圆润,饱含深情。 皇后看眼皇帝,点点头,皇帝看向静默不语的皇太子,声音低雅温和,“你去把玉如意送给她吧。” 皇太子颔首,起身,已有一名小太监手捧牡丹花盘迎上,抬脸谄笑着向他捧起。 他垂目随手拾起盘中玉如意,向曼姝嫣走去,在她面前停步,正抬手准备放到她手心。 曼姝嫣捧手准备接下,这一刻,明显感到,其他女子投向她的目光中,是浓浓的嫉妒和愤慨。 她心中得意,但态度谦卑,屈膝还礼:“多谢皇太子殿下,祝皇太子殿下年年有今岁,岁岁有今朝。”说完,才觉这祝辞妥,也不妥。 她不放心上,傲然抬起脸迎视,却见皇太子只是将深不可测的冷然目光自她绝美脸上一扫而过,就准备转身重新回到夏厅。 她心上一惊,但随之又将心中不快压下。 她有的是时间,让他喜欢上她,她不急! 皇太子刚落座,曼姝嫣和其他女子准备退下,含凉苑外突然响起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 “不好不好!皇上、皇后、各位娘娘、皇太子,不好!不好!”一个太监跌跌撞撞赶来,居然还是皇上身边的六宫提督太监。 皇上看眼皇后,皇后立即呵斥:“什么不好不好!孙福权,如此盛典,你会不会说话!” 孙福权脸上一阵尴尬,急切:“还请皇后恕小人情急失态,只是事出紧急,画眉公主她……她落水了!” 皇上一惊站起,高大魁梧的身上,龙袍在阳光下金光跳跃,绣着金线的袍袖翩然飘荡,宽阔胸膛上飞龙盘绕舞动,烈烈生威。 他怒道:“那还不快命人去救!” 皇后最是着急,那可是她除皇太子外,唯一的宝贝女儿,平日她烦心之时最会巧言逗她开心的孩子。 “公主她现在何处?你快、快带咱们去呀!” 皇上一把拉住孙福权,或许是太过紧张,以近乎咆哮的声音喝叱:“哪里落的水!说!” 画眉公主是他最在意的女儿,他十分重视的亲人。 皇上忽然发怒,慌得孙福权忙领路,皇上率领皇后、皇太子、嫔妃、皇子、太监、宫女、侍卫,一大帮人乌央央赶至事发地点。 只见一片湖水中,一个姑娘右手抱着另个姑娘,左手拼命划动,想往岸上游,看情况十分凶险! 这姑娘似被水里东西缠住,无论怎样都游不过来,眼看快没力气,身子数度被怀中已晕迷的女子拖着向水下沉去,又勉强拼口硬气挣扎着浮上,吐口水,继续扑腾扑腾。 皇上、皇后、各嫔御、皇太子认得,那姑娘怀中女子正是画眉公主。 她头上金钗闪烁,是她十五岁生日时,皇上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那么,另名女子又是谁? 第39章 谁系采莲郎 这女子浑身一件不起眼的粗布单衣,不像皇宫里的人,那她是谁? 但无论怎样,她正拼尽全力救公主。 皇上身形强壮,态势威重,此刻怒气勃发,面如重枣,眼若冷星,更令人胆寒惧怯。 他立即下令:“还愣着干什么?孙福权,你下去救人!” “可……可老奴不识水性呀!”孙福权咋舌,把目光投向其他太监,却没一人敢站出来,纷纷后退一步,低下头。 并非是有人真的不会水,而是入水后免不了要跟公主“亲密接触”,可这公主性子向来骄矜,又是皇帝生女,万一事后找人问罪,可是得不偿失,因此没人愿自告奋勇。 皇上就要发怒,皇太子道:“我去!” 闻言,这百十来号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皇太子身上。 皇太子名煌焱,今岁二十二,已弱冠之年,整个人看起来威风凛凛,两道剑眉下,一双冷目清霜如电。 他迅速除掉身上繁冗沉重拖拽的戎装,其实早就不满这身朝服的累赘,他们常年在外行军打仗,要的是简洁、干练,行速高效,只有回到宫里才不得不将这些枷锁附身。 脱去朝衣,露出里面玄墨色刺金锦衣,他“噗通”一声纵入水中,向妹妹画眉和那名女子游去。 别看他身材魁梧,身子一入水,好似那游鱼,翻腾间尽显灵便,并立岸畔的帝后瞧了,脸上不由露出一阵欣慰。 帝国未来的接班人真是越来越出色了! 他此番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令群臣大哗,令百姓惊艳,致使远在千里之外的敌国闻风丧胆,竟不敢再侵白璧国边境,如虎狼之勇,如狮豹之捷,深得皇帝欢心! 若无差池,他笃定他未来将坐定皇位! 他先自女子怀中接过画眉,在那一刻,近距离看到救人的女子勉强睁开眼看自己,眼中是迫切的哀求,求她将她怀中人快点接走,然后怀中人被他抱走,她向他微微一笑,仿佛是放心了。 他返身迅速游至岸边,将公主放置迎来的众宫女手中,又返身朝适才方向游去,远远见那女子妙目幽幽一闭,双肩缓缓沉入水中。 最不可思议的是,就在她脑袋全部没入水中的一刻,他在她也即将没入水面的求救手腕上,看到一枚月牙形印记。 他浑身一震,呆滞片刻,突然像发疯般向她急速游去,身子一翻,一头扎入水中,摒住呼吸,双肩用力往下一沉,双眼勉强于碧绿湖水中识别到那缓缓沉下的女子,瞄准方向,迅速向她栽去。 女子身子软软沉下,青簪脱落沉底,一头青丝在碧水中缓缓漫开,包裹着她似美人鱼一样的身子,如盛放开一朵怜洁白莲。 他双目震惊,双肩猛地沉下,有力双臂探出,一把捞住女子缓慢下沉的腰身,将她整个人又奋力提了起来。 女子腰身被他拉近,上身还向后仰垂,下巴高高翘起,一头乌发于纤弱的身后飘荡,他急迫地右臂从下托住她软软的上身,右掌自后抵住她小脑袋,这才看清她的脸。 脸上眉粉被湖水洗净,露出一张极为明净的脸,上面缀着绝色的五官,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也无。 他心中从未有过的慌乱,这是在他孤身涉险深入西北蛮荒敌军营地都从未感到过的慌乱! 他生怕她会死掉似的,想也不想,整个有力的身体覆上她,右臂托起她脑袋,俯首将自己双唇封上她,强硬地撬开她紧闭的齿关,有力地往她口腔中度气。 他闭上眼,不知过了几时,两人就这样一直往下沉。 女子被他大力顶开齿关强行注气,呛得睁开眼,看到眼前放大的男人脸,登时吓一大跳,双手发自本能用力推他沉沉压下的双肩。 只是水中阻力不小,再厉害的拳头落到他身上,也不见任何力道,无奈这吻就被对方这样夺走,还霸占这样久。 感受到怀中人挣扎,男人松开她唇,垂目看她在自己身下奋力挣扎,一头青丝水中荡漾,气狠狠瞪视自己,腮帮鼓起,一双桃花目布满委屈。 苦于这水中是个无声世界,她的愤怒失去应有效果,反倒显得焦躁可爱。 她想奋力推他厚颜无耻的拥抱,他强壮的上身却仍紧紧拥着她,低头,只见原是她右足被缠了海藻,故而身子一直下沉。 他弯腰将缠绕她足上海藻一把扯开,抱着她两条大长腿一荡,整个身子带着她就浮了上去。 紧接着“哗啦”一声水响,两人浮出水面。 女子吐好几口水,睁眼见终于出了水面,转眼瞪视眼前男人,仍是试图推开他铁圈似的怀抱,可他投以她一个冷酷眼神,示意她勿再乱动,否则接下来会对她不客气。 他转眼确定方位,一臂强搂她身子往岸边游去,帝后以及一众太监宫女满满吃惊,适才她明明活不下去的样子,眼下居然又活过来了? 他们压根不知适才水下发生那一幕,她被皇太子强行亲密度气。 皇太子一边往岸边游,一边还回眼,灼灼目光沉沉锁她脸上,见她秀眉微蹙,看着自己的眼中满是愤怨。 帝后呼口气,还好没事,太子可是他二人心肝宝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不知该怎么办。 画眉在众人七手八脚施救下早已醒转,正焦急凝望平静水面。 自宫女口中得知先后有两人救她,要是其中一人因她而死,她可会内疚一辈子。 此刻眼见两人都平安无事,这才松口气,一阵喜极而泣。 她弯腰将兄长和救命恩人拉上岸,笑:“太好了,你俩没事。” 皇太子扶着娇软女子站直身形,忽然伸出大掌,粗鲁地替怀中高度仅到自己胸膛的娇小女子,一把抹去脸上湖水,女子发自本能嫌恶地打开他,还反手敲一把他似铁硬的胸膛。 众人看着浑身湿哒哒拥在一起的两人,全都目瞪口呆,关键那女子还在皇太子怀中不安分地挣扎,还一边敲打皇太子,皇太子却死皮赖脸抱着她就是不撒手。 这一瞬,他们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上了岸,怀中女子平安无事,作为厚道的君子,理应立即松手退后才是! 传闻皇太子不近女色,只对从军打仗杀人感兴趣,怎么想也该是一个粗野不懂情趣的直肠汉子,军中甚至一度传言可能皇太子身染怪癖,他他他、他喜欢男人,可今儿怎么变性了呢。 女子在他怀中挣不脱,渐渐失望,转眼茫然望岸上这乌央央一大群人,百来号人目光都聚拢过来,盯在她身上。 他们最前头站着一对身穿赤黄服饰的男女,正巧这两人也正用一种审视眼光,上下打量她,均保养甚好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画眉公主机灵,一笑:“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参见皇上和皇后?” 女子震惊,半晌回不过神,俨然不知这是什么状况,眼睛睁得老大,湿润的睫毛还在滴着水珠。 她见眼前两人浑身华服丽冠,彩绣辉煌,意识到不是别个,惊魂甫定,忙要举步上前行礼,却发现一条粗壮有力手臂仍是死死箍在自己胸口以下。 她无奈回身又用手肘扛这无耻的男人一下,他这才不死心放开,她忙上前向那两人屈膝行礼,“臣女参、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皇帝见她一双眼睛跟小鹿似滴溜溜转,里面似乎还有惊恐和害怕神色,心肠顿时慈柔大半,毕竟她救过自己的女儿不是吗? 尽管看她衣着似乎并非名门闺秀,但这姑娘肯奋不顾身救人,多半是个好姑娘,心中门第之见也就立即被抛却。 “朕要向你致谢,谢你救了朕的宝贝女儿画眉公主。”皇上负手昂立,即使在笑,身上也散发阵阵威严。 女子脸上又是一阵害怕,忙摇手:“不敢当,不敢当。” 他可是皇帝,皇帝居然在跟她道谢,不可思议! 她活这么大,想都不敢想的事! 而且她适才救的那个女孩居然是公主么? 不过,外界传言皇帝不是病势沉重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好端端的? “你叫什么名字?”蓦地,一直沉默无言的皇太子突然开口,引得众人又一齐看向他。 他总是能重夺他人的注意。 他已然悄无声息走至她身后,出手再度一把钳住她幼细手腕,粗鲁地将她身子拉转过来,伸出另一手拇指和食指,自下而上顶住她下颌两侧,迫使她抬头看自己。 诸人惊诧,皇太子志在开疆扩土,不问后宫中事,亦不声色犬马,久经驰名,极少关心女人的他,今日怎么主动问起一名女子名姓,着实引来大家好奇。 这女子确有几分姿色,但宫中有姿色的女子多了去,也没见他过去对哪个上过心,今日这是怎么了? 第40章 处子窈窕王所妃 阳光轻洒在皇太子湿透了的刺金锦衣上,将他强壮的身材勾勒出阳刚健美的线条。 他低垂沾满湖水的刚毅脸孔,泛着光华的饱满宽额上湿发一绺,一对湿润的浓密剑眉下,一双乌黑沉静的冷目,正一丝不苟盯在她虚弱的小脸上。 他双唇紧抿,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清风徐徐的太液池畔杨柳摇曳,众目睽睽下湿身的皇太子和曼妃嫣,一个纤弱娇柔,一个笔挺阳刚,一个低眼注视,一个抬脸仰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两相静静凝望彼此。 透过湖畔的阳光将两人勾勒出一副曼妙剪影,并将地上影子拉长。 时光静止,相对的两人仿佛在遥远的时光里就已如此相对,任世间翻云覆雨、天崩地裂,甚至历经几世几劫,都只是如此静静凝望着彼此。 这一幕看得围成一簇的众宫人,竟渐渐有些呆。 然而,皇太子静静等待换来的是,女子小脸紧绷,秀眉微撇,桃花眼都憋成两月湖弯,“你、你放开我!”紧接着就发自本能用粉拳捶打他,还用秀足蹬他挺直的长腿。 一想起适才水中被此男蛮横夺吻,她胸中就一阵气窒。 帝后瞧着,面面相觑。 诸人呆怔无语。 自她出现,皇太子充满审视的挑剔冷眼,就一直缠绕在她身上,那目光中的压迫,让人心脏几乎停止跳跃,胆小的人出于本能一见他就想趋避。 见她很是不驯,皇太子胸中渐次动怒,面容上一阵阴风扫过,忽然一动身,将她双臂扭到她身后,扣住她肩一转,将她向后拉入自己怀中,结实有力的手臂扣住她腰,不使她乱动。 此刻两人就像一只雄鹰钳住一只麻雀,任她如何摆动,也逃不出他铁臂似的圈囿。 “你要干什么?”搞不清状况的女子仍是动来动去,皇太子面色越来越冷,似要发怒。 他是堂堂皇太子,活这么大,还从没哪个人敢这样忤逆他意,谁见了他不是巴结讨好,被他有幸摸一下,那可是天大的恩赐,更遑论是这么紧紧搂抱。 可这女子偏偏烈性,就是不从,他一口硬气横亘胸口,就不信还治服不了她。 想着,便将她乱扭的身子控制得更紧。 就在所有人发呆之际,六宫提督太监孙福权忙上前一挥净鞭呵止,“不要命了,见了皇太子,居然敢如此无礼!” 女子一阵吃惊,回头看正阴沉沉低眼看自己的男人。 他!他就是皇太子! 原来眼前这名高大威猛的男子,就是此次要选妃的皇太子! 就是那个于一月前在承天门前阅兵的威武男子,那个坑杀奚人万人的恶魔将领,那个鼓励手下士兵纵□□女的冷血狂魔?她脑袋一激灵,挣扎得更烈。 这个皇太子箍着她是要吃人吗? 传闻他们行军打仗,饿了是可以吃人肉的! 一直负手而立的皇帝简直是看不下去了,凭他多年跟女人打交道的老道经验,对待女人不能太直接太粗鲁太蛮横,切记要温柔、温柔、温柔,显然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儿子还不太懂,妄图以强势武力治服,却引得女子更大恐慌,就出现眼前这一幕。 他在全力治服她,她在拼命抵抗他的压制。 “煌儿,你放开她!”皇上下令。 皇太子抬眼,见父皇目露威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松开怀里女子,女子揪着心口赶紧跑得离他远远的,负气瞪视着他。 冷冷看她两眼,他拉了拉燥热胸口,露出古铜色的强健体魄,在军中可是大大咧咧随性惯了,不能尽性真难受,浑身衣裳还湿贴身上,脸色就不大好看。 画眉走到他跟前,拽拽他衣袖,翘起脸向他眨眼甜笑,也被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身子一软,差点向后摔倒,宫女忙上前捞住。 皇帝转眼看那女子,淡淡:“你叫什么名字?” 她心魂甫定,自皇太子身上收回目光,上前跪下,“臣女……臣女名叫曼妃嫣。” 帝后眉心一蹙,曼妃嫣?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皇太子闻言,立刻大步流星又朝她走过去,吓得曼妃嫣抬头看见,就像老鼠见了猫,忙拔腿站起,拉住孙福权揪住他背心躲至另一边。 皇太子恼怒,一把推开孙福权,目光始终锁定她身上,就像天上的雄鹰要抓捕猎物。 曼妃嫣一个劲闪躲,皇太子扫清挡在她前头的宫女太监,忽然几个快步抢上,出手一把钳住她手腕,拉过她身,不耐烦,“你老是躲什么躲!我问你,你是曼相国之女?” 经儿子提醒,帝后想起适才选妃,见过曼相国另一个女儿,想不到皇太子表面漫不经心,居然在暗中记住“曼姝嫣”闺名,莫非他对曼姝嫣有意,帝后再度相视一眼。 曼妃嫣一阵惊诧,“你怎么知道?”一边试图推开他再度紧捏自己的大掌。 她这句几乎脱口而出,立刻引来孙福权不满,“什么‘你’呀‘你’,见了殿下,怎么还不赶紧行礼?你这姑娘,这大会儿跑什么跑是,真怪事!” 曼妃嫣眼眸委屈,初次主动正视皇太子,颤声:“你先放手。” 眼前这皇太子真是奇怪,先是水中施救,她很感激,之后莫名奇妙上岸一直绑着她不撒手,不知为何? 她纤细的手腕都快被他捏红肿了! 她的肉就是烤着,也真的不好吃啊。 皇太子不悦,眉目一冷,沉声:“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灼烫目光阴冷笼罩她单薄身上,可明显看出,她身子正微微发抖,这亦是令他感到不悦的原因之一。 他就是不想看她那无助模样,可她好似并未察觉到自己现下的窘迫。 为能脱身,曼妃嫣忙道:“家父是、是吏部尚书!我是他的大女儿……”声音低下去,挣扎渐次微弱。 总算是安静了,皇太子静静观察她。 桃夭似的小脸上湿湿的,一滴滴湖水自额上滚下,整个人湿淋淋跟只落汤鸡似,无端叫人瞧了笑话,但她自己似乎并未觉得不妥,圆润肌肤浮贴湿透衣衫若隐若现,长长湿睫低垂,扑闪着委屈。 他眼眸微眯,挑剔眼光又不禁自下而上、再自上而下仔细描摹勾勒她湿身的起伏曲线,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动人之处,不是么? 帝后互望一眼,同样是曼相国女儿,怎么这个穿得这样寒酸? 她居然裹着一身粗布麻衣就进宫了,与她那打扮花枝招展的妹妹相比,可也相差太远。 “怎么?你没来参加选妃?”皇上忽然走近,看着她沉稳说道。 显然,年逾中旬的皇帝,也瞧出作为玲珑少女,她湿身的曼妙绰约风姿,刚自水中捞出,正是最狼狈时刻,却也是最惹男人垂怜、最性感蛊惑的时侯。 曼妃嫣咬紧苍白无色的唇,憋屈眼,这可怎生作答? 难道要她说实话,她不想入选,才刻意装扮成这样? 若给帝后、还有眼前这凶巴巴的皇太子知晓,她曼家定然凶多吉少,就算不被砍头,父亲也会被降职,甚至外放。 琉璃似的天空中有七彩流云在飞,太液池畔百余人目光全数聚在曼妃嫣身上,她背上因紧张渗出细密汗珠。 帝后先前见她所着服饰普通,便以为是贫家女子,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又听闻她是曼相国之女,不免多看两眼,相貌卓尔,身姿摇曳,明明也有参选资格。 从皇上脸上神情看,似乎动了让她参选的心思。 瞧这样,就算她手腕上有瘢痕,恐怕他们也不会在意吧? 若说是因手上瘢痕而未进入最终侯选,只要皇上一声“破例”,纵使她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再在那时对抗圣旨。 心中左右权衡,已然计定,万万不能如实以答。 帝后见她呆在原地,手绞衣襟,眉心疏了又皱、皱了又疏,似乎在犹豫考量着什么,两人相视,不明所以。 “你这丫头,怎不回话?”孙福权不悦,呵斥。 曼妃嫣恍然抬眸,见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支吾着,难以言答。 比起她妹妹曼姝嫣,的确差点,远没她妹妹那般端庄大方,更像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帝后心中已有评判。 “圣上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孙福权疾言厉色,催促。 “你退下。”皇太子忽然向孙福权制止,再度将曼妃嫣拉转过来,重新夺回她柔弱的注意。 “我父皇问你,你为何不来参加选妃?既是宰相之女,礼部名册理应有你。” 曼妃嫣脸色一惊。 见她吓得呆怔,嗫嚅不答,皇太子心怀忐忑,脸上明显带上紧张和不安,“莫非,你已有婚约?还是……你已许人?” 第41章 吴姬越艳楚王妃 帝后还是初次见皇儿会对一名女子如此上心,何况眼前女子瞧着畏畏缩缩,难登大雅之堂。 他二人心中都有点奇怪,但鉴于皇儿执拗脾气,也不好当着众人面明问。 宫中太监宫女加起来共有数百双眼睛,齐齐落在曼妃嫣身上。 她额上沁汗,再不回答恐怕就要激怒帝后和太子,把心一横,只得撒谎,“那是因为、因为臣女已经订亲。” 帝后眼中微露诧异,然而皇太子却不依不饶。 他脸上明显闪过一阵怒意,握着她手腕不自觉用了力,双眼紧紧盯住她,“和谁?几时之事?” 曼妃嫣吃痛,扯了扯手腕,低声:“好痛。”怯弱地抬眼看他。 这皇太子还真是奇怪,他这般纠缠却是为了哪般? 她的再三拒绝令他备感懊恼,说话声音便克制不住地有点冲动,“我在问你,你和谁订了亲,何时之事,回答我!” 他最后的口吻已接近迫令。 以他的身份,他若问,她必须回复,他眉眼怒气已经格外明显,随时要爆发的样子,同时掐着她手腕的力道,已然不容她忽视。 “太子,你捏疼我了!”曼妃嫣委屈的眼中泪花闪烁,小手推他紧握大掌,脸上满是痛苦。 皇上见他儿子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忙出声制止,“煌儿,休得无礼,你放开她。” 毕竟这是曼爱卿之女!但皇上未说出口。 看眼父皇,皇太子低声说“是”,不甘心地松开她,却仍是继续追问:“你说你已有婚约,夫家是谁?几时订的亲?” 曼妃嫣抚着被弄痛的手腕,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看他,却不回话。 一阵性急,皇太子迫近,“我问你是谁!”高大身影沉沉罩住她娇小身子。 见他随时会勃然大怒,她惊得面色苍白,身子都站不稳,声音颤抖,“是……是西市朋来酒楼的掌柜。” 皇太子眉宇一轩,目中喷火,“叫什么名字!”他又阴沉发问。 她避而不答,手腕被他再度一把扯住,他怒目而视,口吻不善,“没听懂我话,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曼妃嫣身形后撤,却推不开他,泪眼摇动,“高……高邈!” 说出高邈,心里根本没底气,她和高邈毕竟只属儿女情长,尚未赢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帝后叫来爹爹问上一问,立马穿帮。 心中惶惑不安,额上又覆以一层细密汗珠,惊慌失措看着性情格外急躁粗暴的皇太子。 皇上见儿子难得认真一回,认真起来还真是势不可挡,倒也合他性子,脸上微有笑意,含声:“煌儿,别再逼问她了,你看你,都把这姑娘吓坏了,她妹妹就在宫中,你想知道何事,问她妹妹便是。” 他摇头轻叹,眼前这姑娘问十句八句答不上,显然是被他们这阵势给吓到了。 一名从不入宫的女子,乍一见到帝后还有皇太子,怎能不怕?不过相形对比,她妹妹确实出众不少,曼姝嫣也是初次见帝后,怎么就不像她这般畏惧? 可曼妃嫣却心上一沉,闭上眼,这下完了! 柳枝拂岸,燕子双斜。 众人原地等待,皇太子退开一步,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一时又上下打量,生怕她会逃走似的。 她也斜目看他两眼,浑身不自在,双足轻移,站得离他稍微远点。 他伟岸沉雄,气势迫人,浑身透着一股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叫曼妃嫣感到心惊害怕。 皇太子骁勇,十数日间斩杀异族反逆势力万余首级,人人号称“活阎罗”,看他这气势,还真是传言不虚。 心下这么想着,她更加害怕他了。 不知他为何这般关心自己有无婚配,难道已起了要纳她为妃的念想?想想就可怕,跟这样一个杀人魔王住在同个屋檐下,会是怎样情景? 说不准,他一不高兴,就会将她拆吃入腹吧? 如此想着,耳边就仿佛响起了骨头被咔吧咔吧折断的声音。 止不住又偷眼瞧他,正巧对上他盯着自己的阴冷目光,吓得又连忙避开视线,垂下眼。 此刻自己浑身湿哒哒,狼狈不堪,就算他瞧上美色,也不该是自己吧,他更该看上那些在参选太子妃时打扮秾艳的女子。 胡思乱想着,孙福权就引一姑娘前来,她乍一见到曼妃嫣,吃一惊,迅速收敛紧张神色,向帝后拜下去。 “臣女参见皇上皇后,皇上皇后万福金安。”听皇上叫她起身,才转至皇太子跟前,“臣女参见皇太子殿下,皇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皇太子冷冷摆手,并不看她,目光仍锁在曼妃嫣身上,仿佛要将她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刻进心里似的。 “煌儿,这是曼相国另一位女儿,你有话就问她吧。”皇上看太子时眼底总充满笑意。 皇太子低眉应“是”,黑白明皙的目光转到曼姝嫣身上,眼中灼灼,沉声,“她是你姐姐?” 曼姝嫣莫名所以,适才见皇上身边贴身总管来叫自己见皇上,心中雀跃,以为他们经过仔细商量,已确定立她为太子妃。 谁知甫一到,皇太子就跟她问自己姐姐,饶是她再聪明伶俐,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但眼前皇太子气势威重,眉眼蕴含任人都瞧得出的不善,她不敢丝毫怠慢,迟疑片刻,慢慢回道:“回禀皇太子殿下,您眼前这名女子,确是臣女家姐,她只比臣女大一个月。” 果然,这姑娘没说谎,她是相国之女,帝后相视一眼。 皇太子冷冷一哼,“那她已有婚约,是也不是?夫家姓甚名谁?” 看他这架势,是要去找人家单挑吗? 曼妃嫣闭上眼,曼姝嫣瞪大眼,澄澈目光立即转到姐姐身上。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太液池畔缕缕春风,携着远近盛放的梨花香气粉扑扑而来,浇得人满身香气袭袭。 曼姝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在太子和姐姐身上梭巡,半晌沉默不言。 皇太子阳刚的脸上很是不耐,怎么这些女子说话总是慢吞吞的,远没他战场上削人首级鲜血溅天来得痛快。 他耐下性子沉声:“我问你家姐是否已有婚约,你如实回答便是!”已是下令的口吻。 曼姝嫣心下盘算,这话定是姐姐跟他说的。 姐姐一直不想做这皇太子妃,推说已有婚约便不足为奇,再看她和皇太子浑身湿淋淋,显是刚从太液池中出来。 定是姐姐美貌倾国倾城,吸引皇太子注目,才要对她这般左右盘问。 姐姐一向怯弱内向,乍一见到帝后,定然手足无措、慌乱不安,因此才找自己来问话,想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心中已有计较,脑海迅速组织用词,慢声:“太子殿下你是听谁说……姐姐已有婚约?” 这句完全是试探,毕竟当着帝后,她还是得谨慎小心些才是,说错一个字,可就不是能不能当太子妃的问题,而是他全家老小能不能活命的问题了。 想到这一桩,不由把目光投向姐姐,那灵动目光分明在说,姐姐呀姐姐,你究竟弄得什么名堂? 皇太子眼眸一紧,盯着她,吓得曼姝嫣慌神,忙低头不敢看,他良久方冷笑道:“是你这位姐姐自己所说。” 猜测不错,曼姝嫣心中莞尔,勉力维持自己不失态,小心抬头用一双媚眼直视皇太子,眼带笑意回道:“这事家中一直并未对外公布,姐姐确是已有婚约。” 她就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尽量不给对方听出破绽。 闻言,曼妃嫣心中大石落下,眼中带笑瞧向妹妹。 她可真行,这么聪明,如此善于捕捉人心。 皇太子眼眸微眯,透露危险讯息,脸色阴沉,缓缓:“何时迎亲?” 这可把曼姝嫣问住,心中噗通噗通,一双妙目迎向姐姐,好似在问:“到底是几时呀,我的好姐姐?” “就在半月后。”曼妃嫣看出妹妹之意,忙插话,又立即后悔。 这半月也太仓促,万一高邈他没准备好,岂不形同欺君? 她倒抽一口凉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想改口,却是不行了。 皇太子自小宫中长大,见惯大人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父皇与大臣间剑拔弩张,母后与嫔妃间暗潮汹涌,宦官与边将间势同水火,暗中较劲的不在少数。 这姐妹俩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挤眉弄眼,一看就是在弄鬼,想要骗得过他,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他转身看向皇上,忽然抱拳郑重道:“父皇,儿臣看上曼相国之女,想要她做儿臣太子妃,还望父皇成全!”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第42章 谁为帝子妃 人众中几乎一起发出一声低呼,就连见惯大世面的帝后,也是脸上齐齐变色。 这一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曼妃嫣瞪大眼看着他,曼姝嫣身子微微摇晃,有点站不稳。 皇上整理凌乱思绪,温和的目色忽然变得凌厉,沉声:“煌儿,曼相国有两位女儿,你是指……” 话未说完,已被皇太子截下,“儿臣要她!” 他伸手一拉,傻瓜似呆站一边的女孩已经入了他怀,正是自水中出来的曼妃嫣。 曼姝嫣几乎是和姐姐站在同一处,亲身感受皇太子一把将姐姐拉入他怀,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轰塌了! 她立刻转眼盯住曼妃嫣,一双妙目几乎喷出火焰,要一把火将她烧死! 为何偏偏是她! 她哪一点比不上她! 论气质,论才情,她都远在她之上好吗! 这个皇太子到底有没有长眼! 她在心中一迭声发问,她姐姐此时一身靛蓝粗布单衣,濡湿长发凌散肩上,发髻一支金钗也无,耳环项链手镯通通没有……如此一无是处,他到底是看上她哪点! 此刻的曼妃嫣却是惊呆了,感觉自己有那么一阵子的错觉,回头茫然地看皇太子,焦急:“太子殿下,你弄错人了吧!应该是在我妹妹吧?是她呀!” 她讷讷说完,挣扎两下,轻轻捏住他手,偏移方向,指到她妹妹身上。 此刻妹妹眼中布满杀气,恨不能将她就地凌迟的杀气,她后背直窜冷汗。 她深深知道妹妹对太子妃位的看中。 谁知皇太子却猛地一把反握住她手腕,她衣袖自然而然退落肘部,慌得她另一手去往上捋衣袖,想要遮住□□肌肤。 谁知皇太子拉开她手不许她遮挡,低眉看她手腕,沉声:“这枚月牙形印记,是怎么来的?” 在场所有人又都一阵疑惑! 曼妃嫣莫名,瞪着童真眼看皇太子,“这是胎记呀!我一出生就有!”分明看出他眼色一紧,阴沉目光立刻转到自己脸上,忙解释,“我没说谎,是是是真的,我一出生就有!” 皇太子一直凄寒的眼神,却忽然又浮现一抹极度兴奋的喜悦,揽着她乱扭的身子紧走几步,单臂压着她肩一起跪倒帝后跟前。 “父皇,母后,儿臣想要她做儿臣的太子妃,请父皇母后成全!”他表情十分诚恳说道。 帝后相视,犯难,纵然身为皇家,也不能强抢民女不是? 这曼妃嫣已有婚约,即使身为帝后,也不好出面干涉,否则会被百姓说成是倚权仗势。 皇太子见他俩谁都不言,紧迫:“儿臣非她不娶!还请父皇母后成全!” 这近似逼迫的口吻让帝后感到分外难为,这儿子脾气一向执着坚定,一旦认准之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此刻若执意阻拦,不知他会突然怎样,一时不知该妥协,还是反对。 “太子殿下,你放开我。”曼妃嫣心不甘、情不愿,突然胆大起来,挣着想逃开他掌控,一双眼饱含愤怨瞪着他,“臣女适才已表明,臣女已有婚约,你这是干什么?” 口吻满是抱怨娇嗔,不想做太子妃之意非常明确。 众人见她当众反抗太子公然请旨赐婚,都倒抽一口冷气,这曼相国的两个女儿,一个端庄贤淑,一个离经叛道,的确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不愿做太子妃的女人,真是闻所未闻! 回头他们定然好好添油加醋宣传一番,这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闻! 堂堂皇太子竟公然遭拒! 还是如此勇武英气、才干惊为天人的皇太子! 如此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皇太子! 她居然当着帝后之面,公然拒绝了他们心中引以为傲的皇太子,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变得明亮,且深有怀疑。 她的动机是什么,欲擒故纵? 被当众拒婚,皇太子脸上几乎阴沉欲雨,一双龙目怒瞪她,“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这样饱含威胁之语,果然吓住她,她瑟缩脖子,不敢再说。 皇太子再次看向帝后,眼眸从未有过的郑重紧迫,“儿臣非她不娶,请父皇母后成全!” 他再次严肃逼迫帝后立刻下旨。 皇上见他执意如此,沉声缓言:“这都是双方你情我愿之事。煌儿,你的决定太过仓促,把人家姑娘给吓坏了。朕以为,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皇太子抬头盯视,“父皇意思是不打算赐婚么?” 见皇上面色难为沉默,儿子偏偏不依不饶,父子俩眼看又要杠火,皇后忙出面解围,“煌儿,你今儿这是怎么了?人家姑娘已订了亲,纵然你身为皇太子,也不能逼婚不是?曼相国有两位女儿,这位女儿不可,还有另外一位嘛。” 其实,皇后早相中比曼妃嫣更好上百倍的曼姝嫣,经她与君主首肯,适才已赐予曼姝嫣象征皇室订情信物的玉如意,他们不能出尔反尔,毕竟这涉及皇室颜面。 曼姝嫣心中一喜,激动地回视皇后,好似在绝望中遇到救命稻草,谁知皇太子立刻予以拒绝:“儿臣认为有必要再重申一次,儿臣要的不是曼姝嫣!儿臣要的是曼妃嫣!” 这回直接点名道姓,说得再简单明了不过,丝毫不给曼姝嫣留余地。 她高高飞扬起的心,又瞬间跌入万丈深渊! 这对她,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活了这么大,还从未受过此等侮辱! 此时一双双目光注视向她,这数百道目光中,混和嘲讽、讥刺、冷笑! 适才还双手颤抖接过皇太子亲予自己的玉如意,谁知只是一眨眼功夫,他就改变心意,要拥另外一个女人入怀了! 这个女人还是她共同生活了十六年的好姐姐! 都怪她这位好姐姐,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在她快入选时落水,皇太子看到她下贱的□□,立刻改变心意,定是她故意得吧? 此刻盯着姐姐的眼中,几乎喷出数团怒火,这满腔愤怨愣是无处撒泄! 别看姐姐一副文弱模样,不想却如何有心计! 她因手上有胎记,知晓自己一定会提前出局,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在最后一刻强抢本属于她的东西! 她心中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她碎尸万段! 这就是她的好姐姐! 平日一副假惺惺的嘴脸,道貌岸然,读什么佛经,说什么自己不愿当太子妃,全都是骗人的,可恶的心思掩藏在伪善的外表下,都到眼下这个时候,还要拿捏作派作给人看,几次拒绝皇太子求婚,频频踩践她尊严,她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都那么好骗? 越想心中越是愤怒,眼中飞出数把刀,恨不得就地凌迟了她! 帝后对视一眼,这下可难办! 虽身为帝胄,却也不能因皇家身份棒打鸳鸯,天下百姓都盯着他们一举一动,倘若这个曼妃嫣对太子妃位稍稍有那么点兴趣,也倒好办,最难的是这姑娘好似还不愿意。 人常言“强扭的瓜可不甜”,他们可真为皇儿担心! 郎有情妾有意,方为佳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便不是好事。 皇太子见父皇母后难为,知晓他们顾虑重重,请求亦是无用,也不愿再多说一字,起身强拉曼妃嫣就走,惊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就见这如云里雾里的曼姑娘,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想甩脱他控制,可一切都是徒劳,最终还是被这个霸道的男人强行拖走。 曼姝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痛苦绝望。 曼妃嫣如芒在刺,回头看她。 忽然听到身后皇上唤自己的名,曼姝嫣忙掩去眼中愤怒,转身呈现一副哀凄愁容,哭泣跪倒在地,双手捧起玉如意,低垂脸掉泪珠。 “皇上,皇后,请你们收回适才赐给臣女的玉如意吧,臣女无福消受。” 皇上一脸尴尬,皇后也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好好的选妃大典,被闹成这样,两人心情跟着坏至极处。 画眉本来想看兄长的热闹,可转眼开始打喷嚏,便早早被强行送回宫更衣,否则帝后真该好好教训她一顿。 都怪她平日老爱到水边玩,这倒好,掉水里,闹出这么大事,这可如何收拾是好? 皇上平复凌乱心情,慢声:“此事从长计议,这玉如意,你就收着吧,这个宫里头多得是,也不缺这一件两件。” 看来皇上也是被气糊涂了,这话说得曼姝嫣心中一阵抽痛。 他是君,她是臣,就算他说错话,她也不敢怎样。 今日是她生平最痛心的一日,先被人给一块糖,又被人狠狠扇一巴掌,最难忍,当着这诸多人面,叫她以后日子怎么过? 第43章 相趁笑声归去 ?被皇太子订婚又毁婚,曼姝嫣此时恨死他! 不公平!他怎能这样对她! 曼姝嫣心中不甘,哭泣得悲痛,“这玉如意有如皇家信物,尽管在皇上看来,多不胜数,再普通不过,但对臣女而言,却象征皇家信誉承诺,若皇家不肯兑现,那臣女也无话可说。” 这番话再厉害不过,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宗卷佳人,说得帝后下不来台。 此番受奇耻大辱,等同杀她无异,与其都是一死,所以对帝后也就不再客气,此番鼓足胆气也要搏上一把,一定要给自己讨个说法。 帝后互看一眼,心中难为,都是这皇儿冲动,这可怎生是好,眼前这姑娘大有讹住皇室之意。 但也情理在中,一个清清白白姑娘,如此被人戏耍,当真汗颜,不给一个合理交代,那确是万万不行。 眼下诸多人在场,恐怕不久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姑娘清白要紧,何况曼祝德在朝中势如顶柱。 皇上沉沉叹口气,“也罢,煌儿既已认定你姐姐作他太子妃,那朕作主,许你作他侧妃。” 曼姝嫣浑身一震,如五雷轰顶! 侧妃?说得好听,那跟妾室又有何分别? 她是堂堂宰相之女,怎能给人作妾? 但皇上毕竟九五之尊,答允许她作侧妃,已是万般恩典,她退无可退,若再哭哭闹闹、不依不饶,惹得皇上反感,届时再想嫁入皇家,恐怕就难了。 她倒也算识时务,忍着心痛,流泪:“谢帝后成全。” 恭恭敬敬拜上一拜,站起身,脸上已换上一副苦涩笑容,还要让帝后分明看出她眼中蓄满的泪珠。 皇上心中窒闷,心下觉得真是委屈这姑娘了。 论她姿色、仪态、人品、才学、身份、地位,是再合适不过的太子妃人选,就算不做太子妃,无论嫁到哪家大户人家,也都是正室位置。 如此忍辱负重,顾及娘家名声,也算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她嫁给煌儿,以后就是皇家人,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皇上如是想。 男人身材高大,步伐极快,后面拖着个女人就跟拖着个麻袋一样,丝毫也不怜香惜玉。 曼妃嫣被他扯得跌跌撞撞,脑袋不是撞到他有力背肌,小脚就是磕到石上。 这男人到底要带她去哪儿? “你、你停一停!”她气喘吁吁,忍不住大叫,惹来男人回头一记白眼,“闭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这世上哪有大家闺秀像她这样,全无半点端庄模样,大呼小叫,刺人耳股。 她狼狈地跟在他身后奔跑,“你轻点!我的手都快被你给弄断了!” 可对方脚步不停,眼前琼阁玉树影影幢幢,殿堂花卉如数家珍,溪桥流水遍地极是。 她从未进过宫,猛然注意到这番美景,不由心醉神摇,也渐渐忘记手上疼痛。 来往宫女太监见到皇太子,都避退两旁行礼,低眉顺目不敢斜视,但听到一个女子苦苦哀求之声,脸上都齐齐变色。 皇太子从不在脂粉堆中混,若冠后虚长两载,身旁还没一个妃子,今日忽然拉着一个浑身湿哒哒的女人快步而过,所有人都瞪大眼,均觉不可思议。 “你放开我!放开!你这个大坏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女子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宫女太监耳畔,他们眼望男子迅疾如风,女子足步蹒跚,呆怔一地。 众所周知,皇太子一向威严,居然有人胆敢骂他“大坏蛋”,看皇太子一脸怒气的样子,定是拖去暴室的吧? 一旦进入暴室,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女子也是,都到这个时候,还一句求饶话没有,仍跟太子对着干,是不想活命了么? “你放开我!你听到没有?”起先还对他稍有敬畏,但被他折磨这一顿,再好的脾气也变得暴躁,对他也就不再客气。 这皇宫这么大,谁知他要拖她去哪儿,被他一直拖在身后,她的腿都快跑断了,“你这个大坏蛋!你放开我!” 她忽然上下其手,开始砸他背部手臂,或许她不知,如此弱不禁风的她,那小小拳头砸他身上,根本无济于事。 不过他却似乎有点被她吵烦了,突然顿住脚步,害得她一头撞他背上,回身一把轻轻推开她,“你能换个新鲜点的不?” 谁知她身体轻盈如絮,一下就向后跌坐在地。 她会摔倒,他明显始料未及,但并未去扶她。 曼妃嫣屁股被摔得好痛,抬头瞪他,苦着脸,“什么新鲜点的?” 皇太子冷嗤一声,双臂环胸,好整以暇看她,居高临下道:“总是那么几句,‘你放开我’,‘你个大坏蛋’,就算想要骂人,也该有那么几句新鲜点的吧?” 曼妃嫣被他说个大睁眼,这个家伙,居然还要她骂他几句新鲜的! 她真想说“你有病吧”,但还是忍住,“我才没空陪你玩,我要回去了!” 她大声说完,起身揉揉被摔痛的屁股,转身一瘸一拐就要走,她可不想再跟这人纠缠下去。 “你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男人没跟上她,而是自她背后幽幽冒出这么一句,明显带着不善。 以他的身份地位,无论想怎样处置她,那都是一句话的事,于是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说话,其威慑力也就越大。 果然,曼妃嫣停步,回头,“那你想怎样?” 皇太子敛唇一笑,刚毅脸孔终于泛出自她见到他以来这第一抹柔色,仿佛春风吹化冰湖,看得她瞬间呆眼。 他笑起来居然这样好看,天呐,他居然也会笑? 那是一种爽朗明亮的笑,如生长在草原上牧民的直率,展翅翱翔于苍穹中的雄鹰之翼。 难道他之前总是绷着铁板似的一张脸,是为叫人怕他? 曼妃嫣小脑瓜止不住胡思乱想,看着他便有点呆,这就是那个传闻中坑杀奚人万人的皇太子?那个纵容手下士兵奸杀异族妇女的可怕恶魔?那个在承天门前阅兵时将万民睥睨在眼眸下的似天神样的男子? 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嘛!她紧张的心中竟觉好笑! 此刻,他距离她居然如此之近,真真是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回头如果告诉高大哥,他一定也会感到很是惊奇吧。 皇太子见她发愣看自己,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似乎还在朝自己释放友好笑意,他一阵发窘,还是头回见一个姑娘冲自己发出天真无邪的娇笑,而不是浪荡妩媚的轻浮勾引之笑。 越看她樱桃小嘴笑痕扩大,他就越是有点招架不住,重重咳一声,以掩饰自己心乱,这也太有失体面,在男女追逐的戏码中,怎能由一名女子来作主导? 不行,他必须得扳回一城! 他尊贵的身份在提醒着他,不能败下阵来,他可是堂堂白璧国皇太子,战场上骁勇无敌的悍将。 他忽然启步朝她走来,脸上笑容充满邪气,“你适才问,我想怎样?那就要看你愿不愿配合我了?” 怎么一直一本正经的皇太子,此刻看起来跟那纨绔子弟诸如吴睿之流差不多,她浑身打个寒战,一把抱住自己身退后一步,结巴:“你、你想干什么?” 难道他也是那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的淫贼,表面道貌岸然、人模狗样,背地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大庭广众下,他看她时一直冷冰冰,一到环植花木僻静处,就要释放他体内的邪恶了么? 他不仅笑起来,笑容还有那么一点点淫邪? 那个他鼓动手下士兵欺凌妇女的不堪传闻又浮现脑海,她越想越害怕,往后退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忙叫:“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 她转脸看到宫殿下半人高的基石,又看他,身子一歪,蓄势待发,大有从容就义的架势。 皇太子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感叹:“没想到,你居然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停步,不再靠近她。 然而,他越是这样不主动靠近,反而越宣示着他掌控全局的能力,就像猫遇着老鼠,要慢慢玩弄,直到它筋疲力尽,再把它摁死。 曼妃嫣本想拔腿就跑,但看他样子,好像根本不怕她会跑掉,于是又缓慢放下已积蓄满足够力量准备促然抬起的小腿。 这可怎么办? 她今日好像遇上更厉害的角色了,一丝绝望自心底涌起,生气:“你到底想怎样?不如痛痛快快说个明白吧!” 皇太子冷笑:“我想怎样?我适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本太子要你做我的妃子!只要你肯答应,本太子就保证不再逗弄你!” 这人还真是固执! 第44章 宗室子弟君最贤 远近一树树桃花随风轻摇,天空中蓝得清透,日影绚烂。 曼妃嫣以近乎绝望的口吻道:“要跟你说多少遍,我已定亲,你身为堂堂皇太子,要怎样的女子没有,怎么非得缠着我,你一定是在玩我的吧!我难道就那么有意思,那么好玩吗?” 见她说得认真,一张樱红小嘴一噘一噘,两只俏皮脸蛋一鼓一鼓,瞧着分外可爱,跟过去那个少女时代的她,是那样神似。 他心中一动,再也无所顾忌,不等她转身开溜,就快步上前一把按住她肩,俯身一把捞住她乱扭的腰肢。 “遇见我,你这辈子就别想逃了!”他宣示霸权。 手刚一抓到她,她就杀猪似哇哇直叫,“啊啊啊非礼!大流氓!大混蛋!你放开我!你放开!” 她一团团又蹦又跳,就像身上染虱似急欲跳脱,只是男人却牢牢抓着她双肩,一点松开意思也没有。 “别挣了,你这点力气就跟猫似的!” 他过去在西北征战,面对凶残野蛮的异族大汉,贴身肉搏打杀,可是真刀真枪,拳拳到肉,无眼刀剑说不准何时就直插肌肉,碗大拳头直砸面门,痛到人咬牙,几乎每日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此生尚未接触女人,自然把握不住掌握女人的力量。 经过适才几番较量,他深刻感到,她盈盈一握,虚弱不堪,稍微一推,她就跌倒,所以此刻再抓她手腕,下手已然变轻,只以能掌控为度,尽量不弄痛她。 曼妃嫣可未体会到他这些男人心思,只觉自己分外倒霉,居然碰上这样一个不讲理的男人! 他实在太无礼,粗鲁之极,简直是秀才遇着兵! 皇太子忽然扭住她手腕,低眼盯着上面月牙形红痕,又认认真真问一遍,“这个、真的是你的胎记?一出生就有?” 曼妃嫣苦着脸,额上冒着汗,“是,你到底要我回答多少遍?” 她还不死心,一直试图将自己小手自他大掌中抽出,无奈他牢牢握着,掌握的力度既不弄疼她,也不容她逃脱。 如果这样控制她,只为问清楚她手腕上红痕是不是天生,那也太奇怪。 她从未见过这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万民景仰的皇太子,不关心政治是否清明,手上政务是否妥当处理,却独独关心一名小小女子手腕上的胎记是不是真一出生就有。 看他浓眉龙目,一张脸长得冷傲无比,却没想到是个糊涂蛋,恋手癖。 他却未察觉她这些小心思,盯着她气愤的可爱模样,他心情大好,唇角一勾,轩峻脸上邪邪一笑,眼眸微眯,“如果真是如此,那本太子就不客气了!” 忽然这样说一句,弯腰猛地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朝自己寝宫而去,一边走还一边纵情放声大笑。 “你放开我……放开……”她这般凄苦叫一路,双腿乱蹬,试图从他双臂上跳下,他却牢牢箍住。 见路上宫女太监看着他俩直发愣,她恨不得立时钻入地缝,只得用小手遮住自己难为情的小脸。 须臾,一座轩昂壮丽的宫殿出现眼前,曼妃嫣叉开指缝看,“罗绮观仪殿”。 她都想要呕吐,他的住所配得上这样好听的名字吗? 这般想着,已有宫女迎出,乍一见太子怀中抱着一个姑娘,都吃一惊,但不敢多问,忙分立两旁屈膝行礼。 皇太子抬脚走进门,丢给后头宫女一句话,“去打热水,伺候沐浴!” 曼妃嫣惊慌看他,沐……沐浴! 不只她一人如此震惊,就连呆立后头的宫女,脸上也一阵青红。 太子一向不近女色,她们也才有幻想机会,突然一名女子横空出世,将她们美梦彻底打碎。 曼妃嫣分明越过他宽厚臂膀看到,身后她们那几乎要杀死她的眼神,这眼神跟她妹妹适才看她时的一模一样,没想到她做人这么失败,她们都想杀死她。 如此想着,屁股忽然一痛,毫无预兆,这家伙将她狠狠丢在榻上,尽管这榻上铺着华丽软垫,但他丢得也那叫一个潇洒。 拜托她是人,不是一件东西。 挣扎爬起,跳下榻就想冲出去,预料中,未能如愿,他又将她一把捞回,再次甩到榻上。 她挣扎坐起,退至幔帐深处,紧抱双膝,咬牙切齿看他,“你这个恶棍!淫贼!混蛋!我做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要是敢碰我,我就立刻咬舌自尽!”说完大眼中就往外冒泪。 看她说得这样坚决,他却只是想笑,想也未想,唇角微勾,眼里满是戏谑的光,动手就开始解衣服。 这下更加刺激小姑娘神经,她连珠炮似大骂:“亏你还是堂堂皇太子!居然强迫良家女子做这样不知羞耻之事!你不要脸!你混蛋!” 正如他所说,骂来骂去也没一句新鲜,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丝毫不把她的愤怒放在心上。 须臾,他就将身上最外头一件墨色刺金锦衣脱下,随手挂上身后水墨屏风,身上仅余一件贴身汗衫,又开始动手解身上最后这件。 汗衫轻薄,贴着他强壮身材,本来就被湖水染湿,已经有胸肌与腹肌镂印出明显形迹。 曼妃嫣惊慌,看这件汗衫也要被解下,忙伸手捂住眼,“你、你、你不要再脱了!” “太子殿下,热水已备好,是在里间洗,还是外间?”碧绿窗阁外头忽然响起一个娇柔声音,之后五名宫女一起抬着一桶热水步入。 曼妃嫣心上一惊,捂着眼的小手缓缓拉开一条缝,就见那男人□□着强壮上身大步走出去,简简单单两个字:“外间。” 紧接着就听到“扑通”一声入水之声,曼妃嫣惊呆,随即脸上就是一红,想起适才自己说的那番话,恨不能立时钻进地缝里去,羞死人了。 她捂住自己红透的脸,在想什么啊,太子刚才入水救她,浑身湿哒哒,湿衣服贴在身上很是难受,只是想要沐浴而已啊! 可、可他为何要把她丢到榻上来,沐浴……他一会儿难道要……脑海忽然就闪现一抹朦胧画面,她虽不懂真正人事,但也知男女有别。 刚出浴的皇太子,精赤着上身朝她大步走来,然后朝她伸出凭一己之力难以抵挡的魔爪,再然后她就乖乖就范了。 失去儿女之躯,被全京城达官贵戚耻笑,最后连她爹爹也跟着抬不起头,不再爱她。 “原来她也是为得到太子妃位而不择手段的女人呐,嘴里一个劲儿喊说不想当太子妃,却原来比谁都想呐!” “哼,你抢了你妹妹的太子妃位!你跟你那个娘一样不要脸!”张氏诅咒自己的面容隔空映来。 “你算是个什么姐姐!”妹妹凶神恶煞地瞪视。 这样的话估计在未来一段时日内,会天天充斥她耳膜,可怕啊,她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该怎么办?逃吗?这里可到处都是他的“爪牙”! 她双手互相画着圈圈,小脑瓜里琢磨思索权衡,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绝佳办法,转眼就听到“哗啦”地出水声。 皇太子出浴!她神经一紧,左右看看,躲无可躲,藏无处藏。 听到脚步声渐近,她闭眼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是不会屈服的!”这几句话几乎是咬牙喊出! “姑娘,你在说什么?太子吩咐,让咱们伺候你沐浴。”说话的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声。 她睁开眼,只见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站在榻边微笑看着自己。 “太子累了一日,选妃女子足有五十人之多,身穿庄重甲胄端坐,一动不动就是两个时辰,任谁也受不住,沐浴完已至隔壁间休憩,没来陪姑娘,还望姑娘你温柔以待,不要气郁。” 女子婉言解释,说到这儿,略微一顿,似乎有点卡壳,莞尔一笑,继续柔声。 “不过太子特别嘱咐,要咱们亲自伺候姑娘你沐浴,再换套干净衣裳。姑娘若想休息,就留下,何时想回家,奴婢可派人送你回去,太子就不来相陪了。” 曼妃嫣吃惊张大眼,脑海里细细想,这皇太子还真是时刻不忘自己是军人出身呢,连挑选妻子那么柔和的场景,都还穿着战场上沾过血的甲衣。 见她迟疑不答,宫女莞尔,“这都是太子殿下亲口吩咐的,不会有错。”见她一脸不解,向她微微一笑。 曼妃嫣觉得不可思议,半天回不过神,看来刚才是误会他了,又是骂他“恶棍”,又是骂他“淫贼”,现在觉得自己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脸上忍不住就有点微微发红,这倒显得太子是正人君子,而她是个思想不纯洁的小人了。 不过听这宫女的话,怎么这么别扭,什么叫作“沐浴完后没来陪她,希望她不要生气”? 如此客气!空气一时陷入凝滞! 第45章 有个多情立画桥 罗绮观仪殿的琉璃窗,将投射入殿中的日光幻化出七彩霞光,如披在曼妃嫣身上一条彩衣。 她俊美的脸上却充满担心,天真乌黑的大眼中流露紧张。 宫女见她蹙眉凝思不言,细细看她半晌,忽然一笑,“姑娘真是好福气,太子从未对哪位女子这样好过,你……难道……” 曼妃嫣吃惊,倒吸凉气,连忙摆手着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太子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和她们可千万不要误会!” 然而,眼前宫女并无多大反应,她颇感无力,“我今日也是头一次见着他,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对我如此,我到现在都摸不清楚状况。” 这似乎有些越描越黑,解释到最后,自己都感到力不从心,反正这场误会是再难消除了。 先是太子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帝后摸不着头脑,也彻底激起妹妹愤怒,之后又在宫苑与他拉拉扯扯,被许多宫女太监瞧去。 她的清白就这么给毁了! 宫女见她垂头丧气,其实也根本没把她解释放在心上,微笑:“姑娘请随我来吧,眼下水温正好呢。” 她叹气一声,耷拉着脑袋跟随美丽宫女去隔壁暖室沐浴,浑身上下一直湿哒哒,一阵冷一阵热的身体忽然进入温水里。 她红扑扑的脸蛋倒映在清水中,张开小嘴儿轻轻吐着气,闭上眼,舒服得享受着。 宫女提铜壶一边往桶内细细注水,一边将一瓣瓣淡粉色花朵,铺到她白皙细嫩的肩膀与手臂上。 她高兴得笑脸桃夭,踢打秀美双足,溅起一簇簇暖热的水花,滴滴洒落她身,暖起片片红斑,暧昧而又迷离。 宫女看着童真的她笑,“姑娘皮肤真好,能请教你平时是怎么保养的吗?” “保养?”曼妃嫣瞪大眼,咯咯笑起来,“从未保养过,倒是我妹妹有,她平时就很注意保养自己的皮肤,每天洗完澡总是要涂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您天生丽质,这皮肤白皙细腻得真是叫人羡慕呢。”宫女微笑。 沐浴完,宫女温柔擦拭干净她稚嫩的胴体,然后拿来一套干净微香的女孩儿衣衫。 “姑娘,这是我之前做好的一套新衣,从未穿过,你要不嫌弃,就穿上吧。你身上原先的衣服是不能穿了,都湿透了。薄媚的春日,天气尚有些发寒,别感染风寒。” 曼妃嫣甜甜一笑,从她手中接过衣服展开,形制和她现在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如果穿上这样一套衣服,恐怕别人也会把她认成是一个小宫女吧。 她笑嘻嘻,心想,这一定很好玩! 在美貌宫女帮助下换好这身衣服,对镜照照,比起他们相府千金的华丽服饰来,这身显得更加俏皮可爱、潇洒利索。 她有生以来还是头次穿宫女服饰,心里几乎乐开花,恨不能像蝴蝶一样快快飞回家中,给他爹爹好好瞧上一瞧,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你叫什么名字?”她抬头看她。 “翠浓。”宫女笑回。 曼妃嫣睁大眼,“翠浓?好好听的名字!翠浓翠浓,不错不错,比我家丫头名字好听多了。” 听到这话,翠浓吃一惊,“你的丫头?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 “我是曼相国的女儿。”曼妃嫣张一双乌溜溜的眼眸,如实回复。 翠浓脸色一白,忙向她屈膝行礼,“奴婢不知姑娘是相国千金,真是罪该万死。” 若非她自己说,她真猜不出她会是相国之女,哪会有这样平易近人的小姐?再想想她刚才身上那件衣服,还有浑身湿哒哒的狼狈模样,哪有一点相府千金的样子? “快别这么多礼,你借衣裳给我穿,是我该感谢你才对。”曼妃嫣忙扶她起来,温柔一笑。 “太子殿下只是交代让奴婢给您找一套干净衣裳,太子尚未成亲,这里除我们这些宫女,就没其他女子,所以也只能拿出我们自己的衣服来给您避体,小姐可千万不要生我气。” 翠浓脸色更加惨白,又要向她屈膝行礼。 “快别这样多礼,我不会怪你,在我最狼狈时侯,你又是伺候我沐浴,又是给我你衣服穿,我当真感激你都来不及。” 曼妃嫣再度一把捞住她,咯咯笑,笑声犹如银铃般甜美。 她倒真没什么架子,通情达理,让人一见倾心。 翠浓吩咐几个小太监将她好生送回相府,自此太子就再没出现过。 她不由又有点想起他模样,浓眉似剑,墨瞳如炬,那样好看一个男子,却偏偏是那样恐怖性格。 一缕微风轻轻将车帘吹开,她目光无意扫到窗外,就看到柳子桥头,一名男子乘马而立,目光也锁在她脸上,是高大哥。 她发自本能想喊“停车”,又想到现在驾车的是太子的人,不好意思驱使,任由马车自他身边缓缓驶过,她也只能满怀歉意远远望着他。 高邈望她的目光淡淡的,恐怕目前也只有她自己不知吧,在她呆在太子宫殿那两个时辰,她“大闹”选妃大典的事早已不胫而走,在这京城被传得沸沸扬扬。 更有那难听言语,说她牺牲妹妹幸福成全自己,败坏私德,人人都传言她是自私又工于心计的女人。 如果她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感到很委屈吧? 这些话自然而然也落入高邈耳中,可他表现得却没那么不悦,自始至终都很淡然的样子。 太子马车华丽行驶在街上,几乎闪瞎路人眼。 马车是太子专用代步,也只有皇太子这样身份才有资格乘用,不少好事者尾随,直到车子停在相府门前,几乎立刻炸开锅,好像一个传得人尽皆知的传闻,终于得到证实一样。 原来是真的,太子看上曼相国大女儿曼妃嫣,准备册封她为太子妃。 这消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整个京城顿时都轰动了。 一向不近女色、早年已被人怀疑为“断袖之癖成瘾多年”,都已弱冠之年仍没碰过一个女子的皇太子,居然跟一个女子好上了! 这可是白璧国“振奋人心”的大事啊! 听闻太子车驾已至,曼祝德慌乱中匆匆整理好仪容,就携妻女赶出相府门外接驾。 太子仪仗何等气派,华丽马车五步一人把守,全是太子亲兵,另有各个眉目如画、言笑晏晏的捧花宫女,以百花垫路,香浸长街,惹得远近街坊上的百姓围观。 一名花颜晳月的宫女,恭敬地将车门打开,本以为太子会从车中走出,谁知下来的却是自家女儿,曼家上下都是一怔。 曼姝嫣咬着嘴唇,眼泪几乎夺出眼眶,再也克制不住。 适才她灰头土脸回来,被太子订婚又立刻毁婚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羞得她这个一向高傲矜持的大家闺秀,恨不得立刻钻入地缝里去。 此刻看着姐姐自太子马车走下,仿佛天女般闪烁满身荣光,京城中所有女子嫉妒的目光几乎都瞬间聚拢到她身上,而她却成了全天下人笑柄,如此天差地别的遭遇,叫她怎能不恨? 若非姐姐突然出现,她今日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太子已明明给她玉如意,认可她,她也同时得到帝后支持,就只差这一步,她就能坐上太子妃宝座,谁知半路冒出她姐姐,坏了她好事! 其中一名首领宫女走上前来,正是翠浓,向曼相爷屈膝行礼,“太子殿下托奴婢向相爷、夫人、二小姐问好,大小姐已经平安送到,我们也该告辞了。” “既然来了,就吃杯茶再走吧!”曼祝德笑。 翠浓莞尔:“奴婢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叨扰相爷了,下次有机会,定要讨相爷一杯茶吃的。” 曼祝德手捋胡须,笑吟吟:“既是有命在身,那老夫也就不强留了。这位宫娥,请代老夫向太子殿下问好。” 翠浓微笑着退去,太子车驾发动,浩浩荡荡而去。 曼祝德脸上笑容顿时消失,转眼瞪住站一旁光顾傻笑的曼妃嫣,都什么时候,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再看她这是穿的什么衣服,这身衣服和刚才那宫女身上款式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绿一个粉,颜色不一样罢了。 他叹息一声,转身踱布走进府门,张氏拉女儿手,狠狠剜她一眼,也扭身走回去,曼姝嫣向她投来一个怨毒目光,一个招呼也不打也转身回府。 花莺儿见他们去得远,这才连忙迎上,一把拉住曼妃嫣手叫苦。 “我的姑奶奶,你好叫我心焦,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才回来,你都不知这京城已把你传成什么样了。” 第46章 恼人情 ?曼妃嫣就很天真地问,“传成什么样了?” 花莺儿被她弄得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拍着她手道:“你还问,你在宫里出什么事,难道你不知?” “当然知道,我差点被淹死,幸好是皇太子救了我。”曼妃嫣说着,忽然就想起那个面目可憎的皇太子,永远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要是一团随时要爆发的火山。 不过,总之是他救了她,不是么?这样想想,他似乎也不是那样冷酷的人。 花莺儿看她天真模样,摇头叹息,“在你心中或许这样,但在别人那里,情况可就不同,他们都说你是故意落水的。” “故意落水?我为何要那样做?我又不傻,我也不笨,难道我不要命了?”曼妃嫣瞪大眼。 “为何这么做,当然是说你为了勾引皇太子呀!”花莺儿叹息。 曼妃嫣呼口气,“简直无中生有,明明是一个女孩落水,我看到好心救她,谁知不知怎么的,水流加快,两个人越漂离岸边越远,之后皇上才率众赶到,又怎能说是我故意落水吸引皇太子注意?再者,我根本就对他不感兴趣,反倒是他一直缠着我!” 她嘴直口快,说到这里已经后悔,果然她立刻听到反问,“太子殿下一直缠着你?”紧接就又听到一句,“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堂堂皇太子!” 她就知他们不会相信,所以说,说了也是白说,不愿再多作解释,转身就往府里走。 迎面上来一个丫鬟,正是香芸,“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叫你到大堂上,他们有话问你。” 曼妃嫣浑身酸痛,已然很累,眼下真想大睡一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从太子用意,在他寝殿休息下,反正外界传闻都已那样不堪,再多一道传言又能怎样! 低垂脑袋走进大堂,毫无生气:“女儿见过爹爹、娘亲,还有,妹妹安好。” 曼姝嫣没接应,只是冷冷瞥她一眼,改了坐姿,侧身对她。 最不希望看到两个女儿不和的就是她们爹爹。 “你们这是做什么?姝儿,不得对你姐姐这样无理。”曼祝德很无奈,虽板着脸孔,可眼中担心却显而易见。 “我根本就没这样的姐姐,一个只顾自己荣华富贵,而将可怜妹妹置于难堪境地的姐姐!”曼姝嫣气得眼圈红了。 见妹妹马上要伤心哭泣,曼妃嫣先软半截,“妹妹,我知是姐姐对不起你,坏了你好事,不过你要相信,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曼姝嫣冷哼一声,并不接她话,看样子是准备一辈子都不跟她讲话了。 张氏按在扶手上的指节发了白,胸脯起伏,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你妹妹都已拿到皇太子给她的玉如意了,你却突然出现,究竟在中间捣的什么鬼?” 面对两方责难,曼妃嫣表现却很镇定,一字一句回复:“我也不想,是我看到一个女孩落水,下水只为救她,谁知那年老太监恰巧经过,看到后就急急走了,转眼就带着皇上皇后、皇太子一并来了。” 曼祝德适才听传闻说大女儿落水,就一阵紧张,“哎呀,幸亏你幼时在江南识得水性!” 张氏狠狠瞥老头子一眼,他一直都偏心这个大女儿,她娘都死多少年,居然还对她女儿这么好,想想就来气。 难道他忘了,在他病重时,是谁不离不弃陪伴他身边,又是谁那一勺一勺亲尝喂他的苦药,这个没良心的,真是气人! 他二女儿如今被他大女儿害得这样惨,几乎在京城丧尽颜面,他居然不闻不问,还在关心他大女儿落水有没事,真是岂有此理! 相府大堂气氛紧张凝结,眼前张氏几乎要将曼妃嫣生吞活吃掉。 她在相府无依无靠,她伤起她来,因此才肆无忌惮。 曼妃嫣眨眼悲叹,眼中委屈顿现,“我适才已说过,是我对不起妹妹,你们就不要再责怪我了。” 她要这么说,那别人还真拿她没办法,就见张氏气鼓鼓,也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越想越难过,当初也怪自己,怎么一个好端端的香芸在跟前,不叫她去陪亲女进宫,偏偏油蒙心,要派这死丫头前去。 她私心想着要报昔年之仇,好让那个贱女人的魂魄看看,她女儿连给她女儿提鞋都不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如今,反而是她女儿入主太子妃位,自己女儿却被太子订婚又毁婚。 这个杀千刀的太子,真叫人生气,他到底有没有长眼睛,这明摆着,姝嫣要比妃嫣强呀,怎么他就是分不出好赖? 曼妃嫣看二娘脸上红阵白阵,终究起了恻隐之心,“太子是想让我做他太子妃,但我并不乐意……” 还没说完,就激起母女俩心病,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得了便宜还卖乖? 也不管她俩射向自己那四道目光如何犀利,只阐述自己,“我知道妹妹打心眼里想做太子妃……” “够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今日我所受羞辱还不够,你还要再往我仅剩的自尊上踩上一脚吗?”曼姝嫣忽然起身向她呵斥,声音已近乎歇斯底里,就算真认输,也绝不任人踩踏。 “我话还没说完,你能不能耐心点,你能不能先坐下。”曼妃嫣淡淡道。 曼姝嫣狠狠瞥她一眼,一屁股坐椅上,胸脯剧烈起伏,难掩这胸中恨意。 只听曼妃嫣红唇开合,“我知你很想做这太子妃,那我让给你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曼姝嫣扭头看她,就连一直端坐主位的张氏也吃一惊,欠起身,“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我说女儿,这话可不能乱说!”曼祝德也有点想不通,很有经验看眼左右,沉声,“你们都先下去!” 少顷,诺大大堂只剩他们一家四口,张氏已有点迫不及待,“你刚才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没外人,你倒是说说清楚!” “不瞒爹爹娘亲,还有妹妹,我根本就对皇太子没任何想法,他要执意娶我,我也并未感到有何值得炫耀的荣光,相反只有不情不愿。”曼妃嫣幽幽道。 “你能不能把话往短了说!”张氏打断她,她可不是来听她倒苦水的,“你刚才说要把太子妃位让给你妹妹,此话当真?” “我说女儿,这话可不能乱说。”曼祝德眼睛微眯,立刻阻止。 他丝毫不管来自夫人冷眼,执意,“太子殿下相中的是你,你能有何办法将太子妃之位让与你妹妹?你是否知道,这可形同欺君!是要杀头的!” “不会的。”曼妃嫣摇头。 三人都瞪大眼,曼祝德有点好奇,“这个爹爹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小小女儿家,在朝中一无门路,二无应援,你能有什么办法?” 说实话,他可不希望他这个傻女儿为她妹妹铤而走险。 那太子妃位,他向来不稀罕,宦海沉浮二十年,朝中什么阴暗事没见过,后宫跟前朝无异,他虽未在后宫生活过,但也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他这两个女儿这样单纯无知,虽说姝嫣较她姐姐好点,也更有心机,但后宫什么样厉害女人没有,与其跟她们斗得两败俱伤,不如嫁个好人家做那正儿巴经的主母,所以他打心眼不希望两个女儿有任何一人嫁入皇家。 妃嫣被太子选中,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有忠君爱国思想,只能为朝廷奉献,私下调包可是欺君,是要被杀头的,比起被砍头,或许进宫已成为不是办法的办法,因此此刻他一再提醒妃嫣三思而后,只是出于对她的溺爱。 作为父亲,他对这个女儿再了解不过,单纯、善良、无知,见不得别人比她难过,一副心肠比柿子还软,跟她那过世母亲一模一样,她母亲因难产而死,他可不能让她唯一女儿在他手上再出什么好歹。 做太子妃,比起被杀头来说,他更希望她过得好,不希望她为了妹妹忍辱负重到此等地步! 曼妃嫣知道父亲袒护自己,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嫁给太子,“太子对我那么上心,也并非我长得好看,或是其它,是因为这个。” 她举起小手,三人看着她手腕上月牙形印记,出一阵子神,但都不以为意。 张氏首先嘲笑出声:“你别逗了,你都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你不会打算告诉我们,他喜欢你,一心要聘你为妃,就是因为你手腕上这个胎记吧!哈哈,笑死人了!” 这张氏说话一向刻薄,曼妃嫣也不放心上,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娘亲你说对了,就是因为我手上有这胎记,太子才会想要我。” 第47章 偷梁换柱调包计 这话不仅张氏不信,连曼祝德和曼姝嫣都不信! 这简直是笑话,就算是真的,难道那太子是三岁小孩吗?他喜欢一个女人,是因为一个女人手上有胎记,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就他们所知,那太子在众口相传中,一直是一个足智多谋、文武双全的男子,怎会笨到因为一个胎记去喜欢上一个女子,还是在这短短半天时间的接触中,他们三人都不信。 “我就知你们不会信我,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可说,我回房了。”曼妃嫣叹息一声,幽幽道。 张氏见她意兴阑珊,不再倾囊相授,立刻叫住,“你等等,要说也把话说全,到底是怎么一个办法?” 曼妃嫣回身看着她,“娘亲你肯信我了么?” 张氏冷哼:“也要你说全,我才能判断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曼妃嫣叹口气,“看来母亲还是不准备信我。” 曼姝嫣听不下去,“哎呀你快点说吧,不必这样吊人胃口!你不想说,我们也没人逼你!” 经过今晨人生中最大失败,她不容许自己尊严再无端遭人任何践踏。 看妹妹气急败坏,曼妃嫣叹口气,“我的办法就是,我们俩名字互换,人也互换。” 曼祝德、张氏、曼姝嫣脸上齐齐变色。 张氏瞪大眼叫:“你说什么?把你们两个互换?” 曼妃嫣依然镇定,“今日我与太子有短暂接触,我发现他对我手腕上的胎记很是敏感,如果妹妹也能像我这样,在手腕上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再跟我名字互换,我想这样妹妹应该就可以顺顺利利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过半晌,张氏尖声:“倘若被发现怎么办?” 曼妃嫣斟酌道:“今日我与太子也只是一面之缘,落水后我衣饰不整、发型凌乱,想必他也未真正记清我的样貌。若我穿戴整齐,上了铅粉和胭脂,我相信他也未必认得出我。” “可你回来时不是穿戴得很整齐么?”张氏冷冷。 曼妃嫣琢磨着之前在太子宫中的影像,“太子吩咐下人伺候我沐浴更衣,之后就再未出现,他并未见过我装扮整齐的样子,至于那些侍女,仅仅一面,恐怕也不会怎样记得仔细我的样貌,更何况我与妹妹又如此相像。” 张氏看看女儿,眼中仍是犹豫不决,万一事情败露,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但她浓烈的贪欲又不想失去这次机会,毕竟太子妃位和未来皇后之位还是太诱人了,很可能她们此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把握不住,恐怕以后将再无可能,到那时后悔可就不抵事了。 “姝嫣,你说这……”听母亲发出犹豫的问话,曼姝嫣紧咬嘴唇,眼中蓄满泪水,忽然斩钉截铁,“好,就这么做!” “你要考虑清楚,万一被认出,惹得太子一怒之下休离你,你这辈子可就完了,就算太子允你再嫁,其他贵族公子因你声名太隆,恐怕也没人敢再娶你!”张氏大声说,心中也有深深顾虑。 曼姝嫣咬牙,“但是我真的想做这太子妃呀!” 她此时已没什么再好隐瞒,直言不讳自己心底真实想法,眼中盈盈欲泪,委屈得双唇颤抖。 曼祝德一直眉宇紧拧,冷冷道:“爹爹不赞同你们这样做,这太冒险了!” 忽然想到什么,张氏目光转到曼妃嫣身上,口吻严厉,“你今日已把姝儿害得这样惨,让我怎样信你?” 曼妃嫣认真凝视张氏,“其实,我既是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我已心有所属,嫁给太子我会闷闷不乐,所以我没必要骗你们。至于今早发生的事,我已解释过,那纯属意外。” “女儿你已有心上人?是谁?哪家公子?”曼祝德惊讶道。 张氏沉下这口气,瞥一眼老头子,目光又落在女儿身上,“你可考虑清楚,如果一定要这么做,那你得保证,不被皇太子认出你!” “我会努力学姐姐说话的方式。”曼姝嫣固执回道。 虽然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端庄贤雅,但太子不喜欢又能怎样,她只得改变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或俏丽或活泼,全凭他意。 曼祝德最喜欢大女儿,当然希望大女儿能继续承欢膝下,若能嫁个京城好人家,闲暇时回家中探望,再好不过。 至于二女儿,一向急功近利,想必这个家也是留她不住的,若强留下来,日后翅膀硬了又起飞不了,还反落个抱怨,不如称她心随她意,放她去吧。 可毕竟这太危险,万一事情败露…… 他也犹豫了,可若是二女儿执意如此,他再不同意,又怎能应付得了他这位强势倔强的夫人,想必日后也是永无宁日。 真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这事情怎么会发生到这种地步,他皱眉冥思苦想,却也想不出折中的法子。 “妃嫣,你适才说,在你妹妹手腕上做个跟你一模一样的胎记,这个恐怕就有点难吧?难道……你有办法?” 张氏一向看她不顺眼,很少唤她名,这回因要倚仗她,态度上表现才稍显亲密些。 这对于一向缺乏母爱的曼妃嫣,的确是极大殊荣,只见她发自内心甜甜一笑,“我自有办法,明日我就带妹妹去做胎记。” 曼姝嫣心中对她仍存芥蒂,但还是不得不起身向她道个谢,就再信她一次吧,因为这是她目前能坐上太子妃宝座的唯一一线希望。 “那就这么说定,如果没事,我就先回房休息了。”曼妃嫣轻声。 曼祝德连忙,“好,女儿你先去吧!” 一看老头子对这丫头态度这么好,张氏就受不了,站起扭身走入内室。 曼祝德看一眼曼姝嫣,她起身道:“爹,女儿也告退了。” 二女儿性格持重内敛,平日也不怎么跟父亲亲近,曼祝德本有几句话想叮嘱她,见她孤注一掷,没有回旋余地,也就不再多说。 他点了点头,“回去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明日还要同你姐姐一起出去办事。” 曼姝嫣也不再多说,退出去。 曼妃嫣和花莺儿穿花分柳,往自己余香小阁而去。 花莺儿见她一直不说话,早已忍不住,“小姐,我有时真不理解,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机会,皇太子那么多人都没看上,偏偏相中你,可你却要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人,叫我说你什么好?” 曼妃嫣莞尔,不以为然。 “二娘态度你也看到,她从来就没把你当过是自己亲生女儿,还有那二小姐,自己没能耐,得不到太子欢心,硬生说是你把她太子妃位给抢走的,她母女俩那样对你,你怎么还对她们那么好,居然还要调包,冒着杀头的危险叫她们称心如意。” 花莺儿虽不见得想小姐嫁给皇太子,但心中确是忿忿不平,有一肚子的气要抱怨,却见小姐向自己也只是莞尔一笑。 “你也看到了,我性情本就如此,你觉得像我这样人,适合嫁给皇太子做太子妃吗?万一有天,太子登基,我真不知自己该怎样在众多嫔妃中安逸地生活。” 花莺儿叹息,喃喃:“说得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出宫可就难了。” 曼妃嫣眉眼浮现一线隐忧,幽幽:“再者,皇帝有后宫三千佳丽相伴,我实在无法忍受,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丈夫。” 花莺儿点头,看着她笑,“还是小姐你能想得开,没被这些眼外的功名利禄冲昏头脑。” 两人说些体己话,转眼已回到余香小阁。 天色已近傍晚,一进门曼妃嫣就扑倒在榻上呼呼大睡,醒来已月过中分,月光洒一地,她伸个懒腰坐起身,见桌上摆着一碗银儿莲子粥和几碟小菜。 “莺儿还真是贴心,定是见我睡得香甜,没舍得叫醒我。”她笑了笑,喃喃自语着,下榻点燃灯烛,走到桌前坐下吃起来。 忽然,风从窗入,灯烛一暗,身子忽然被一人拥入怀。 她吓一跳,发自本能挣扎下,但随即一个深入人心的声音就响起在耳畔,“别动,让我抱抱你。” 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平复,试着想解开她紧缠在自己身上的手,“是你,吓死我了,怎么总这样悄无声息的?” 感到他身上微有凉意,似是自夜中带来的凝露,她下意识挣扎下,转过小脸看身后的男人。 一张英俊脸孔在月光倾洒下显得熠熠生彩,朗目凝辉,薄唇微勾,一双眸子正炯炯含情凝视着她,正是高邈。 “你还好吗?我想你了。”温热的双唇贴上她白嫩耳股吻了吻,张开洁齿轻轻咬了咬,“你身上好香,真是叫人如痴如醉。” 曼妃嫣一阵搔痒,蹙眉躲开他侵袭,回身推他倾覆而上的宽厚双肩,“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她眼眸幽然,他唇角却牵起一抹讥诮,声音中带着慵懒味道,漫不经心:“不会是被选中了吧!” 第48章 撞腮春 烛光摇曳,映着瞪大眼的曼妃嫣,“你怎么知道?” 男人松开她身,拉拢衣襟,双目似喜非喜凝视着她,“京城都已传开,说你大闹选妃大典,引起太子注意,太子向皇上请求册封你为太子妃,还令自己太子仪仗亲自把你送回,想想可风光得紧呐。” 他忽然看着她道:“跟有钱有权的人谈朋友,就是好。” 曼妃嫣皱眉摇头,转脸觑他,眼眸盈润柔软,“那你信了?” 男人百无聊赖看她一眼,随手拿起桌上红苹果咬一口,咔嚓咔嚓,“那你是希望我相信呢?还是不希望我信?” 他反问,俯身将手上苹果递她口边,曼妃嫣微微撇脸避开,“太子今日根本就没到府中,也未送过我,你们也太瞧得起我了。” “是吗?”高邈绕到她左手边,拉张凳子挨她坐下,继续吃苹果。 她转颜,“小小的我,怎能惊得动太子大驾?所以你听到的那些话,多是人云亦云,不足为信。” 高邈深深凝视她,眼中似笑非笑,“如果所有部分都只是人云亦云,那你妹妹怎么气呼呼地回来?” 曼妃嫣叹气,从他嘴边扳过苹果,也狠狠咬了一口,负气“咔嚓咔嚓”,朝天翻个白眼,唉声叹气:“好吧,我承认,所有传言也并非都是人云亦云。” “那你打算怎么做?”直到现在,高邈脸上都没一丝紧张神色。 他好像根本不怕她会被太子抢走似的,永远是这么一副成竹成胸、自信满满的样子。 曼妃嫣低垂下脑袋,颓然,“当然是跟我妹妹调包。” 高邈眼中闪烁一下,拉住她手,“调包?这是你想出来的?” 曼妃嫣转脸看他,噘着小嘴,脸上表情别提多柔弱,“这个还得你帮忙呀!你会帮我的吧?”说着还摇摇他手臂。 高邈垂目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才抬头看她,“当然帮,我说过,不会让你落入他人之手。”一把将她拉入怀。 “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无论什么办法我都能给你想到,何况现在你自己已有主意,那只需你说出,我帮你办到即可。”他一口应承下来。 曼妃嫣歪头,脸上神情忧然,“你上次不是说过,可以找人在我身上做假瘢痕,那我相信那人也一定有办法把胎记做掉吧?” 高邈拉开她身,看着她目光充满疑惑,“我不明白你意思。” 曼妃嫣伸出手指点他额头,“亏你还一向自诩足智多谋,原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呆头鹅。” 高邈一把抓住她手,放在唇边亲一下,笑:“没办法,你待在我身边,我一闻到你身上香气,情不自禁就会变笨。”将她葱样手指根根放入口,痴迷地轻轻吸吮。 曼妃嫣难为情,推开他身,起身走开,不自然地掖了掖耳后发丝,向他道:“我妹妹最大愿望就是嫁给太子,那么只要把我名字跟她名字互换,再在她左手腕做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胎记,那她就可以顶替我嫁进宫了。” 高邈绕桌走至她身后,握住她双肩,在她耳边轻声:“你是否知道,万一事情败露,会被杀头,你想好了?” 曼妃嫣垂下小脸,他说的,她又焉能不知? “妹妹那么想嫁给太子,我如果想在这家里安生,只能满足二娘和妹妹心意。再者,你不是也想同我在一起吗?只有这样做,我才能脱身。虽说不怎么厚道,但这似乎也是能解决我们曼府遇到这问题的唯一方法。” 高邈身躯僵硬,见她回身抬起小脸动情仰视自己,半晌说不出话,直至她再次推开他身走到另一边,他赶上一把将她揪入怀中。 曼妃嫣还想挣脱,他已经扳转她身子,动情亲吻上她红唇,喃喃:“你对我深情至此,我将以何为报?” 曼妃嫣被他亲得娇吟,直到胸前柔软被他忽然一掌握住。 她浑身一震,吃惊地忙推开他,快步躲至另一边,尴尬的脸上一红,捥捥耳边碎发,回眸看他一眼,讷讷:“你……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虽喜欢他,但毕竟两人尚未成亲,就算她天真单纯活泼好动,也有女子的娇羞,见他开始对自己不规矩,忙下逐客令。 高邈呆怔,见她红晕飞颊,走到她身后,笑,“你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还跟我这么见外?等你妹妹一入宫,我就来跟你爹提亲。”一边说一边又向她靠近。 曼妃嫣见他又想过来抓自己,忙避至另一边,“你也说,等我妹妹入宫,再来跟我爹提亲,那你现在还是赶紧走吧。” 高邈眼眸变得讥诮,“这么盼着我走,其实本心是想嫁给尊贵无比的皇太子吧?” 曼妃嫣哑然,回头看他,“你不必拿这话激我,我才不上你当。” 高邈见她始终躲避自己,也不再追逐,坐回桌边给自己倒杯茶,挑挑眉,“成心吊我胃口,今夜先不抓你。” 一边瞧着她,一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右手食指伸出,凭空点住她画个圈,“不过总有一日,我会抓到你。” 曼妃嫣见他双眼含情,说出的话如糖似蜜,心中不禁泛起柔软,“我信高大爷的本事,想抓到我,简直易如反掌,所以现下就请回吧!” 高邈装模作样叹口气,“唉,这么想让我走,算喽,不讨人嫌喽。” 站起身走至窗前,回眸看她一眼,见她俏生生站那里,仍无挽留之意,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打算赶我走啊?” 曼妃嫣抚抚头发,又孩子似嬉笑,如此纯真神态,在一个内心渴切亲密的男人眼中,别提多风情万种,只是她自己不觉,只是淡淡道:“当然,你以为我跟你说笑?” 高邈转眼望窗外,呼口气,“那好,就不打扰大小姐清梦了。” 曼妃嫣朝他摆摆手,俏皮笑,“不送。” 高邈看她直咬牙,恨不得把她拎起来,狠狠打她屁股几下。 烈日当空,夏季炎炎。 “真的管用?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曼姝嫣望着眼前高大门楼出神,扭头瞪眼曼妃嫣,眼神冷冷的。 “当然不是,你都已走到这里,难道才打算不相信我吗?这未免也太迟了吧。”曼妃嫣呼口气,颓然。 曼姝嫣白她一眼,“我怎么知道你还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害我。” “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会害你?上次选妃之事,真的只是误会。”曼妃嫣真心百口莫辩,已解释上百遍,她怎么还是不肯相信她。 “算了,就信你这一次,如果你再骗我,我绝对不会再原谅你。”曼姝嫣说得很认真。 “我从来就没骗过你,当然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曼妃嫣认真。 看她最后一眼,曼姝嫣扭腰走进去,她连忙跟上,高邈迎出来,“欢迎相府两位千金大驾光临。” “你怎么也在这里?”曼姝嫣疑惑看他,又把目光移向姐姐。 曼妃嫣笑,“妹妹,就是他找人来帮你做胎记呀。” “你们两个不会是联合起来要害我吧?”曼姝嫣狐疑地看着他俩。 “我们为何要害你呀?你又没被太子选中!就算要害人,也该是你姐姐被你害吧?”高邈忍不住笑。 “你!”曼姝嫣脸孔一板,却又回不上话。 高邈就差说“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但他还是忍住,毕竟还要靠她来合作的,“好了,大小姐,别生气,高某只是看你太可爱,想要逗逗你,绝无要嘲笑你之意,天地明鉴。” 曼妃嫣上前拉她手柔声:“妹妹,别怄气,咱们赶紧上楼吧,别让师傅等太久。” “我自己会走!”曼姝嫣嫌恶地甩开她,当先走上楼梯。 曼妃嫣和高邈面面相觑,也跟上去。 一只五彩蝴蝶自窗外飞入,落上曼姝嫣左手腕,白皙皮肤已郝然出现一枚月牙形印记。 曼姝嫣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看,渐渐眉目如画的脸上流露微笑,抬头看曼妃嫣。 第49章 当时粉黛痕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曼妃嫣微笑回视她。 自娘亲去世,她格外珍视这个亲人,如果妹妹永远不再相信自己,她会很难过,现在姐妹俩能冰释前嫌,她真的很开心。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我们俩还是好姐妹。”曼姝嫣叹息一声。 曼妃嫣上前紧握她双手,曼姝嫣虽有点嫌恶,但脸上还是呈现一副假惺惺的笑意。 此时听到高邈摇头叹息一声,扭头盯住他,“你为何叹气?” 高邈见她眉眼挑衅,也倒不惧,如实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做妹妹的也太功利了点。” “你这话什么意思?”曼姝嫣眉眼转冷。 “你姐姐被选中为太子妃,你就不当她是姐妹,她把太子妃位让给你,你就当她是姐姐,我只是替你姐姐觉得不值而已。”高邈轻巧地说。 曼姝嫣猛地站起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不必挑拨我们姐妹间关系。” 高邈双手环胸,笑起来,“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何必动怒?” 一个“何必动怒”怄得曼姝嫣回不上话,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她堂堂相府千金,长这么大,谁对她说话一向都客客气气,还从没被什么人这般羞辱过。 曼妃嫣见两人剑拔弩张,忙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好妹妹,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就算看在我的薄面上,也不要吵啦。” 曼姝嫣咬着嘴唇,上前一步握住曼妃嫣手,“姐姐你要相信我,我只是以为你骗我,所以才那么生气,全然不是因为你被选中太子妃的事,你不要听他的。” 她冷冷瞥一眼高邈,高邈却始终微笑,也没有要同她计较的意思。 曼姝嫣忽然想到什么,看着姐姐手,担忧:“可你手上这胎记没去掉,万一给太子看到?” 说到这里,又听见高邈笑起来,她很生气,“你笑什么?” 高邈玩世不恭的笑,“莫非你担心你姐姐会反悔不成?”见她红唇动动,又想反驳,连忙阻住她话,“你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曼姝嫣瞪圆眼,“难道你已有什么计划不成?” “你比我想像中要聪明。”高邈笑着说,见她听到这话又生气,顿一顿,看眼曼妃嫣,“因为太子以后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你姐姐。” 曼姝嫣把目光移向姐姐,见她莞尔一笑,低眉顺目的样子别提多温婉。 之后就听高邈道:“等你入宫后,我就跟你爹提亲。” 曼姝嫣吃惊,“提亲?”转眼看姐姐,“这是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 曼妃嫣羞涩点头,笑:“所以你放心,只要你不在太子跟前说错话,保证没事,妹妹你一向谨小慎微,我相信这难不倒你。我过去和太子并无交集,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半日内就真正喜欢上我,只要你手上有这枚胎记,他就一定会以为是我。” 她顿一顿,微笑:“至于我和高大哥……”把眼瞧向高邈,没说下去。 曼姝嫣已了然,“那妹妹我在这里先祝福姐姐你了。”说不清为什么,她这心里不是很痛快。 虽然太子妃位失而复得,可并没想像中那样的喜悦,尤其看到眼前这对男女在她眼前毫不避讳眉目传情,还有姐姐脸上那洋溢的幸福微笑,她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想自己费尽心力想要得到的太子妃位,对姐姐来说却弃之如敝履。 论姿色、论才情、论气质,她哪一点比不上她,怎么她却处处占尽先机?这叫她的内心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高邈深深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向曼妃嫣道:“如果没事,我先走了,这间店老板是我朋友,若你们还想在这儿玩,那我叫几个人来给你们唱曲儿解闷。” 曼妃嫣看向曼姝嫣,“妹妹,想听曲吗?” 曼姝嫣摇头,看起来意兴阑珊,“我有点困,想回去休息。” “好,那我派人送你们回去。”高邈留恋曼妃嫣一眼,这才转身下楼。 曼姝嫣望着他背影,转脸看眼姐姐,见她也同样看他背影,目中充满柔情蜜意,这心中就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片刻,楼梯就走上两人,恭恭敬敬作一揖,“两位小姐,马车已备好,现在可以走么?” 曼姝嫣止不住心中思忖,没想到高邈对姐姐这么好,姐姐跟他初次见面,自己也明明在场,为何他对她和姐姐的态度,相差这么大? 那个香芸也是,叫她查高邈和姐姐的关系,却一直没有进展,复命之人总说这高公子行动十分隐密谨慎,派去跟踪他的人数次都跟丢,身份实是可疑,无奈姓高的太狡猾、太敏锐,他们没有任何线索。 如此想着,脑海又不由想起皇太子,明明是她跟他见的第一面,可为何最后他也倒向姐姐?想起他那天对自己的冰冷态度,她这心里就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当她目光再次落到姐姐身上,目光中就不由泛出一丝冰冷气息。 湛蓝天穹中一行大雁缓缓飞过,在大明宫太液池投出清丽剪影,池边一株花树下坐着一人,正望着池面上一对对鸳鸯。 身后响起一串轻盈脚步声,停在他身后半晌,静默不言,花树下人回头看她一眼,漫不经心:“有事?” 来者是他的贴身侍者翠浓,她注视他冷傲脸孔,表情冷淡得叫她的心彻底凉透,微微叹息一声,“太子殿下,您都在这儿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那又如何?”煌焱随手拾起一枚石子,向平静池面打个水漂,起身搓去大掌上的泥土,目光投在她身上,眼眸平淡注视着她。 翠浓低眉,语气却很坚定,“您是太子殿下,不应这样无所事事,皇上和皇后对您那般器重,您不该叫他们失望。” 太液池中倒映着煌焱高大强壮的身材,浑身甲胄发散冰冷的光,气势十分迫人,他冷冷一笑,“怎么?你也要扮演帝后那样的角色了?” 翠浓脸色一白,“奴婢可不敢这样想。” 煌焱本已居高临下,又轻蔑看她一眼,口吻冷硬:“那就少管我的事。” 翠浓被他这话呛得胸脯起伏,“奴婢是皇后娘娘派到您身边来的,娘娘之前吩咐过,要奴婢好生伺候太子,所以奴婢不能不管太子的事。” “呵!”煌焱看着她的目光流露冷嘲,“那你意思是,你只听皇后的话?” 翠浓脸色苍白,忙跪倒他足边,“奴婢绝没这样的意思。” 煌焱双臂环胸,垂目看她娇弱委屈的模样,冷笑不言,女子哽咽,抬脸看他,眼中盈盈欲泪。 一名女子一旦用这样眼神看一名男子,那男子多半要心软,可皇太子却有点另类,眼中没一点温度,说话口气也始终冷淡,“翠浓,你是一个忠心的好奴仆,但却不是最贴心的,若没其他事,你可以退下了。” 翠浓目中充满失落,但脸上却很固执,“奴婢一直想不明白,太子为何总是这般心不在焉,在此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也不跟人说一句话,如果太子您有何烦恼,奴婢愿意倾听,做您最忠实的奴仆。” 翠浓八岁就被皇后调至太子东宫伺候,算来已有九个年头,这几年跟他一名男子一同长大,他身边又始终没别的女人,她心里难免没别的想法,这颗心早沦陷在他身上,只是他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叫她摸不着头脑。 她无数次暗示他,他们之间可以有非一般的关系,可他从未有任何回应,对她态度有时很冰冷,有时还有那么一点残忍。 她的心很痛,想要放弃,可他挺拔的身影每日在自己眼前来去,那傲然的气势时时在向她提醒,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男子,这的确很痛苦,叫她放手不是,不放手亦不是。 难道他心里已有别的女人,还是真如外界传言他有断袖之癖?她不敢想,害怕自己的美梦就这样破碎掉。 无数次问他为何闷闷不乐,就是想一窥他隐藏甚深的内心,可他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从不跟她解释不开心的原因,更不会向她透露心底里的秘密。 她感到失望之极,在这段望不到边的感情中备感煎熬。 这一瞬间,她心中柔肠已是转了千念,煌焱见她一脸憔悴,湿润的眼中就要滴下泪,却只是淡淡道:“告诉你实情你也不会懂,这样白废力气的事还是少做。”转身望向浩瀚太液池。 阳光遍洒其上,像在平滑镜面上铺一层闪光的金子,这美景令人如痴如醉。 翠浓听他似有松口迹象,忙追问:“我知道太子你有心事,或许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点,奴婢愿意做那个倾听你心声的人。” 煌焱回身,饶有兴味看她,“这宫中妄图揣测我心事之人,真是数都数不过来。” 第50章 值此良辰夜 此话何意?他口吻平淡,但似乎含有嘲讽,翠浓心中一痛,一脸委屈道:“太子,奴婢在您身边伺候这么久,您都不肯信我么?” 煌焱定定看她,良久不发一言,冷厉的目光仿佛一柄尖刻的刀,要将她骨头上包裹的肉全部剔开,看看她的心到底装的是忠还是奸。 然而她梨花带雨的,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他俯身一把提起她身,垂眼盯住她惊慌失措的脸,“如此委屈求全,蠢得可以,若非面对心爱男子,不会这般难为自己。” 翠浓心房一颤,被对方瞧出极力隐藏的感情,一阵发窘,低眉顺目,颤声:“太子……奴婢只是担心您,奴婢奉皇后之命要照顾好您的饮食起居,如果您闷闷不乐,那便是奴婢失职。” 煌焱眯眼看她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冷冷一笑,回身望向烟水浩淼的太液池,默默道:“喜欢尽可直言,不必遮遮掩掩!” 翠浓脸上登时红透一片,低下头不敢再说,煌焱不以为意,续道:“过去我一直在找一个人,找了许久都没有音讯,这便是我一直难以释怀的原因。” 翠浓诧异:“什么人?”急转至他身侧。 煌焱转眼看她,口吻矜淡,“深爱之人。” 她心上猛地一阵刺痛,眼神闪烁,“是、是吗?” 煌焱转眼望辽阔池面,默然:“她是我前世妻子!”说时一点也不含糊,又清楚又明白。 “什么!你前世妻子?”如此惊世骇俗,听得翠浓声音发颤。 煌焱没回应,而是摊开手掌,忽然一枚桃花自半空轻盈飘下,旋落入他掌心,他眼中似有淡淡忧愁,仿佛所视掌中桃花便是躺在他记忆深处之人。 “前世,她凄凉死去,是我害的。”他唇边线条冷硬,声音有如梦呓。 翠浓站不稳,“太子你就算真不那么喜欢我,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吧!这……这又算什么?” 煌焱盯她一眼,“我便知你不会信。”霍然转身走至池边,俯身将掌心中花瓣轻放水面,“前世我也不信这世上会有转世轮回,但机缘巧合,叫我碰巧遇到。” 翠浓见他没再继续讲下去的心情,跟上几步在他身后忙道:“太子殿下,请您原谅奴婢,奴……奴婢只是感到吃惊,适才那样说,您不要生奴婢的气。” 煌焱异发冷淡,“我何时说过生你气了?” 翠浓扭着双手,犹豫:“那你能不能再讲讲,讲讲关于你的以前,我保证不会说出去,请你相信我。” 煌焱回头看她,“告诉你,你只会觉得荒唐可笑,亦是我不愿思及的过去,不过这一世,我已找到她。” 翠浓脸容煞白,心上仿佛被狠狠刺一刀,讷讷:“你是说……你找到了她?” 煌焱点头,眸中的光十分镇定。 翠浓心上冰凉一片,忽然想什么,看他道:“难道……” 煌焱转眼,“是她!” 翠浓震惊得说不出话,是她! 此刻煌焱一直冷硬的唇角终于吟出笑意,“孟婆答应我,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要我耐心等待,没想到还真给我等到了。” 翠浓心上一酸,双手紧紧绞着衣襟,眼中泪光一片,轻轻道:“尽管这一切很难让人接受,但奴婢还是恭喜太子你。” 煌焱负手凝视她,“你是个好姑娘,我会帮你物色一个好男人。” 翠浓摇头,泪水洒落,抬脸看他,凄然:“我谁也不嫁,我要一辈子跟着你。”紧紧咬住嘴唇,泪痕满面却满是倔强。 煌焱冷哼:“你还真是固执!” 翠浓激动苦笑,“您说我固执也好、愚蠢也罢,反正这辈子我就是要跟着你。”她脸色通红,眼中带泪,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深埋心中的感情。 煌焱静静审视她哀泣愁容,许久不发一言,直到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他看眼翠浓,她才很知趣背过身,拭去脸上泪珠。 那小太监在眼前站定,气喘吁吁,脸上红光满面,“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煌焱眉眼一冷,“喜从何来?” 小太监笑,“相府已派人来传话,说曼相国大女儿已同意嫁进宫来!太子殿下,您马上就要做新郎倌了!” 煌焱眼眸冷冷,却提起质疑:“不是一直不愿意么?” “嗨,哪家女子还不得装装样子!嫁给太子您,那可就是太子妃了,这普天下除皇太后、皇后,就只有这么一个位置最尊贵,谁不想呀?”小太监笑嘻嘻说,顺便溜须拍马。 煌焱一直紧绷的脸上这才有些喜色,“很好,去领赏吧!” “多谢太子爷赏赐,皇上皇后召您到紫宸殿问话。”小太监笑嘿嘿。 煌焱颔首,“我这就去,你先去通报!”见他转身去远,才把目光转到翠浓身上,见她神色很是黯然,心中不快,“你这样不能见帝后,回东宫去!” 他毫不留情下令,翠浓浑身一颤,木讷点头,蓄满眼中的泪再也含不住,流下。 看她流泪,煌焱沉口气,目色深深锁在她委屈的脸容上,不再说话。 父母作主,皇太子一从西北战场凯旋回京,就被迫选妃,他都二十二岁了,却一直对女性没有浓厚兴趣,就喜欢从军打仗杀人,本来屈从父母意愿成亲,只是为尽孝道,居然阴错阳差碰到他一直在找的人,想来是上天眷顾吧? 金碧辉煌的紫宸殿内,年逾五旬的皇帝端坐宽阔的龙案后,笑容满面看着他的宝贝儿子,“煌儿,你总算要成家了。” 他这个宝贝儿子一直拗着不肯成亲,非是他装了几日大病不起,以他刚直不肯屈从的性子,恐怕都不会就范,如今终于要摆脱那些可怕的断袖传闻,皇帝由衷高兴。 皇后端坐皇帝下首,握着丈夫手,看着儿子笑,“煌儿,祝你俩相敬如宾到白头。” 煌焱颔首,眼中笑意明显,富含磁性的男性嗓音道:“多谢父皇母后成全。” 皇帝手捋颏下髭须,慢声:“曼相国适才进宫一趟,父皇跟他商量了一些具体事宜,总之不能亏待人家姑娘,父皇已命礼部择日,吉日一到,就举行册封大典。” “父皇母后操劳了。”煌焱点头。 皇帝笑道:“你可要争气,快马加鞭给父皇生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孙。” “一定。”煌焱轻咳。 皇帝笑着叹道:“看你几个弟弟都已有了子嗣,偏生你和你六弟,是诸皇子中长相最好的,却偏偏执意不肯娶妻,父皇最是操心。” 皇后捥紧皇上手,“传言六皇儿一直有钟情女子,只待为国家建功立业,才娶那女子过门。” 皇上诧异,脸上喜悦更浓,“还有这回事?”这二子总算要摆脱那些不堪的断袖丑闻了。 “淑妃没同你说么?”皇后拍拍他手。 皇上含笑,“看来她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肯对朕说实话,倒是互相姐妹情深,亲得跟蜜也似。” 皇后莞尔,不置一辞,转眼看向煌焱,“曼相国的大女儿虽不比二女儿端庄娴雅,倒也乖巧可爱、天真烂漫,你日后要好好待人家,知道吗?” “儿臣会的。”煌焱点头,微笑。 简单交代些其它事,煌焱就退出紫宸殿。 第51章 值此良辰夜2 时序飞快,已至大婚之期,华丽的新婚马车在盛大仪仗簇拥下,自京城主街朱雀大街开进皇宫,一路旌旗招展,百姓夹道欢呼。 英俊威武的皇太子骑乘挂满璎珞的高头大马,率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人们称道的目光中,步入自己第一段婚姻。 车内女子,体态丰腴,花容月貌,身披花钗细钿礼衣,享尽天人之福。 她唇角微勾浅笑,端庄持重,在京城女子嫉妒的目光中,登上太子妃宝座。 柳子桥头,她姐姐端坐马上,由一旁男子牵着马,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目视着从他们眼前经过的长长仪仗。 “后悔吗?”男人拉拉她小手。 “妹妹获得幸福,我替她高兴。”她轻轻摇首,转视他俊颜,微笑。 “傻姑娘。”男人嗤笑,但他心里却乐开花。 他知道,她是真心爱他。 太子府内一片欢天喜地,大红喜幔挂满大三进三开院落,每一处角落都涨满彩绦,身穿喜庆服饰的宫人忙碌着端茶上水,迎接往来达官贵客,熙攘声中直至黄昏,大婚庆典达到□□时刻。 主厅内在众多皇亲与官员的注目下拜完堂,新娘子在一众婆子和丫鬟簇拥下走进新房,端坐大红喜幔里,被大家闹一阵,新房终于安静下来。 她确定屋里没人,伸手揉了揉快要垮掉的肩。 这身礼服太过沉重,穿它坐不好坐,站不好站,真够折腾人,可心里却是格外喜兴的,毕竟这样的殊荣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拥有的。 她轻轻揉着自己肩,害怕把礼服上装饰弄掉,忙收手,又重新端坐好,耐心等待她的良人。 她不由在心中描摹太子样貌,浓眉龙目,高鼻檀口,以女子眼光来看,是个标准的英武男子呢。 论他身份地位,那是绝无仅有,论他聪明才智,也是百里挑一,更别说还有一副好相貌,性子勇武强悍,他整个人别提有多出众,能嫁予他为妻,是百年修来的福份,她此生想来也是无悔。 新房外隐隐传来宾客的喧闹声,往来恭贺都是朝中大员,她这一嫁,不知红了全天下多少姑娘的眼。 想想就高兴,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是千言万语都形容不来的。 她那个傻姐姐,居然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她,该说她善良还是傻,她呀就等着用一辈子后悔去吧! 不过有一点让她一直坐立不安的,那就是她手上的胎记,用什么办法才能将姐姐手上的胎记永久地去除呢? 要想长期保有这荣华,保证自己良人不被姐姐重新夺走,那么她一定得想个办法永绝后患才好。 她勾唇冷笑,忽然门外回廊下沉重脚步声渐行渐近,暗暗吃一惊,忙将脑里这些纷乱思绪肃清,并拉开嘴角,摆出一个极好看明艳的笑容。 她希望在盖头被揭起的那一刻,她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紧接着又是关门声,一人向她走来,随着他靠近,还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味,以及那沉重的呼吸声。 她紧张不已,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但听着他粗重的喘气声,却好想笑,想不到此生的如意郎君看似高大威猛,却是个不胜酒力的人呢。 男人大大方方坐到她身旁,一点也不感到拘束,并立刻拉住她手,进而用自己温厚的大掌紧紧地包裹住,之后就厚着脸皮倾身靠近她。 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那灼热的呼吸,随后耳边就响起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娘子……” 是他,没错,是他!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她至今都记得他的声音,那天他声音是那样冰冷无情,想不到只过半月,就温柔了这么多。 “郎……郎君……”她小声回道,脸上已漫红大半。 之后就听到他甜腻的轻笑声,有如鬼魅,“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早些安歇吧。” 她心头一颤,轻轻应声“嗯”,之后身子就被他放倒。 心中一阵紧张,还未反应过来,灼热的吻便似雨点般隔着盖头落在她脸上,他一会儿亲揉在她眉心,一会儿又亲揉在她鼻尖,直到最后才找到她嘴唇。 她的相公还真是调皮呀! 这一个吻竟是在她国色天香的脸上一路辗转揉捻! 他疯狂吻了她半天,一把将盖头自她脸上扯去。 夫妻两人照个面,只见男人醉眼朦胧,看着她目光里是浓浓深情,还有那么一丝丝忧郁。 烛光里,女子红唇娇艳欲滴,杏眸含水微漾,端得是人间天上都难寻见的月里嫦娥。 他忍不住轻唤一声“娘子”,喃喃:“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我应该感谢上苍,感谢孟婆,感谢她……” 像是一句感叹,也像是一句凄凉告白,之后猛地打个嗝儿,喷出一口浓烈酒气,就一头栽倒在她温柔乡中。 “太子!太子!” 她推推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子,可她相公已醉得不省人事。 她倒也体贴,心中没有一丝丝抱怨,费了好大力将他沉重身子从自己身上挪开,放他躺倒在她身旁。 她拖着沉重嫁衣坐起身,喘口大气,这才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烛光下,男人强壮高大的身体几乎将半张喜榻占去,几乎无人起卧之地,可她心里却甜似蜜,把眼细细瞧他。 只见他沉睡的面容安祥宁静极了,唇角微勾,脸上带着极幸福的笑意,想必连他现在做的梦都是甜的吧。 她脱下身上沉重嫁衣,鼓足勇气,调皮甜笑着轻轻攀上他强壮的身体。 纤手缓缓抚摸上他厚实胸膛,抬起笑脸凝视他刚毅的脸孔,伸出手指轻轻摸上他骄傲的下巴和眉眼,顺着挺立的眉骨轻轻勾勒他的英武。 男人原来都长这个样子呀,她心里轻笑! 夜色宁静,月光妩媚。 钟鼓齐鸣,京城每到五更天都会响晨鼓。 自承天门起,沿着京城中轴线朱雀大街,鼓声接连响起,如大海中的巨浪浩浩荡荡传开,传至京城一百零八座城坊中,几乎延伸至各个角落。 三百通鼓声过后,随着日光照透重重殿宇,整座京城开始呈现出一片繁忙景象。 煌焱一下就从梦中惊醒,起身急急穿衣,穿到一半,右掌抚额,忽然想起昨日自己大婚,父皇特许他三日不必早朝,呼口气,重重闭上眼。 他头有点痛,弯腰将脸孔埋入深膝。 昨日他被灌了许多酒,尽管他酒力已算佼好,但这些朝臣还是太把他太回事儿了,苦恼的正是魏侍郎拿葡萄酒敬他,京兆尹拿烧春敬他,礼部尚书拿干和敬他,太子宫门郎拿西市腔敬他,这上百种酒水混合着下肚,直把他折腾了个七窍生烟。 以致昨日洞房花烛夜,一闻到新娘身上的浓郁花香,引得他呕起腹中浓冽酒意,一下就昏倒了,想想还真够丢人的。 想起新娘子,他不由将目光转到旁边沉睡的女子身上。 与初次见面不同,今晨她看着美多了,两道倦烟眉,睫毛在白皙眼角安静铺展出层层蝶翼,红唇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忍不住倾身凑到她跟前,咫尺间都能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睡颜是如此安静,安静得让人忍不住想触摸。 大掌贴上她脸颊轻轻抚摩,深情的目光从她脸上细细滑过,由眉到眼,由眼到鼻,由鼻到唇,几乎是她脸上每一寸,他都一一掠过。 “芷君,我们又见面了。”他声音微微有些发抖,眼角竟隐约沁出泪光,眨了眨,才将心中沉痛的酸楚抑下。 第52章 王风何怨怒 此刻面对新人,想起前世她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心上就一阵剧烈的痛楚,伸手抚摸上她耳垂,目光也随之落上去。 然后,他就怔住了! 只见她圆润耳垂上光洁白皙,记忆中画面与眼前景象逐渐重叠。 那女子在水中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沉入湖底,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与她唇贴唇为她度气,那一瞬,他看到她左耳垂下那个漂亮的黑痣。 黑痣很小,却很增风韵。 他出半天神,女子脸容与记忆中的逐渐重叠,目光又落在眼前女子左耳上,黑痣怎么没了!他急忙又拉起她左手撸起衣袖,只见雪白手腕上一枚月牙形印记,紧张的心情又瞬间平复下来。 没错,是她! 心中一阵犹豫,失而复得的欢愉心情瞬间荡然无存,他向来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对任何人所谓的好意都抱持怀疑态度,便用审视眼光紧盯细察。 过去他们行军打仗,经常遇到诈降、诱敌深入、或故作疑兵等疑难情况,需要很有经验的将领聚在一起顺藤摸瓜、仔细分析战事情况,以做进一步的作战部署,因为一个错误决策,稍有不甚就要葬送上万人性命,损害国家声誉尊严,因此这养成他极负责任、少言寡语、不轻易下定论的持重性子。 他历经的战争场面不少,对手又都是敌军首领,对弈者皆虎狼之辈,又多智谋绝顶之方外游士出谋划策,因此这养成他一经发现不合理处就会仔细推敲不轻易相信的特点。 何况父皇是那样英明神武,母后稳坐后位长达三十年,他从这对优秀父母身上暗中学到的,也岂只是一星半点,就算不明着请教,暗中观察也可发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更何况还有几任太子师摸着长长的白胡子轮番倾囊相授,教他为人处事、人情世故,历史典故,以及如何趋利避害。 因此,作为帝国的接班人,别人那点小聪明想要骗得过他,恐怕还是很难的事。 一丝光线正巧投在曼姝嫣眼皮上,她缓缓睁开眼,被吓了一跳。 初次与男子同榻共枕,醒来忽然看到眼前有个男人,这男人的脸还是一张正在沉思的放大的脸孔,不管他有多英俊,都是有点吓人的。 不过,她很快就平复心情,脸上展开一个极好看的笑颜,柔声:“郎君,你醒了?” 她夫君一大早就这般仔细瞧她,还是这般近距离,她心里一阵欢愉,声音甜得仿佛像混合了糖果的香气。 “郎君,都怪我太贪睡,我该比你先醒的,没有伺候好你,你不会怪我吧?” 煌焱回过神,看着她的目光已变得肃冷,怎么她声音也变了? 他记忆力一向很好,虽在宫人眼中,他是那样胸襟开阔,不将小事萦怀,但他们不知,他有过目不忘、闻而不忘的本事,所以很多事,他都只是睁只眼闭只眼,那些下人在他眼皮底下耍的小聪明,一个也没能瞒得过他,只不过没有触犯大的规矩,他则不予理睬。 “郎君,你在想什么呢?”仿佛从他沉沉目光中看出什么,她小声问。 她的丈夫是一个什么事都往心里藏的人,也仅仅是这第一次的交锋,她就看出他一部分性格,但她不以为意,毕竟他们这才第二次见面而已,以后日子还多得是,她一定会用自己的温情来打动她的男人。 煌焱松开她身,坐起,闷声不响,冷冷:“早饭你独自吃吧,我先去练晨功。”说着就要起身。 曼姝嫣忙从身后亲腻地抱住他,脸颊轻轻贴上他宽厚温暖的背,柔声:“郎君不吃早饭,那妾身也不吃,郎君要去练功,妾身陪你!” 煌焱声音没一点温度,“不必了。”然后毫不留情掰开她手,屈膝套好冰冷的长靴,自屏风上取下锦袍披上身,匆匆拉拢衣襟就出去了。 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曼姝嫣颓然坐倒,心上登时一片冰凉,此时大红喜幔映衬着她失望落寞的神情,格外打眼。 忽然想到什么,她忙撸起左腕衣袖,只见胎记还完好在上头。 做这枚胎记她可是忍受了巨大痛苦,以致当时在心中还暗骂着姐姐,出的是什么鬼主意,尽折磨她的皮肉,若是胎记做不成功,她一定不会原谅她。 现在想想,那都简直是受罪,但她忍了,为太子妃位,她豁出去。 可,她付出这么多,好容易得到这个男人,怎么他对自己的态度却还是这样冷冰冰,怎么也想不通。 煌焱走出房间,见翠浓正呆守廊下,不知在想什么,冷声:“你把成君诺叫来,就说我在书房等他。”交代完,径直抬脚走出屋子。 翠浓惊醒过来,连忙屈膝:“是,奴婢这就去。”抬脸看,对方早已走出去好远。 煌焱在十王宅内太子府的书房是一座抱夏厅,院里环植花木,空气清爽宜人,只是厅里气氛却不大对。 成君诺低着脑袋,斜眼偷瞄煌焱,都已个把时辰过去,他仍是不发一言。 只见他坐在书案后椅上,眉头几乎锁成一个“川”字,一直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自从他进到这间书房,太子就是这个样子,他就一直这般陪站着,不敢吭声,直到院中花朵上蜻蜓忽然起飞,掠过窗棱落在煌焱手背上,他这才醒过神。 成君诺站得早都脚软,见太子忽然挪动身形,一双沉静眸子微微泛起淡淡华彩,他连忙小声打断他继续深思,“太子殿下找属下来有何吩咐?” 煌焱目光这才落到他奇瘦精干的身上,沉声:“我要你去办件事。” 成君诺颔首,“太子尽管吩咐。” 这成君诺是太子亲兵中提拔起的贴身侍卫,大内高手之一,武功智谋在宫内都属上上,已经跟在他身边六年,忠诚可靠。 煌焱起身,绕过书案走到窗前,一把按住窗棱,死死掐住,冷静的眼眸盯着窗外罍罍叠叠、如云似锦的牡丹,忽然道:“你去暗中盯着曼祝德一家,有情况立刻向我来报!” 他沉着声音说完,眼中闪过一抹锋利,周身散发丝丝冷气。 成君诺皱眉,“难道出问题了?” 煌焱当然知道他所指为何,转身盯住他,“你只管去查,别的不需多问。” 成君诺低头,“属下明白。” 煌焱拳头暗暗握紧,如果曼祝德家敢捣什么鬼,他一定要他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他活这么大,还无人胆敢这般耍他! 抱夏厅内,煌焱站在宽阔书案后,大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智”字,紧接着又准备写个“勇”字。 成君诺走进书房,在他身旁站定。 他抬眉看他一眼,左手附在右手腕上,继续横钩铁画地写字,漫不经心:“查到什么了么?” 成君诺附在他耳边说几句,他手底一个“勇”字最后一笔立刻划出去,眉眼一厉,盯住他,“这是真的?” 成君诺颔首,抿唇道:“千真万确,是属下亲耳听到曼相国正室张氏这么说的。” 煌焱脸上阴沉欲雨,缓缓提起手中狼毫,突然狠狠掷出去,怒道:“这姓曼的,他竟敢欺君!” “啪”的一声,大掌重重击在书案上,惊得文件四散乱飞,静立一旁的上好茶瓷直接震裂,茶水自裂缝中缓缓流出,将桌上散乱的急件浸湿。 他胸中这口恶气几乎不能压制! 成君诺低眼看四散飞舞的文件,身形不动,也不害怕,抬头看着他道:“太子你打算怎么做?” 煌焱眼色深沉,缓缓坐下,半晌,“此事先不要声张出去。” “属下明白,那太子妃她?”成君诺很关心。 煌焱抬眼,“不得跟她吐露半个字!” “是。”成君诺垂下眼帘。 煌焱呼口气,压下胸中这股愤恨,“你还是继续盯着曼相府一家,一有情况立马向我来报。” 成君诺颔首应道:“是。” 此时,梨花木门轻轻被推开,走进来一位绝代佳人,长眉如柳,杏眼含春,正是太子妃。 她笑面含春进门,见两人好像在说什么私密话,看向自己的目光登时充满警惕。 她心上一凛,尴尬一笑,“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一双美丽眼眸投向煌焱,眸中充满叫她留下的期待。 煌焱转而看成君诺,一撇头,“这里没你事,你先出去。” 成君诺颔首,退几步走出,经过曼姝嫣身边,略有停顿,打量她几眼,快步走出去。 曼姝嫣见成君诺看着自己的一双目光充满审视,心中甚是不悦,作为相府小姐的她,还从未被一个下人这般肆无忌惮地盯着看过,但丈夫在前,她也不好发作,只得咽下这口恶气,又一脸莫名地小心避开地上飞落的毛笔和文件,稳步走到丈夫跟前。 第53章 珠裙褶褶轻垂地 她是端着杏仁酥饼过来的,放置书案上微笑,“郎君,在书房闷这大会子,想必也饿了吧?妾身特命带来的厨子为您做了些糕点,您尝尝?” 她揭开食盒,那盒中杏仁酥饼做得十分精致,“这是他们边做,妾身边在一旁指导的,您快趁热尝尝吧,连糖的比例也是妾身亲手调制的。” 自从见到他,她一直笑嫣如花,几乎是殷勤讨好,而他却只是淡淡看眼那些精致糕点,便道:“我不吃甜食。” 曼姝嫣脸一白,不想他会如此说,还这么直接拒绝,居然半分情面都不讲,好歹她也是他刚新婚的妻子呀? 她勉强撑着心中委屈,尴尬笑道:“这里其实也没放多少糖,你要不尝一块儿,尝一尝才知道好不好嘛……” 她意图撒娇来融化男人冷铁样的心,然而话还未说完,已被对方打断,口吻十分冰冷,“我不想吃,你拿走。” 曼姝嫣心中不是滋味,但也说不上什么来,低眉顺目,沉默片刻,眼中就要沁出泪来,她活了这么大,都是别人巴结她,小姐脾气还从未这样得不到伸张过。 可是既然嫁过来了,受再大委屈也只得强忍着,毕竟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也不能再像闺阁中时那样倚仗父母,之后她只能靠自己本事。 想罢,她收敛委屈,抬眼看他,脸上又换上一副含泪的灿烂笑容,“郎君你写字?可是这字……” 只见好好一个“勇”字,上半部分写得端正苍劲无比,下半部分最后一个笔画却突然撇出去,她脸上微微一愕,又说不上话。 他既然这么爱写字,她本来是想夸颂他两句的,谁知竟撞在马脚上,似乎也没什么好夸的了。 煌焱低眉看一眼,五指按桌上,将纸张捏成一个团儿,抬手扔进墙角的废纸篓,动作别提多利落。 气氛一时尴尬无比,曼姝嫣说不出的委屈难过,跟她郎君在一起,她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压迫感。 他寡言少语,气势阴冷,令她的心彻底寒入谷底。 但无论怎样,她都是她丈夫呀,她不能还没争取就当一个逃兵! 想到这里,低声下气:“郎君,你不喜欢吃甜食也不要紧,我已命人在新房准备一些解暑的绿豆汤,都是提前冰镇过的,不如你到咱们房里去尝尝?” 她大着胆子亲密地挽上他手臂,谁知几乎不近人情的煌焱,毫无预兆地一把推开她,从架子上取下一根毛笔蘸了蘸墨汁。 “父皇说我的字最近越写越差,恕不能奉陪。你如果实在无聊,就去找小丫鬟们玩玩吧。”说最后两句话时已不再看她,开始低头写字。 曼姝嫣微微一怔,心中气恼,脱口而出:“难道我就是专门陪小丫头们玩得吗?”负气说话,连秀眉都是弯的。 只是一见煌焱转眼看向自己,那样阴沉的气势令人胆寒,她又吓得连忙收敛过往的闺秀脾气,苍白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凄凉笑容。 “郎君,为妻想陪着你,你要练字,那为妻就给你研墨!”她柔声,就将书桌一角汉砚挪过来,开始研磨。 这方砚台乃汉砚中精品,铜砚盒的砚盖作兽身形,通体鎏金,上面镶嵌蓝宝石、红珊瑚等,砚面则由石片镶成,整体制作精巧,极为美观。 曼姝嫣看一眼,忧郁:“这砚台可真漂亮。”一边研磨,一边细细打量。 煌焱目光不由又落到她身上,见她右手研墨,左手不停往圆台洒水,那刺绣精美的衣袖就在她手腕上上上下下,那枚月牙形印记再次落入他眼帘。 他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手上停笔,心中开始沉思。 他与她初次见面,并未看过曼姝嫣手腕,若她手腕上也有这样的胎记,那她与她姐姐曼妃嫣,到底哪一个才是他前世妻子? 心中震动,目光再度落到眼前女子的脸上。 她性情婉约,柔美温顺,跟那个曼妃嫣的个性截然相反,倒似乎与他前世妻子更像一些。 慢慢的,他凝视她的目光竟渐渐地深沉起来。 曼姝嫣抬眉不小心对上他阴鸷眼神,吓一跳,手里砚棒没拿猛,一脱手险些掉落地上。 幸而煌焱及时出手,先是拽开她身,不使沉重砚棒砸上她纤秀小脚,一边伸手捞住下落的砚棒。 曼姝嫣吓得面色一阵惨白,身子在他怀中微微颤抖,过半晌才回过神,抬眉凝视他垂下的冰山似的脸,颤声:“多谢你。” 咫尺间,她吐气若兰,几乎触到他英挺的鼻间。 他立刻松开她身,撇开眼,淡淡:“我不是担心你,是担心我的砚台,这可是父皇赐给我的心爱之物。” 他将砚棒放回砚台,又将他的宝物推至书案里侧。 曼姝嫣本因他出手救自己而登时柔软的心中,忽然又涌起一阵悲呛,他怎么能这么小气,她可是他的妻子呀?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心底里觉得他对自己态度实在太过无情,可又无法开口,亦无处抱怨。 难道,这就是嫁进皇室的悲哀? 然而,这些事她也无心去想,因为想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叫他爱上她。 她不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不战至最后一刻,绝不罢休。 什么尊严、矜贵,她已通通不要,她只要一个成功的婚姻,要她的丈夫爱她! 想至此,眼中再也忍不住地垂落泪珠。 从清晨坐到晌午,从晌午坐到黄昏,煌焱始终都没到新房。 自他俩成亲,他就一直在书房,守着这满大桌子菜,曼姝嫣脸色越来越难看。 中午准备一大桌菜,他没来,晚上重新换一桌,眼看菜都快凉了,他还是没来。 翠浓走上前,小声:“妃子,这菜用不用奴婢去热下?” 曼姝嫣摇头:“不用,你去书房走一趟,就说我有事要跟太子他商量,让他务必来新房一趟。” 翠浓应声“是”,走出房间,片刻就来回话,“太子说他在书房用膳,让妃子你自己一人慢慢享用,晚上……” “晚上怎样!”曼姝嫣板起脸孔,冷冷看着她。 翠浓脸色一白,小声:“太子殿下说他今晚……就不过来这边休息了,所以妃子您也不必为他准备。” 曼姝嫣脸色一红,“啪”地拍一声桌子,怒道:“养你们这些下人有何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太子殿下不来,你再去请啊,我要你把他请到为止!” 翠浓见她眼色不善、口气败坏,大为惊诧,记得上回在罗绮观仪殿见她可不是这般的大脾气,但也不敢不想,更不敢违背她意,连忙转身又去请。 她本也没抱希望,谁知翠浓面子居然这么大,他居然过来了。 一进门就随便找张椅子坐下,看一眼满桌菜,眉心微微一皱,抬眼看她,淡淡道:“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曼姝嫣这次却没给他好脸色,板着脸孔道:“明日归宁,礼物你都准备好了没?” 煌焱想也不想道:“谁说我会去了?” 曼姝嫣霍然起身,不可思议:“你说什么?你不打算跟我归宁?”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丈夫居然已对她冷淡到这地步,他们才刚新婚三日啊! 第54章 珠裙褶褶轻垂地2 见她责问,煌焱却一脸泰然,淡淡道:“父皇虽许我大婚后三日不必早朝,但明日边境大将军邓华容要来朝中敬献对外作战的俘虏,这么重大盛会,我这个做太子的,未来国之储君,怎么能够缺席呢?” 这句话把曼姝嫣顶得哑口无言,她低下小脸,想半天,再抬脸看他时,眼里又恢复平静,勉强镇定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陪我回门?” 煌焱漫不经心回望一眼门外暮色,“我身为太子,国事繁忙,‘归宁’有那么重要么?再说,我在朝中跟你父亲相国大人又不是见不着面。” 曼姝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一个新婚丈夫该说的话么? 大婚后第三日,丈夫要陪妻子回娘家拜望女方亲戚朋友,以感谢他们对妻子的养育之恩,这是古已有之、约定俗成的俗礼,又不是她自己无端捏造出来的,他怎么能说“归宁”不重要? 曼姝嫣被他气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再也忍不住,生气:“你不跟我归宁,日后叫我在娘家亲戚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你就不能迁就迁就我?虽然你贵为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毕竟是你妻子啊,你也总该给我点情面吧?” 煌焱冷笑:“我已许你太子妃位,你还有何不足?你怎么就在你娘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曼姝嫣被他说得口讷,颤声:“可是,总也要归宁啊!这才符合礼制啊!” 她心中刺痛,双手紧紧揪着衣襟,连指节都发了白。 煌焱冷笑,摇头叹息:“好吧,我陪你归宁。” 曼姝嫣失落眼中燃起希望,看他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不会反悔?”眼中已盈盈闪烁泪光。 煌焱表情好像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曼姝嫣不安的心这才稳定下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煌焱若有所思:“这可不一定,或许十天,或许半个月,或许三个月,或许半年。” 曼姝嫣脸色一白,脱口而出:“你说什么?要那么久!” 煌焱仿佛不想再将这个谈话继续下去,已经站起身,“你早早休息吧,至于何时归宁,等决定下来后,我会派人通知你。” 他说完话转身就走,右脚刚迈出门槛,又回身,盯住她美眸,“我们就只有两人,你却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不觉得有点浪费?” 曼姝嫣脸上一阵尴尬,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就见他淡淡扫一眼满桌菜,继续:“父皇母后一向不喜铺张浪费,以后你最好节制点,不要让父皇母后不高兴。” 他居然抬出帝后压她,她再也忍不住,气得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他从眼前消失,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胸脯剧烈起伏着,心中这恨意真是绵绵不绝。 可他毕竟是自己丈夫,人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又怎么能恨得起他来? 自此,曼姝嫣就再没主动找过他。 她独自一人住在婚房,成亲都已半月,说出去恐怕人都不信,她还是处子身,她丈夫一直一人睡书房,也从未主动找过她,就好像他根本没成过这门亲似的,仍过着以往那种单身汉的生活。 直到成亲后第十八日,他却突然出现,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看着坐在秋千上发呆的她。 曼姝嫣懒懒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看着眼前静静绽放的牡丹。 “你不是说要归宁得吗?”他突然道。 曼姝嫣又把目光重新移到他脸上,缓缓起身,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神色,“都已经这么久了,我已派人去跟爹爹娘亲说过了,说你不去了的。” 煌焱轻轻一笑,“我过去承诺过你会陪你归宁,就一定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眼下朝中没什么事需要我处理,就正好陪你回去一趟。” 曼姝嫣脸色一白,脑子里忽然想到什么,反而推脱起来,“还是改日再去吧!” “我们现在就走!”煌焱拒绝。 曼姝嫣莫名竟有点慌乱起来,“还没提前告知我爹和我娘,我看……要不先派个人去通报一声,也好让他二老有个准备?” 煌焱唇角一勾,“既然都已结了亲,那就是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干什么?不必通报,我们这就走!” 他居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害得她一阵手足无措,“这样冒昧前去打扰,有点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我也只是坐坐就走,也不打算吃晚饭。”煌焱道。 她终是没他力气大,被强行拖出府门,连衣服都还没来及得换,就被推上去往娘家的马车。 曼祝德和张氏正坐在相府大堂喝茶,就见丫鬟香芸跌跌撞撞跑进来,急切:“老爷夫人,太、太子爷他、他来了!” “什么?”曼祝德铜眼圆睁,转头看一眼张氏,她忙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接驾!”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拉着一名娇滴滴的女子,没等人迎接,就匆匆走进院落,紧接着快步走进大堂。 男子正是当今万岁爷的心头肉——煌焱太子,而女子正是他们的二女儿曼姝嫣。 曼祝德和张氏慌忙放下手中茶杯,赶紧趋步迎上。 “老朽参见太子殿下。”曼祝德躬身道。 “妾身张氏见过太子殿下。”张氏也还礼道。 “岳父岳母客气,快快免礼,该是我这个晚辈向两位长辈见礼才是。”煌焱笑说,恭恭敬敬作一揖。 曼姝嫣讶异他的变化,又小心翼翼看一眼爹娘,只见他俩神色也不自在,显然对他的突然到访,还没准备好。 曼祝德毕竟在朝为官多年,礼数还是不缺,笑:“太子大驾光临,弊舍蓬荜生辉,太子请上座。” 煌焱却坚持不受,笑道:“小婿今日前来拜望岳父岳母,不以君臣之礼论处,只论家常人情,如果丈人岳母还是这般客气,那小婿可是会不自在的。便是让我父皇母后闻知,我如此不尊重尊长,恐怕他二老也不会高兴。” 他说得冠冕堂皇,曼祝德和张氏互望一眼,说不上话。 这才在他推授下勉勉强强坐上主座,简直如坐针毡,太子则随便坐在了西首堂椅上,曼姝嫣挨着他坐下。 煌焱笑道:“岳父岳母,小婿本该在成亲后第三日就前来拜望二老,奈何公务缠绕,脱不开身,耽搁这么久,实是不该,还望二老恕罪。” 曼祝德和张氏互看一眼,心道:谁敢怪罪他呀? 曼祝德尴尬一笑,“太子殿下乃未来国之栋梁,忙点是应该的,那是天下百姓之福,也是未来朝廷之幸。既然结成亲家,那就是一家人,我们能有你这样的娇客,走在人前那也是风光得很。” 他不敢说太子定然会是未来一国之君,因他恐皇帝会忌讳这样的话,是他为官多年的谨慎。 煌焱轻轻一笑,没有言语。 曼祝德看一眼曼姝嫣,“呃,妃嫣呀,你既已嫁作人妇,就应尽心尽力侍奉太子,要好好收敛你那小性子,知道吗?” 曼姝嫣微怔,忙点头道:“是,女儿谨记爹爹教诲。” 煌焱听在耳中,脸上神情不变,抬眼看曼祝德,笑:“今日怎么不见二小姐?” 张氏见丈夫神色不安,忙故作镇定道,“噢,你说我家姝儿啊,她……她……” 只是这个“她”字还未落得全,门厅外就忽然响起一个娇甜的声音,“爹爹……” 紧接着一名女子如一只花蝴蝶般翩然而入,身后还跟着一名风流倜傥的潇洒男子。 第55章 何曾机巧 她已在余香小园跟高邈玩耍一阵子,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相府前院,走进大堂才发现府里来了客人,这客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太子殿下——煌焱。 她当即怔住,一下睁大眼。 她俏丽身影映入太子眼帘,紧接着就是她身后紧随而入的温文尔雅的男人。 煌焱眼眸有那么一瞬间的微眯,但随即脸上又展现出很自然的笑意。 他起身迎上,态度十分平易近人,低头觑着她微掩的小脸,微笑道:“姝嫣小姐,好久不见。” 曼妃嫣愣住,随即就听到他爹赶忙提醒,“姝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向太子见礼!” 曼妃嫣恍过神,忙屈膝行礼,心中瑟瑟发抖,“见、见过太、太子殿下。” 他两人上回见过面,还是在那样特殊的情境下,此刻又重新照个面,周身说不出的一股怪异氛围在强烈涌动。 无论她姐妹俩长得如何相似,她今日装扮如何端庄得体到与那日狼狈不同,但两人气质是无论如何都互换不了的。 她深怕对方认出她来,头低得不能更低,又觉对方好似已认出她来,不然看着自己的目光为何这样特别,可他却又称呼自己是“姝嫣小姐”是为什么?一时浑身不自在,好想遁地而走。 大堂气氛陷入诡异,只听煌焱接着道:“我怎么觉着,二小姐好像有点变矮了?明明记着那日我给你玉如意时,你还到我这里呢。” 他说着,比比她身高,只到自己半胸高,连自己肩膀都没够到。 曼祝德和张氏不安地看着她,包括曼姝嫣在内都是冷汗涔涔,只有一直站她身后的高邈,却始终是一脸微笑。 曼妃嫣忙道:“那是因为我那天穿的是高底的鞋子呀。” “这样啊。”煌焱作出一副了然表情,顺便回头看曼姝嫣,“那我怎么觉着大小姐反而长高一点了?” 曼姝嫣坐立不安,神色紧张,曼妃嫣立即道:“是因为姐姐她今日穿了高底的鞋子呀!”说着指指曼姝嫣的足面。 煌焱煞有介事回头仔细瞧一眼,曼姝嫣神色尴尬,忙用裙子锻面掩住纤足。 大户人家的小姐露出脚来,显得很没教养,但她此时此刻无比紧张,却没注意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诸人频频称赞的仪态。 “果真如此。”煌焱回头向着曼妃嫣,轻笑的目光微微抬起,移到她身后男人身上。 此人格外仪表俊朗、姿容美肖,两人身高几乎相差无几,只是煌焱比起他来显得更强壮魁梧些,而高邈却是风洒怡人,飘逸似仙。 高邈看他一眼,抱拳微微还个礼,显得很是尊重,也不说话。 煌焱笑眼看向曼妃嫣,缓声:“这位是?二小姐可否介绍!” 曼妃嫣回头看眼高邈,心上一乐,像献宝似地笑:“这就是我上次在选妃大典上跟你提起……”说到这儿已觉错谬,忙咬住舌头,一家子人又捏把冷汗,一脸慌张注视着她。 “提起的什么?”煌焱笑道。 “提……提起的……呃……”曼妃嫣支吾着。 她说不下去,难道忘了,她现在可是曼姝嫣的身份,上回选妃大典,曼姝嫣除回答帝后和皇太子的问话外,可什么多余的废话都没说过。 如果她此时说,她身后男人就是她上次说的已有婚约对象,那不是不打自招?幸亏她嘴还不算是最快的,否则真是要死得难堪! 煌焱只在心里暗暗好笑,她的掩饰水平也太差了点,真以为他这个皇太子笨到无可救药了? 就算成君诺没有提前告知他相府在捣什么鬼,难道看过她拙劣的表演,他就察觉不出一丁点破绽? 他们简直是在污辱他的智商,把他当三岁小孩子耍! 没想到,在她眼里,他居然如此不堪! 忽然,心底竟觉微微有气。 高邈见她圆不了场那捉急模样真是分外可爱,心下暗暗发笑,脸上却仍是温煦的模样,站出来帮她打圆场。 “她这人总是这样稀里糊涂,每逢见人问我是谁,便总爱跟人说‘他就是我上回跟你提起的’,因为被问得多,这话几乎也就成了她的口头语,她居然已经忘记,跟太子殿下您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哦?”煌焱眸光笑着转向他,“怎么?你经常跟在她身边出入,以致她都被人问这话问多,形成她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的口头语?” 不明所以,他心里有点不痛快,不,是非常不痛快! 高邈微笑,不否认,“不错,是这样。” 曼祝德见势态尴尬,忙笑着解释:“太子殿下您有所不知,他数日前已来向小女提过亲,老朽和他母亲已答应了这门婚事。” 张氏忙笑着附和:“是啊是啊,是这么回事。” 她现在可巴不得曼妃嫣赶紧嫁走,别再勾引她妹夫了。 煌焱闻言,看着高邈打量,“原来是岳父岳母的又一位东床快婿。”回身看着曼祝德,“选妃大典后提的亲?” 曼祝德手心捏汗,点头,“正是。” “何时迎亲?”他又问,同时再度转眼看向一直站在一旁默然微笑的高邈。 高邈立刻先于曼祝德回复:“暂时还未定日子,我想让她在相爷与夫人身边多呆上两日。我与她两情相悦,早一日晚一日过门,那都是一样的。”一边说一边转脸看曼妃嫣。 曼妃嫣也扭头俏皮地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别提多柔情蜜意、多如胶似膝,关键是他的一只手还揽住了她的纤腰。 煌焱盯着并立的两人,转身在大堂上走了两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忽然转过身来看向高邈,脸上展开一个极好看的笑容,“看来,不久的将来,咱俩还是连襟关系呢。” 高邈始终谦恭有礼,缓缓抱拳道:“承蒙太子瞧得上,能与太子攀上交情,乃在下殊荣,日后还要仰仗太子提携。” 煌焱一笑,不置一辞,轻轻一拂袖,转身走至位置前傲然而坐,不再看他两人。 见太子总算盘问结束,曼祝德和张氏心中暗松口气,但曼姝嫣却难过起来。 自她姐姐进门,她的郎君就再没多看她一眼,即使看过,也是在姐姐提醒下看一眼她不雅观的纤足而已。 姐姐到底是有怎样魔力,居然让两个男人围着她转?试问自己也绝非姿色平庸之辈,何以他们对她姐姐的态度和对她的,差距竟如此大? 却说这高邈自从曼姝嫣嫁进太子府,这十日间已安排媒人来相府纳采、问名、纳吉,曼妃嫣本人和她家人也是问名时才知他身世、三代荣衔、居里,原来也是个凄苦可怜之人。 他早年丧父丧母,自从抚养他的老婆婆去世,便一直独自一人在京城生活,还好他喜好结交朋友,人家又怜他疏财仗义、人物绝佳,便都乐得与他为友,彼此相互照应,在京城混得还算有声有色。 十日后高邈便隆重率领数十人,带着丰厚财礼正式来向相府下了大聘,这聘礼可谓侈糜排场,竟多至千缗,高达万金,也极是吓傻了曼妃嫣,她一直不知道他其实这么富有。 订下婚约,他便常带着各色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老往相府跑,从上到下贿赂打点个遍,他深知自己在朝未有半分建树,也没功名,想要与相府攀亲,只得用大量的钱财来荧惑人心。 他与曼妃嫣手拉手去后院玩儿,已然成为公开情景,丫鬟们见之也都窃窃嬉笑,纷纷私语两位小姐都觅着如意郎君,看来妃嫣小姐不久也要风光出嫁了。 张氏虽看高邈不顺眼,但毕竟是曼妃嫣主动与她女儿换了身份,也是这位高公子帮姝嫣在手上做了胎记,怎样也不好薄他面,奈何又收下高邈丰富礼物,也不好再多说,便默许他们往来。 曼祝德一向疼这宝贝女儿,只要是她喜欢之人,便绝不阻拦,再者头次正式被妃嫣引见这位高公子,他见惯朝中上下各色人等,也真觉这男人相貌、风仪都是京城一绝,何况又开有数间庞大饭庄,结交又都是京城巨贾,十分豪奢,妃嫣嫁过去还能常常回转家门探望,岂非皆大欢喜,所以他也就同意二人这样光明正大交往,只待在合适日子办喜事,倒也不急着将女儿推出膝下。 只是对于煌焱来说,他们这算盘未免打得太满! 第56章 劝人深酒杯 看样子这便是她在选妃大典对他提起的已有婚约那名开酒楼的高姓男子了,之前成君诺按他嘱咐暗中盯着曼府,报说确实发现近日有名男子来往十分勤快,本以为是他家自江南来的远亲兄弟,未放心上,谁料此人竟及时提亲占尽先机。 他按而不发,只是在想对策,若此时直接点出高邈名姓,恐再无挽回余地,想来这戏还是要继续陪他们演下去。 曼姝嫣小心瞧着冷气沉沉的他,又抬眼看爹娘,曼妃嫣却只管冲高邈甜笑,还踮脚拉拉他手,高邈目光只在大堂上观察众人,被她一拉,转脸回她一笑,她便轻笑着挪来身子凑到他身边挨着站下。 曼祝德上前道:“太子殿下,老朽已命人在隔壁间备下酒席,还请移驾那边厢吃杯酒水。” 曼姝嫣生怕留久便要穿帮,忙道:“太子来之前说只是坐坐就走,不准备坐晚宴的,爹爹你就别费事了。” 谁知她丈夫却立即笑着反驳:“今日一家人好容易遇到一起,何况本太子还是初次与这位绿衣才子相识,聚聚说说话又何妨?再者,我还没吃过岳父岳母家厨子的手艺呢,因此想厚颜留下讨杯酒吃,岳父岳母该不会不乐意吧?” 曼祝德脸上一讶,忙笑:“当然不会,当然不会。” 煌焱又转脸看对面座位上不安分蹬蹬小腿儿的曼妃嫣,她正翘着脸蛋看着站在她身旁低头守着她的高邈傻笑。 他道:“小妹呢,可愿与姐夫共饮一杯?” 曼妃嫣讶异,懵懂视线移他脸上,绝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当然愿意,能与太子您共饮,无尚殊荣,说出去也长脸。” 煌焱闻言爽然一笑,起身率先步出大堂。 诸人跟随他移驾隔壁厅,檀木桌已摆满珍馐玉馔、美味佳肴,几人先互敬几杯,这便开始闲谈。 其实对于想努力掩饰谎言的人,不说话是最好方式,最怕就是有人喋喋不休跟你讲话,还是酒后,那就实在太危险。 煌焱笑:“我早前听闻二小姐诗才了得,能诗会赋、能舞能吟,今日何不趁此月色正浓正美即兴赋诗一首,也好为咱们大家伙儿助助兴,如何?” 自见着曼妃嫣,太子这双眼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其他人看在眼中,表面只作不见,心下却是坠坠。 曼姝嫣有苦难言,尽管已得太子妃位,跟没得到又有何异?于女子而言,最痛苦怕便是心爱人的冷落。 他是她丈夫,这般对她,叫她在家人面前如何自处?想到这层,看着姐姐的目光便又多了一分怨毒。 此时见她正一脸焦惶回视太子,苦笑:“作诗……”一顿支吾,却支吾不出个所以然。 她也并非无才,只是不想与太子有任何瓜葛,在他面前显才或貌,那根本没必要,万一他再度盯上自己怎么办?她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才把他给甩脱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煌焱一笑,随手端起一杯酒,“莫非、喝了点小酒,这作诗本领就退化了?吾闻李太白斗酒诗百篇,喝酒后反而诗兴大发。” 曼妃嫣见他给自己铺个台阶,忙接下:“是,我作诗便不能饮酒,我可不敢跟诗仙太白相比,是一喝酒就作不出来。” 煌焱心下好笑,这曼妃嫣有点意思,她很单纯,也很无知,还有那么点小可爱,让他忽然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总之,这顿饭吃得惊心动魄,至少对曼相爷一家来说是这样,至于太子更多是种玩弄人的乐趣,还有面对曼妃嫣时小小的悸动。 不明所以,他总觉她就是他前世妻子,尽管阴错阳差两人没能在一起,但那也只是暂时,他相信以他的能力,绝对还有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机会,只不过还不是眼下,他要她心甘情愿跟他!想到心甘情愿,还得先解决眼下这个□□烦,目光转而落在高邈身上。 高邈很殷勤,自上餐桌就不停给曼妃嫣夹这夹那吃,态度之亲昵都叫他有点反胃,他难道是把她当作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在照顾吗? 一个大老爷们一点男人气概也没有,这样婆婆妈妈真是可笑,煌焱一边这么想,一边端起酒杯,边喝边看对面两人旁若无人的恩爱。 高邈在曼妃嫣耳边低低笑:“最近昼夜温差大,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你多吃点这个豆子,可防喉咙痛。”一边说一边就夹很多颗到她碗里。 曼妃嫣撇撇嘴,又端碗将豆子一颗颗拨回他碗里,努嘴:“都说过多少遍,我不爱吃这个。” “听话,这个对你身体好。”高邈又把豆子一颗颗夹回她碗。 曼妃嫣努嘴不悦,“我不要吃,我讨厌这个豆子嘛。”又毫不客气把这豆子一颗颗丢进他碗。 “不吃这个,你会上火喉咙痛的,你又总是忘记要多喝水。”十分坚执的高邈又不遗余力把豆子一颗颗夹进她碗。 看曼妃嫣表情,几乎快要崩溃! 诸人低头一边默默吃饭,一边见两人来回拨豆子,滑稽之极! 这两人饭没吃多少,却一直在那边玩儿饭,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可大家好容易齐乐融融聚一块儿吃个饭,倒也不好多说什么破坏气氛。 煌焱忽然笑起来,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他。 曼祝德疑惑,“不知太子因何发笑?” 煌焱很不客气道:“我只是觉着姝嫣的未婚夫婿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高邈顿住手中动作,诸人奇怪都把眼看向他,只见他笑:“依我看小妹你该多吃这个才是。”欠身将中央大盘一块肥淋淋肉鸡腿夹起,小心放她碗里,他笑起来,“你太矮,该多补补身高,你好像只有十六岁吧,还能长个儿。” 曼妃嫣诧异抬脸看他,眼中充满华彩,“你怎知我想吃这个?” 诸人又把目光自她脸上挪到太子身上,见他放下筷子,“我看你一双乌溜溜的眼尽往这鸡腿上瞧,只是碍于诸人在场,不好意思拿取罢。” 诸人心下了然,都没发现曼妃嫣早就眼巴巴盯那块鸡腿许久,只见她愉快一笑,“妹……哦,姐姐嫁给你可真是好福气,说来真可惜,眼看你都把那块玉如意递给我了,谁知中途你又看到了姐姐。” 说完她就后悔了,对面坐煌焱身边的曼姝嫣眼中已飞出数把刀,纷纷砍向她心口和四肢,她吐吐舌头,埋头继续吃饭。 “其实论小妹你相貌,跟你姐姐几乎平分秋色,难分孰优孰劣,只不过你性子太过活泼,我不太喜欢罢,也不太适合我。”煌焱笑说,又端起酒杯,眼睛却一直盯她身上。 诸人吃惊看他,要说活泼也该是曼妃嫣才是,选妃大典两人仅是一面,那种严肃场合根本没机会多说一句,他又是怎么推断出她性情活泼的? 诸人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并不知他将她拖走后发生的事,他其实是在对曼妃嫣打暗语。 只是曼姝嫣却高兴了,她比她姐姐端庄这是众所周知,太子分明在说曼妃嫣轻佻。 果然曼妃嫣脸一沉,冷哼:“原来如此,既然不喜欢,那干嘛还要夹鸡腿给我。”居然将碗里已经啃掉一口的鸡腿拎起,又远远丢进他碗,“还是你自己吃吧!” 不明所以,她一见这个太子,想起先是被他水底轻薄,之后又当着诸人面一直绑着她,还当着众宫女太监面强行将她像个麻袋般拖回罗绮观仪殿,她心里就一阵来气。 然而她这样行为到底太过无礼,汤汁淋漓的鸡腿在餐桌上横飞,直摔到煌焱面前碗里,溅得他刺金锦衣胸口一滩油渍,诸人都张大嘴。 总以为会立即惹太子雷霆震怒,曼祝德立刻喝令:“妃……姝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怎么能对太子殿下这般无礼?” 训斥完又一脸惶急看煌焱,“太子息怒,千万不要生姝嫣气,要怪就怪老朽,是老朽把她给宠坏了!”又瞪曼妃嫣朝她拼命挤眼,口吻听起来很严厉,“姝嫣!还不快向太子殿下道歉!” 经不起爹爹一迭声催促的曼妃嫣不情不愿站起,低眉顺目,“对不起,太子殿下。” 第57章 奈何夭桃色 煌焱身形凝滞不动,阴沉目光定定注视曼妃嫣委屈的小脸,诸人都分明感受到他身上正在散发缕缕寒气,纷纷吓得噤声不敢言语。 谁料他也只是沉默片时,便接过曼姝嫣递上的丝绢,低头简简单单擦去衣襟上油渍,抬脸看所有人,谈笑风生,“我活这么大,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低眉顺目,还没哪个人敢对我这般使小性子,今日还是姝嫣小妹头一次。呵,不得不说,她很直率,也很可爱,很对我口味,我很喜欢她。对自己喜欢有好感的人,我是发不起脾气来的。” 诸人均是一愕,连当事人曼妃嫣都吃惊抬头看他,她对他做了这么鲁莽的事,他居然没有怪她! 他可是堂堂皇太子,国家的储君,满眼歉疚注视他,她心中颇为不安。 或许她不明白,任他是怎样刚强男子,在未遇到喜爱的女子前,永远不知他的温柔能到何种地步。 煌焱微笑回视她,“我是你姐夫,你这个做妹妹的倒还真不客气,可见平日里你是怎么欺负你姐姐得了。” 曼姝嫣咬牙,几乎快要喊出来,曼妃嫣你不要再败坏我名声了!就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可她不能说,还得装出一幅很贤良淑德的样子来,伸手轻轻替身边丈夫整理被弄脏的锦衣,尽管他目光一直都不在自己身上。 曼妃嫣努嘴小声,“我没欺负过姐姐。”坐好在椅上,抬眼对上他视线。 他眸子里始终笑意盈盈,他居然已对她包容到这般地步,不由心底犯起嘀咕,他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好?难道因为妹妹才对自己这般爱屋及乌?只是短短半个月,他就已经爱上妹妹了吗? 前时还非她这个名叫“妃嫣”的女子不娶,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可他目光为何自始至终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不傻,不是看不出,他眼底对自己的喜爱之情。 想到这层,她凌乱了,心里叹息,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煌焱意味深长瞧她一眼,忽然起身道:“时侯不早,岳父岳母,我带妃嫣回去了。” 听他忽然道别,曼祝德和张氏忙起身,张氏眼中颇有留恋之意,“不再坐坐?” 她实在是有点喜欢这女婿,真是应了那句古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坐一起看一晚上他浓眉龙目、高鼻阔口,真真是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他虽身材魁梧,却不显粗鲁,眼神还有那么点聪明机智的感觉,不过她最不喜的,是他对自己女儿的态度,也太冷漠了些。 想到这儿,不由把目光瞅向曼妃嫣,这个死贱蹄子,都到这时候还不忘勾引太子!难道她想反悔,改变主意想抢走她妹妹的夫婿?哼,她是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煌焱摇首,笑容已带点疲倦,温言:“不瞒岳母,明日要上早朝,早朝后还要会见集贤殿大学士,还要抽空去慰问此次对奚作战中伤亡的几名军户,所以我想回去早点歇息了。” 张氏有落寞之色,感叹:“那可真是辛苦了。”唉,不能再多看这女婿一会儿,想想就失望。 曼祝德忙道:“也好,老朽这就派人送太子您回去。” 煌焱道:“不必,我带了亲兵过来,就不劳烦岳父了。” 张氏仍是留恋不舍,“这就走啊?” 煌焱回视她,笑:“我答应岳母,隔段时间就来探望您。” 张氏无奈点头,“也好。” 不过她脑子里立马又想到,他到底是来探望她这个丈母娘的,还是来探望他这个“小妹”得呀?想到这一桩,整个人马上又不好了。 相府一家老小送太子和女儿到大门外,少不得叮咛一番“夜深注意慢慢行驶,路上小心平安到府”等语,煌焱都一一领谢了。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曼妃嫣,凝视她一阵,“我下次还来,可不许再拿鸡腿丢我了哦。” 曼妃嫣扑哧一笑,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不想是这个,然而紧接着便有点出乎意料。 煌焱大步走到站在台阶上的曼妃嫣面前,居然还要比她高一头,然后当着所有人面,大掌捧住她小脸,俯身将双唇贴上她额心轻轻一压,退后身看着他笑,这一举止别提有多出位。 诸人全部张大眼,惊得下巴都快掉下,呆怔的曼妃嫣抬头,茫然地看着他对自己笑,一时竟回不过神。 如若大家不知眼前太子妃是谁,恐怕还真要以为是这个芊芊弱质、又有点鬼灵精的女子。 站一旁百无聊赖的高邈,乍一见太子这一举止,也是怔眼。 睹此一幕的曼姝嫣心上一涩,上前挽住丈夫柔声:“夜晚风寒,妾妃现在好冷,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煌焱神色一肃,点头,带着她转身走回马车前,先将她抱上去,自己也跟着跃上,看所有人一眼。 “你们都回去吧!”又看眼曼妃嫣,这才将帘子放下。 诸人目送太子马车转个弯,然后缓缓远去,隐入黑夜中。 很奇怪,太子今日出行并未用特别惹眼易辨的太子仪仗,只是降两个品次的一辆上等公卿用的豪华马车,他所说的太子亲兵,也只是在附近暗中守卫他安全,并未现身人前,不知他来相府之前这样安排用意为何。 相府门前大家一阵噤声,这顿饭吃得可真够高危,不免都暗松了口气。 高邈抬头望望天,见月亮隐入云层默默穿行,呼口冷气,忽然道:“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多谢岳父岳母款待。” 他拱拱手,转身欲去。 曼妃嫣忙拉住他衣袖,眼中颇有眷眷之意,“天都这么黑,你身边又没跟个人,你就这么去我可不放心,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吧,府中住处多得是。” 曼祝德不由蹙眉,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还是跟一个已经成年的正常男人!但高邈毕竟帮过他们相府,深夜独自出去也确实不□□全,何况此时他身份也已不同。 自从这对小儿女定亲,妃嫣的性子明显比以往活泼快乐调皮淘气娇俏了不少,连经文都懒得抄了,连花草也无心照顾了,只是成日跟高邈在余香小园“厮混”,他这个做父亲的忧心她做出有辱家风之事,可一想到过去他很少看到她这么快乐过,便又不好阻拦,叹口气,摇摇头,负手踱着方步走回去。 张氏见老头子走了,立刻向曼妃嫣露出凶恶模样,甩了衣袖,转身,“哎,老头子等等我。” 曼妃嫣并未将这些放在眼中,如水目光中眷眷柔情尽皆倾洒在高邈身上。 她站台阶上,忽然身形倾前,柔软朱唇在他额心印上浅浅一吻,之后就是令人心荡神迷的甜甜一笑。 高邈睁开眼,笑起来,伸手在她鼻头点点,轻声:“你这只小狐狸。” 曼妃嫣笑:“哼,我才不是呢!” 高邈十分愉悦,“还说不是?把我一人玩得团团转也就算了,现在还添个太子。怎么,他都已是你妹夫,你还不打算放过他?早知会到今日这步,之前就不该放弃,现在后悔了不是?” 曼妃嫣不恼反笑,笑声咯咯犹如银铃,一口贝齿莹莹如玉,“我看你是说反,明明是他一对眼一直盯我不放,不是我盯他不放。” 高邈笑:“你少释放那么点魅力,也不致害他这般情迷。说到底还不是你,只怪你太狐媚,一双眼跟狐狸似,惯会勾人。” 他此番说,可是与她相处近一年来自己的切身体会。 曼妃嫣脸上亮盈盈,迷离月光将她白皙小脸涂抹一片银光流曳,她笑,“我天生是这样一对眼睛,你有本事不看呀!明明是你们男子自己,却反怪我们女子身上。哼,我不理你啦。” 第58章 月黑风高夜 她咯咯一笑,转身佯装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好言:“好吧,算我说错话,大小姐就饶过我这回吧。” 他真装模作样给她作个大大的揖首,逗得她乐,“好了,不跟你玩,你不是说要走,那请吧!” 高邈抬头望天,“这月黑风高,看来马上要降雨,我确实得赶紧走,否则被大雨截住可就麻烦,我知道你也定不会来为我送伞。” 他觑她脸,愉快一笑,靠近她身,在她耳边道:“亲我一下。”还把脸主动凑上。 谁知“啪”轻轻一声响,脸上被很不客气打一下,随即传来她银铃般笑声,之后睁开眼就看到她翩然飘入府内院落。 他叹息一声,脸上轻轻一笑,不自禁拉拉衣襟。 这京城昼夜温差大,白天还是暖风薰得游人醉,入夜便冷风浸骨,仿佛是到了鬼门关。 他抬头看眼曼相府门前一对昏黄灯笼,灯笼上还写着“相府”两字,在地上投出一圈圈昏黄光晕。 他呼口冷气,转身走入黑暗,却没注意到一个娇小身影窜出,在相府门前望着他远去背影咯咯笑着。 与他远走相反方向,太子轻悠不响的马车,平缓安静行驶在黑暗街道。 这马车连车轮都是最好的,碾压地面发出的声音很小,夜间出行再好不过,不仅不会暴露行踪,还不扰民,偶尔一两个夜行人路过,也为之华丽侧目。 金黄车身镶满五彩宝石,车前一对宫灯风中摇曳,点燃令人心神迷醉的红晕,为两匹白马照亮两侧道路,车顶一颗硕大夜明珠,正将马车所到处照得雪亮。 纵使歹人起歹心,也不敢对这样马车下手,知其主人必不为商贾,也不作大官,乃是皇亲国戚。 对皇亲国戚下手,除要铤而走险造反之人,没人敢公然打他们主意,相反避退不迭,见之恨不得立即遁入黑暗。 车内两人静悄悄,谁都不主动开口说话,曼姝嫣抱着煌焱手臂牢牢不放,脸轻贴在他坚实臂膀上,感受他的安静与沉默。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哨声,他身形一僵,推开曼姝嫣道:“我有点事,先不陪你回去了。”也不多做解释,便要起身下车。 曼姝嫣本已失落一整日,不想都这时他还要弃她而去,说什么也不能忍,死死拉住他不肯放,“你这几日加起来也才陪我一阵,又要这样抛下我不管吗?” 眼中满泪,丈夫对她实在太狠心,她真的承受不住,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准他走。 “我有要事,你放开!”煌焱语气已有点急切,眼中满满的不耐烦。 曼姝嫣却仍坚执,“不,你今日必须得送我回去,不然我永远都不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眼中珠泪滚落眼帘。 见她说得认真,真生气,心上倒也不能完全不顾及,他好声好气,“我真有急事,日后慢慢会跟你解释,但并非眼下,你不能耽误我办正事!” 话音落,便听那边哨声再度响起,且更响亮、更急促,可她却仍是紧扯他不放。 无奈,他发狠一把将她推开,曼姝嫣身子受力,向后狠狠一撞,后脑勺重重一痛,几乎疼得昏死过去。 她低低□□一声,却见煌焱问也不问,转身掀起车帘也不喊停车,就直接跳了下去,身影迅速隐入黑暗。 她眼神一片恍惚,伸手摸到脑后只觉湿濡一片,拿到眼前一看,惊了自己一跳,手掌心一滩鲜血。 “停、停车!我、我受伤了!”她低低道。 车夫忙停,太子忽然跳车,他倒已见怪不怪,即使车子已空,他也一心只负责将车赶回太子在京城府邸就算完事,可今日不同,太子妃喊停车。 她受伤了!这下麻烦可大了,太子妃在他驾车时出了事,这可叫他如何吃罪得起? 无风的黑夜,煌焱一路追随那哨声出城,往城南山上而去,黑影中突然窜出一人,赶至他跟前跪倒在地。 煌焱站定身形,冷冷:“是何消息如此急促?” 清凉月光投在他英俊脸上,双唇紧抿一线,显示出非凡的决断力。 跪在地的男人一身黑衣,眸子里闪现犀利锋芒,嘶哑着声音道:“要紧事!接线人已出现!太子去看便知!” 煌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光芒,“你这就带我过去!” “是!”黑衣人转身飞纵上一株古树,煌焱右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也如燕子般掠起,欺上古树。 黑衣人向他点点头,身形一晃,又纵上旁边一株古树。 他紧紧跟上,速度越来越快。 离城越来越远,古树也越来越密,直到来至一片黑树林中,两人才停下。 黑衣人回头看眼煌焱,又向另边望去,煌焱追随他目光,只见古树环绕,中间一片空地,有两人站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煌焱双眼微眯,脸色阴沉下来。 只见那两人中,一人穿一身灰布单衣,另一人穿着一身华丽锦衣,让他感到疑惑的是,那锦衣男子身形隐约有点熟悉,只是月光朦胧,看不甚清。 他眉头微皱,向黑衣人比划,黑衣人聪明,当下明白他意,将脸上蒙面摘下,递给他。 一抹轻柔月光照出他精细脸型,正是成君诺。 煌焱将黑巾蒙脸,正准备投身而下,藏身那一路灌木丛好看清那锦衣男子为何人。 忽然东边灌木丛一阵轻微摇晃,他行为机警,目中余光当下有所察觉,身形顿住,又缩回树杈。 成君诺虽奇怪,但始终噤声。 煌焱眼睛紧紧盯住那边,隔一会,里面钻出一个小脑袋,也正张望空地上谈话的两人。 灌木丛离这边古树较近,煌焱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余欣然。 只见那明明是个姑娘,一头乌溜溜长发簪钗尽除,白皙小脸一双骨溜溜大眼忽闪忽闪,朱红小嘴微微张着,不是曼妃嫣是谁? 但他随即又有些奇怪,这深更半夜,她一个姑娘家到这里做什么,看样子似乎也是跟踪而来。 她一名高门淑媛,除认识一些京城贵妇小姐,还有何人值得她这般跟踪,还从城内追到城外? 紧跟着,他倒抽一口凉气,莫非这锦衣男子是? 看来是负责盯梢曼相府的成君诺终于发现异动,此时才来报知于他,不得不说此人隐藏甚深,神不知鬼不觉趁他无所发觉就把亲给提了。 想到这,那灌木丛又一阵猛烈摇动,好像曼妃嫣被什么刺到,身子不稳,一下给栽倒。 显然,这么大动静也到惊动被跟踪之人,空地上那两人有所警觉,立即停止交谈,转身看眼摇动的灌木丛,举步朝这边缓缓走来,边走边从袖中抽出明晃晃的匕首,眼中隐隐然已现杀意。 煌焱暗叫不好,立即从古树轻轻跃下,沿另条小路绕至那片灌木丛后,弓身慢慢走过去,便看见曼妃嫣的背影。 眼看杀机渐近,这傻姑娘坐地上撸起右裤管,正双手抱着右足踝,身体微微颤抖着,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但她一直极力忍耐不叫出声。 从枝桠间看过去,那两个高大身影越行越近。 两人背靠月光,虽看不清面容,但眼中杀气却甚浓,手中匕首高高举起,就要朝灌木丛中狠狠刺下。 这下要是砍下,非将曼妃嫣小脑瓜劈成两半不可,到时纵使神仙下凡,恐怕也救她不活! 煌焱心中一惊,忙轻身贴地滚过。 曼妃嫣足腕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下,痛得额上直冒汗,根本就未发觉已近身的危险,忽然看到身边一人滚来,大手往她腰上一捞。 她吃惊之余正要发叫,只是声音还未出全,嘴已被堵,接着整个身子便一倒,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漆黑一片,金星直冒。 有风从灌木丛轻轻吹过,安静得都能听到针叶落地的声音。 煌焱转眼透过浓密枝桠,看那两人朝灌木丛一顿狠劈乱砍,之后掰开灌木丛一顿翻找,见无人,两人互看一眼,脸上都有点奇怪,不死心掰开灌木又朝这边步步逼近,手中匕首高高举起,随时准备砍削。 眼看越来越近,在此千钧一发,煌焱沉着冷静,随手自地上捏起一枚石子,朝另个方向轻轻一弹。 果然,那边灌木一路猛摇,好像是个人窜了过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疾步朝那边追去,眼看即将凑近的危险,这才总算消弭于无形。 煌焱身经百战,不论在朝堂,还是秘密暗杀行动,都能灵活应对、游刃有余,乃至全身而退,这般危险对他来说不足什么,只是这怀中小人儿,却让他不由紧张。 直到现在,都能感到她身子在微微颤抖,心跳声扑通扑通响,呼吸也越来越赢弱。 他回眸凝视怀中女子,大掌一直紧紧盖她嘴上,她说不出话,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正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第59章 月黑风高夜2 他紧搂她身把她压进草丛不说,一只大掌还紧堵她嘴不让她发声,这样动作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要多令人遐想有多令人遐想。 尽管她右足疼痛致使浑身不住痉挛,还是一阵激烈挣扎奋力反抗,她已认出他,尽管他蒙着面,但这双精光四射的龙目到底太惹眼! 这个太子怎么又要轻薄她!怎么两人每回相遇都充满诡异! 煌焱始终噤声,搂她的双臂如铁打,无论她怎样挣扎都纹丝不动,他是习武之人,听力较常人敏锐,耳听细碎脚步又走近,心知那两人寻人不着,又返回来。 双眼透过浓密枝桠,隐约看到一双蜀锦玉鞋和一双灰布单鞋,正渐行渐近,低眉面色严峻地向曼妃嫣轻轻摇头,警惕的目光又瞥向那边轻微动静。 曼妃嫣浑身微微打颤,额上冷汗直冒,无力眼神向他暗示方向瞥去,发现逐渐走近的两人,当下明白他意。 他不让她动作,以免引来两人注意,惹上杀身之祸,忍着剧痛朝他点点头,眼中已湿润一片,眼角晕出点点晶莹的泪痕。 月色凄冷,湿气浸骨,怀中人脸色苍白、双唇哆嗦、眸中痛苦,勉力承诺不发出任何动静,煌焱心中丝丝微妙感情涌动,在这危险时刻,总想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脚步声渐响,两人将手中匕首狠狠刺进灌木,此等地毯式搜索尽管费时费力,但使要抓捕之人无漏网机会。 突然肩上一痛,煌焱咬牙,不发出一声闷哼,锁紧眉头将这股痛感忍下。 曼妃嫣大眼看着一滴滴血珠自他肩头溢出,滴到自己脸上,直到两人去远,他才轻哼出声。 他摘去脸上黑巾,挪下身松开她嘴,只听她压低声脱口“你受伤了”,眼中神情之焦急令他心中慰暖,便也觉得没那么痛。 他忍痛扶她靠上树干,自己到对面靠树坐下,自中衣扯下干净布条,将受伤臂膀绑好,这才呼口气,目光落到对面她身上。 曼妃嫣浑身无力,身体僵直,始终动也不动,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毫无血色的双唇渐渐变成青紫。 他暗暗吃惊,起身走去蹲下身,大掌握住她肩,轻声:“怎么了?” 此时才忽然忆起,她刚才一直低头抱身,好似受伤了,只怪适才情势太紧急未来得及询问,刚喘口气才发现她不对劲。 曼妃嫣低叹:“我、我中毒了。”见他神色紧张,怕他担心,尽量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 “怎么回事!”一阵紧张的煌焱目光开始在她身上流连,最终落在她腿上。 “右足腕。”曼妃嫣轻声,再也忍不住疼痛,眼泪流下。 煌焱小心撸起她右裤管看一眼,白皙脚踝两个血洞,沉声:“蛇咬的。” 曼妃嫣点头,看自己肿胀发青的右小腿,便要哭出,但还是忍住,哀凄:“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啊?” 煌焱单膝跪地,把前摆一撩,挽紧在腰带上,神色镇定,“趁毒素还未蔓延到上头,得赶紧把毒吸出!”抬起她小腿,看样子是准备他来吸。 曼妃嫣忙阻止:“不可,你是太子,未来一国之君,不能因我有任何闪失。我刚中毒,毒素蔓延没那么快,暂时死不了,你先带我回家,我爹会想办法出来的。” 眼看她嘴唇青紫,居然还说什么毒素蔓延没那么快,真是个傻姑娘,说话都已气若游丝,居然还在逞强。 煌焱眉头蹙紧,不悦:“我绝不许你在跟着我时出事,像以前那样!”话音落,也不多作解释,俯身将双唇贴上她受伤处,吸口毒血,吐地上。 曼妃嫣头晕脑胀,未听清他话,什么“像以前那样”,只是看他俯身为自己吸吮蛇毒,心中难过。 毒性有点猛,刚吸一口,便觉喉头干涩,火辣辣烧,但他忍住将双唇再度贴上,吸口又吐出,直吸至十七八回,也觉头晕脑胀,视线变模糊。 曼妃嫣微弱摇头,轻声:“不,不要,别再为我吸蛇毒了,你会死的!”伸手想推开他,可他太固执,坚决不肯让开,无奈又手上无力,根本推不开,只能眼睁睁看他将蛇毒一口一口吸出。 她心中难过,靠树干默默流泪,直至二三十回,吐出的血才全变鲜红。 他身子不稳险些晕倒,单手伏地醒半晌,勉强缓过劲,靠仅存意志撑着,翻衣用力自中衣扯下干净布条,将她右足腕紧紧包扎。 他蹙眉抬脸看她,“好好歇着,天亮我带你回城找御医瞧瞧,吃点药便会没事。” 曼妃嫣点头,凄惶看他,“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他头晕目眩,眼前人影越来越模糊,却隐约能感受到她的担忧之情,勉力一笑,“因为我……”以手扶额,再也说不下去,身体一重栽倒在地。 曼妃嫣叫一声,忙爬过去,拍着他胸膛叫:“太子,太子,你醒醒啊!你不要死啊!你不能死啊!太子,你醒醒!” 喊半天,他始终闭着眼,曼妃嫣泪水洒他一脸,轻拍他脸,委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你!”左右张望,冲林内大喊,“来人呐来人!有没有人啊!救命!” 月亮藏在云后穿行,漫漫长夜,只听一个姑娘,在漆黑夜色中悲痛哭泣,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边朋友生死未卜,叫她该怎么办? 她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心中委屈通通涌上喉头,化作凄苦泪水自眼中涌下,只是便算她喊破嗓子、哭断喉咙,他也是醒不过来了。 刚中毒的她身体也十分虚弱,哭半天浑身连点力气没有,靠他身缓缓睡倒,心道:“便算是死,也要死一处。” 他因她而死,她也绝不苟活! 林中布谷在清幽鸣叫,她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名男子紧紧拥着她,两人站窗前书案,手挽手一起在纸上写字,一个“智”字,然后又写下一个“勇”字。 男人自后拥着她,一边抚摸她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边笑,“芷君,等孩子生出来,叫他‘智勇’怎样?” 她觉这名字土气之极,忍不住嗤笑,回头看男子俊颜,“但倘若生的不是男孩,是女孩呐?” 男人笑:“女孩,便要取同你一样动听的名字。” 她似乎在追忆,叹道:“我本名‘寒云’,当初娘生我,天空压着沉沉一片云,本是六月天气却一阵寒凉。爹说这女儿生得奇怪,还怕我会活不长,有不要的打算。从出生起便爹不疼娘不爱,他们便给我取这么个名字‘寒云’,听着多孤单冷清。后来哲郎你为我更名‘芷君’,别提我有多欢喜。” 男人笑着将她拥更紧,“听着一股浓浓酸味,你爹不疼娘不爱,那也已过去,眼下不是有我么?我保证这辈子都会好好爱你!” 他将她身扳转,两人面对面站,她忽然看清他相貌,隆额挺鼻,浓眉龙目,这个人居然是,居然是——皇太子! 她背脊一凉,浑身一阵哆嗦,一下便从梦中惊醒。 第60章 君上裁定 罗绮观仪殿内帝后互看眼一起叹气,一个后脑勺撞出血至今昏迷不醒,一个中毒生死未卜。 听闻曼相国二女儿也出事卧榻许久,已三日过去,一个也未醒转,最近可谓多事之秋。 坐在榻沿上的皇后用手里绢帕轻轻擦拭儿子额上,忽然手被握紧,煌焱晕迷中念叨:“是我对不起你!不要走!不要走!”说至激动处还将母亲手死死捏住,头上冷汗直冒。 自他七八岁起便常听他梦中嚷嚷这番话,至于他口中“芷君”是谁,帝后完全不知,听语意那好似名成年已懂情爱的男子,对深爱女子所说,然而煌焱身边可从未出现过一名叫“芷君”的女子,何况七八岁男孩懂什么。 煌焱已成年,生得英武不凡,遇事冷静沉着,不想在这梦中竟还有这样一段痴处,这却不由令他俩感到担心,儿子未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总这么疯疯傻傻,梦中说些怪话,日后叫妃子抓去把柄对外宣扬,可怎生是好?百姓倘知未来皇上梦呓,总喊一个女人,岂不丢人到全天下去? 白璧帝国前途堪忧,百姓幸福没指望! 皇上轻捋胡须,皱眉想国家前景、百姓福祉,看眼榻上仍未醒转的儿子,又看眼坐榻边垂头洒泪的皇后,再度摇头叹息,步出东宫。 他信步走入院,见成君诺一直守在外,冷冷看眼,沉声:“跟朕来,有话问你。”当先步出宫殿。 成君诺一直低着头,垂首随皇帝走至太液池畔,斜阳将池面镀上金辉,风荷随风铺成出叠叠花浪,皇帝站湖边,连剪影都那般威武。 他一直沉默,成君诺便一直低头将脸埋阴影下,叫人觉不出表情,听闻皇上沉沉叹息,才大胆问:“不知陛下因何叹气?” 皇帝回身,一双阴沉眸子压他身上,“如实回禀,太子因何中毒?” 成君诺脸上不变色,“属下陪太子郊外狩猎,那地方是片沉积多年的深厚沼泽,散发大量动植物尸腐瘴气。” “那你怎生好端端回来?”皇上冷笑。 成君诺轻声:“过去习武,师傅教授过一种闭气之法。” “不知你师傅是何方高人,居然有这等本领?若为朕所用,还愁这天下会有不平之事么?”皇上冷笑。 成君诺何其聪明,听出皇帝言语冷嘲不信,脸压得更低,“属下师傅早在三年前便已过世,如若他泉下有知,听闻陛下您这样赞赏他,定是心下大慰。” 皇上缓声:“如若叫朕知道你欺君,你应该知道后果!” 成君诺忙跪倒,肃然:“不敢!” 皇上背过身,沉默良久,忽然道:“即日起你不必再在太子跟前伺候!”声音平稳,却有压制人的决断力。 成君诺心上掠过紧张与不安,但声音极力掩饰平静,“属下遵命,请皇上容许属下临行前与太子道别,属下想亲眼见太子醒转再去。” 皇上冷冷:“朕以为,没这必要。朕想太子身边多些经国济世之人,教他些忠厚仁孝正气,匡扶社稷气魄,而非三句有两句假话的狡诈之辈。” 成君诺心上一惊,皇上眼睛之毒,叫他生出害怕胆寒之感,他一向以不动声色著称,皇上居然三言两语便试探出他在说谎。 皇上回身冷笑:“你越是隐瞒,证明越是有鬼。太子中毒一事,朕会派人彻查,你出宫去,再也不要缠着太子!” “遵旨。”成君诺颔首。 相府余香小阁,坐榻上的曼妃嫣呆滞不语,花莺儿一勺勺喂她汤药,一边用手绢擦拭自她嘴角溢出的汤汁。 她推开送到嘴边的汤药,幽幽:“太子、太子那边……有消息了么?” “听说还是没醒过来。”花莺儿叹气。 曼妃嫣眸中浮现忧郁,“那妹妹呢,她怎样?” “她也没醒来。”花莺儿抬手又要喂她药,被挡开。 曼妃嫣垂头喃喃:“怎会这样?怎么最近一下发生这么多事?”眼睛眨啊眨,眼泪慢慢便流出来。 “发生这么严重事,小姐你能活过来,实属万幸,还有心思管别人死活。”花莺儿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曼妃嫣伤心:“太子他是因为我……” “我说你也是,好好去跟踪什么人,还跑郊外去。你长这么大,我若记不错,这该是头次独自出城吧?你连京城那一百零八座城坊哪儿是哪儿都分不清,居然还敢往城外跑!幸亏是那成姓男子将你救回,若你跟踪那两人突然不见,你能独自从城外摸回吗?你都不知人家有多担心!”花莺儿噘着小嘴儿。 曼妃嫣被她说得叹息,“你不要再埋怨我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看丫鬟又朝自个儿投来哀怨目光,便一双小手对在一起来回搓着向她哀求,“我知你担心我,别生气了!” 花莺儿憋不住,嗤一声,抬手掩嘴,“你呀仗着自己样子可爱点,便以为全天下人都得宠着你。这回若不是太子出手救你,还真不知会怎样。”此时脸上又一抹忧色,她可真怕小姐出事。 经她提醒,曼妃嫣不由想到高邈,他怎会到郊外,到那里去做什么,又为何要拿匕首杀人?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高邈,眼中凶光四溢的高邈! 夜中紫宸殿烛火通明,一名老年内侍站皇帝身旁,悄声:“便是因此,太子才中毒。”一边观察皇帝神色。 皇帝身材魁梧,坐龙椅上很增威势,胸前刺金盘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眸光冷静,正左手持起茶杯,右手揭开茶盖。 “那成君诺言辞闪烁,朕便知他托故隐瞒,但记着煌儿一心想娶曼祝德那大姑娘为妃,如今既已心愿以偿,怎的又回头去追那二姑娘?” 内侍正是孙福权,微微有点驼背,“这个……说实话,老奴也难以揣测太子的心思。”小心翼翼为皇上添茶。 皇帝冷锐的目光穿透薄薄烛雾,望向大殿外深深思索着什么,缓声:“印象中那大姑娘倒很是动人,惹人垂怜。”说着将茶杯置于龙案。 孙福权停住手中动作,扭头小心留意皇帝神色,见他眼眸微垂,一张重枣似的脸上容色沉沉,斟酌着近乎讨好地笑道:“皇上,老奴也觉着太子眼光大妙。” 皇帝看他一眼,伸手拿起奏折缓缓展开,“自煌儿成亲,便很少住东宫了。” 孙福权接话,“新婚不久想带新娘子出去玩耍,确是人之常情。东宫到底不比太子府方便,出门上马乘车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当真逍遥自在,眼下暮春已近,四月将始,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日子。” 皇帝轻轻“嗯”一声,孙福权察言观色,小声:“要不……改日宫中设宴,请太子带新人回宫玩乐玩乐?自大婚那日,这新妇还未至宫中向公爹公婆敬过茶呢。” 皇帝拿朱笔在奏折上写下两个字,“等这对苦命孩儿醒转,你来安排。” 孙福权忙笑着接下,“是。” 第61章 心事两人知 曼妃嫣身穿洁白长裙走下马车,不顾西市人来人往惊艳注目,站高邈朋来酒楼前发呆,却没勇气走进。 她想问清楚那日去荒郊他是跟何人见面,还有太子怎么也会出现在那儿,还有许多许多她不明白的。 忽然身后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她回头便见一名青衣男子自车上下来,一见她微微一笑,“你来了?”迎上握住她手,看起来深情款款。 她太美了,初见红衣胜火,尔今白衣似仙。 见他痴迷端视自己,她一阵恍惚,那夜在郊外看他眉眼尽是狞厉之色,怎的今日登时换上这样一副清雅笑容,勉强挤出个笑,应道:“来看看你。” 高邈回头交代车夫喂好马,揽她腰转至酒楼后上二楼,楼阁面朝碧湖,环境十分清幽,隐约还能闻到阵阵花香。 他拉她绕过屏风,在桌前坐下为她倒杯茶,递到她手上,笑着说:“没等很久吧,你也真傻,怎的不吩咐下人先把你让进来,在那儿干等着,路上人多眼杂,把你看多了,我可是会吃醋的。” 他总这么会甜言蜜语,三言两语便能把人心中阴霾驱散,将她来时脑中浓得化不开的愁云驱散大半。 他到底看起来不像那种坏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信,或许那日是有何误解,于是轻声:“我……以为你有事不回来,没好意思进来。” “跟我哪门子客气,反正你都快成我娘子,还分何你我?我倒还想问,你是否愿做我这小店娘子?只怕店小请不起大菩萨,说到底我哪敢跟太子比?他住皇宫,我呢也只有这么几间小小酒楼困住你。”高邈笑。 “又逗我,总这样捉弄人……”她轻声说着,心中却一阵犹豫苦涩。 “好,我给你赔不是,不要生我气。”高邈拉她手摇摇,装可怜。 曼妃嫣幽然,“你个大男人做这副可怜相给谁看,也不嫌羞。”伸手在自己白嫩脸蛋划划,比个羞的动作,心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高邈笑,“跟定亲娘子有何好怕,你该不会到外头逢人便乱传我丑吧。” 曼妃嫣低下脸容,蹙眉幽幽:“那可说不定。” “好,看我不收拾你。”高邈绷住脸,起身绕过桌,抓住她腰肢一顿乱挠,害她再也忍不住柔声告饶,“好了,求你放过,求你,我再也不敢。” 高邈这才满意,放开她乱扭的身,见她整理凌散鬓发和扯开的衣襟,情不自禁俯身抱住,“你真美,我好爱你。”他柔声。 两人耳鬓厮磨一阵,都有点情趣盎然,还好她一把推开。 高邈不愿走开,仍是缠她亲热,忽然听她低低道:“真可惜,你成亲之日,你爹与你娘不能看到。” 他顿住,身上热情迅速消退,松开她身,盯她脸沉声:“怎么突然说这个?” 见他眼里不悦,她轻声,“我只是难过,从未见过他们,你……三代往上都是京城人士么?” 这缘份当初来得突然,她至今才知他凄凉身世,这也是她那日会忽然想要跟踪他的原因,只是没料到他会到郊外跟一个奇怪的人会面。 他平日看起来虽然温文尔雅,但有时确实很令她捉摸不透。 高邈语气很平淡,“他们不是京籍。” 曼妃嫣低眉,幽幽:“那你祖上是否还有其他亲人?” 高邈漫不经心,“其他亲眷住的地方也都离京师很远,我想他们是不会来了,我也不打算请他们。” “你的意思,我连你一个亲人都见不到吗?”曼妃嫣有些吃惊。 高邈抬眼看她,脸上忽然有了兴趣,突然上前笑着搂紧她腰,“你就这么想见到他们?” “我只是好奇你家亲人风采怎样出众,家族中竟生出你这样标致男子,你能告诉我他们都住哪儿么?”曼妃嫣艰涩。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高邈意兴阑珊。 “很远是哪里?”曼妃嫣张大天真的眼。 高邈若有所思,“很远便是在天边。” 他这样模棱两可回答,让她始终摸不着头脑,“你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高邈摇头,立即:“绝没有,我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会瞒着你?”说着便往她粉颈上亲去。 曼妃嫣忙避开,讪讪:“我……我好困,想歇息会子。” “好,我抱你到榻上去。”高邈俯身便要拦腰抱起,却被她忙推开,“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随你。”他又将刚抱起离地的她放下。 曼妃嫣挣扎自他身上下来,走到榻边看他道:“我睡会子,你先出去吧。” 高邈微笑,坚执:“我照看你。” “不用。”曼妃嫣讪讪,摆摆手。 高邈觑着她害羞眉眼,“这么扭捏?我今日一定要看你睡。” 她无奈只好在他眼皮底下躲好榻上闭眼睡去,高邈坐榻边随手拿起把扇为她扇着,俯身在她耳边看她脸,低声:“这里很热吧?” 看着他明亮眼眸,她点头:“是有点。” 只听他笑笑,“这间楼阁下头是厨房。” “原来是这样。”曼妃嫣脸瓣浅浅两朵梨涡。 他细心为她打着扇,看榻上美人阖眼渐入梦乡,忍不住俯身在她额头印浅浅一吻,忽然便听屏风后有人叫声“公子”,声音压得很低。 他回头见屏风上投着一束身影,转眼看曼妃嫣已睡沉,将扇轻搁在她枕边,起身缓步走到屏风后,跟站楼梯上的人低声,“何事?” 榻上曼妃嫣睁眼,忙翻身下榻,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前侧耳倾听,只听另一人低声,“太子病了。” “生的什么病?”高邈沉声。 那人声音明显有些迟疑,“只听说是中毒。” 高邈犹疑:“中毒?” “是。”那人沉默半晌,“只说是到野外打猎,不小心跑进有瘴气的泥沼,然后中了毒。” 高邈噤声,似在斟酌什么,良久方道:“你继续派人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我来报。” 那人一阵激动:“您不打算现在动手?” 高邈声音立刻沉下,“何时动手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那人明显不服,口气已败坏,“怎么?公子不会真对这小妮子动了心吧!你难道忘了临行前老王爷的交代!” 高邈不悦:“到底怎样计划我自有主张,不必你多嘴!”感到自己口气有点不好,压低声音,和颜悦色,“我知你是为我好,我没事,我心中自有分寸。好了,你出去吧。” “可……”那人不想走。 “出去!”高邈沉声。 他声音听起来很严厉,令人不寒而栗,那人不得不臣服,闷不作声下楼。 曼妃嫣隐约听高邈叹息一声,转身走回,忙蹑步爬回榻,翻身面朝里继续装睡。 第62章 心事两人知2 高邈回到楼阁,见曼妃嫣睡得正沉,走到她身后坐下,轻轻摩挲她纤细的背,俯身在她耳骨轻轻吻了吻,“我该怎么办?”他轻叹。 曼妃嫣心中越来越奇怪,他到底是何身份,为何要派人盯着太子,难道他要对太子不利?心上猛地一紧,太子可是未来一国之君,他为何要对他不利? 难道……难道他要造反? 猛地倒抽口凉气,但努力压抑着,尽量使自己睡相看起来平稳,任他宠腻地又是抚摸她手臂,又是亲吻她脸颊。 忽然楼梯下响起声音,“公子,有人要见你,是绸缎庄梅掌柜,说你订的成亲用的红绸到了。” 曼妃嫣暗暗吃一惊,只听他应道:“知道了。”声音很轻,最后在她发中吻了吻,转身走下阁楼。 曼妃嫣睁开眼,呼口气,感觉自己装得也太辛苦些,刚想挪一挪身子,便听后头传来动静。 她心下奇怪,这窗外是碧湖,是什么发出声响,但转瞬便听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以她的判断,是朝她走来的。 什么人这么鬼鬼祟祟?一定是不怀好意的人!不会是来杀她的吧?难道是高邈?难道他已察觉她在装睡,便要先下手为强,杀她灭口? 越想越害怕,这样一直睡着不动只是等死,于是假装翻个身,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 只见一个男人被她翻身动静吓到,身形略微迟疑,见她仍是睡着,捏紧手里匕首,轻步继续向她靠近。 她惊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人她并不认识,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当她准备翻身而起,紧接着跳地冲下楼,一气呵成逃命时,却见高邈突然转出屏风,看到眼前人的举止也明显吃一惊。 想也不想,上前左手拿住男人肩膀,右手飞快夺住他手里匕首。 那男人回头怒目而视,一见是高邈,气势软了大半,低声:“公子!”似有嗔怨之意。 目光随之落在高邈手上,高邈适才情急,居然劈手夺住他匕首,此刻正有鲜血一滴滴自掌心落下。 他居然仍是紧紧握着锋刃不松开! 高邈皱眉低声:“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义愤填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好计划这么被败坏,这个女人必须死!”瞥眼看曼妃嫣目光满是愤懑。 高邈也有点生气,怒道:“她的生死由我决定,还轮不到你来动手!” 尽管已怒到极处,但声音还是尽量压至最低,不惊醒梦中人。 曼妃嫣紧紧闭眼,只觉这两人甚是奇怪,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男人为何要杀她,高邈又一个劲阻拦。 高邈好像是他上级,他们好像在执行什么任务,那任务好像还对太子不利! 她越想越觉害怕,越想越觉心惊,此刻真想立即逃离现场,可眼前情景,她不得不继续装睡下去。 背上汗越来越密,浑身开始麻痒难耐,这楼阁燥热,睡着不能动,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但她必须忍着,否则会立刻惹来杀身之祸。 高邈看一眼榻上人,睡相安静,真不想就此扰她清梦,看着被自己制住的男人沉声:“出去再说!”然后,放开他,转身下楼。 那男人脸上一片灰败,将手上匕首□□腰带,愤恨看她一眼,转身走出屏风。 曼妃嫣瞪大眼,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应速速离去,否则最后怎么死都不知道,可她该从哪里逃出去? 张望一圈,见这阁楼除那楼梯外,就只有窗通向外头,她急急下榻走至窗前,看窗外顿时惊得心惊肉跳,这阁楼外是一汪碧湖。 如此,只能投湖! 她会游泳,倒也不惧,只是这湖水淼淼,她这小小身子骨,可不保证会不会被浪花冲走,小河里游游还好,这深湖就…… 她迟疑片刻,但也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吧?或许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可在这里,她不能保证自己安全! 算了,死就死,咬紧牙关,双手撑上窗棱,一条腿翻上去,准备另一条腿也跟着翻过来。 谁知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曼妃嫣吃一惊,本来就恐高好吗! 从这窗口翻过去已属赶鸭子上架,回头乍一看到高邈,吓一跳,手上一松,整个身子便向外摔出去。 高邈呼喝一声“小心”,飞身过来一把抓住她手,曼妃嫣整个身子这才被挂住,从远处看就见一条白裙在碧湖上飘啊飘,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 曼妃嫣尖叫:“啊,我不要死啊!”刚才还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现在却像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见她连连哀叫,高邈比她还急,沉声:“别怕!把另一只手给我!” 他声音有镇定人心的力量,曼妃嫣试着把另只手给他,可只听“刺啦”一声,左手衣袖断裂,整个身子急速向下滑去。 高邈紧紧抓住她手,但衣袖面料太好太滑,还好她一急迅速把右手递上,他忙探身将她右手一把拉住,只是这样自己也向前一倾,借力不住,被她拽着一同向楼下堕去。 眼看两人一起向碧湖坠下,他情急一把抱住她身,另手探入腰间扯开外衫衣带,大力往窗上便是一甩,一切都在千钧一发! 衣带挂上窗,两人身体一同向墙壁上撞去! 高邈情急抱住她翻个身,自己后背便这样狠狠撞到墙壁上,一阵疼痛。 他手上一软,曼妃嫣身子便向下坠,还好她机灵,一把抱住他狼腰。 两人悬挂壁上,脚下是淼淼湖水,头顶窗户远在一丈上,真是前进不是,后退不是,似乎此刻已到绝境。 最要命是,两人身子一截一截往下掉,窗那边隐隐传来布条扯裂的声音,两人忍不住对视。 “你会水吗?”高邈笑。 曼妃嫣抬头看他,哭笑不得:“我……我当然会,可……”声音已抖如筛糠。 “可什么?”高邈问得严肃。 曼妃嫣声音颤抖:“我、我、我恐高!” “那就闭上眼睛,抱紧我!”高邈嘴角扯开笑。 忽然,他右手便是一松,双手抱紧她身。 两人没衣带借挂,伴随曼妃嫣“啊”一声传遍四方的尖叫,一起向湖中堕去。 远远,只听“噗通”一声,惊醒水中睁眼睡觉的鱼儿。 哇呀,吓得赶紧游开,这突然来的是何庞然大物…… 第63章 夜短更难留远梦 她想敲打她,这家伙明明不会游泳,为何跳湖前笑得那么淡定,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知不知道这样稍有差池会死人。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岸,他因喝太多水,已奄奄一息,而她也几乎虚脱,躺倒泊滩上,再也不想起来。 这鬼酒楼为何要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心中抱怨着,转脸看眼高邈,他仍在吐着湖水。没死就好,她心中想着,缓缓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一觉。 两人像两条濒死的鱼躺在泊滩上晒太阳,晒干好作“鱼干儿”,直到被晒网人戳戳醒,她才不得不拖着高邈沉重身躯,进到泊滩边葫芦架地。 她拍拍他脸,“你醒醒!不要装啦,你又没死!” 见他不回应,继续拍他脸,他英俊脸蛋都已被她大力拍出五道红指印,却仍没要收手的架势,直至她拍累为止。 他不会……不会已经死了吧?心上忽然涌起一阵内疚,他可是因为她才变这样的! 越想越难过,滴下泪,“谁让你来救我的,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好好经营你酒楼不好么,来管什么闲事!你、你别死啊!” 她一边委屈地哭,一边推他身,但高邈始终在吐水……好像是肺积水,以前在江南玩水她也差点死掉一次,像这种情况得把他肺里的水全部压出才好,于是想也不想跨上他身,将全身力量凝注双臂,用力压他胸膛。 高邈吐不少,直到被一口呛到,才幽幽醒转,缓缓睁开眼,便见浑身湿淋淋的曼妃嫣,跨坐他身上。 她、她在干嘛? 曼妃嫣只顾把他肺里水压出,浑然没注意到身下男人已经羞红的脸,直到看见他正睁眼看自己,脸上表情呆滞,她心中激动与委屈顿时化作滔滔泪水,一下扑倒他身,痛哭起来。 “我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呜呜……”一边还拍打差点死掉的人的胸膛。 高邈重咳两声,脸上憋得通红,“你……你先下来行吗?” 曼妃嫣忙翻身下来,殷切:“你感觉怎样?没事吧?” 高邈摇头,虚弱:“本来没事,但差点被你给打死,还有……还有憋死!你……你好重啊。” 曼妃嫣脸色一红,“你、你说什么啊?我很苗条的好不好?” “可对于快死的人、还有肺积水的人,就是很有重量,会呼吸不上。”高邈苦笑。 曼妃嫣满含歉意,“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压着你。嗯,那你现在怎样?” 见她大眼忽闪,满脸小委屈,高邈并未真的怪她,展颜一笑,“没事,没死就好,将养几天就好了。”试着坐起。 曼妃嫣动情抚摸他沾满湖水的脸,又伸手顺一顺他湿乎乎的胸膛,要说之前因为他要谋害太子,她对他心存芥蒂,此刻见他“死而复生”,心里激喜明明告知自己,她已真的爱上他。 高邈一臂揽紧她,紧张的心也得以舒缓。 两人相拥走回他在京城住所,这是一间清雅宅院,虽不大但很别致,可奇怪的是这里居然没一人伺候,但看他样子也不像请不起下人呀。 她带着疑惑心情扶他走进卧室,令她本已不明所以的心更加吃惊,这间卧房除一张榻一张桌,还有一个衣橱外,别无它物,好似许久都未来过人一般。 她都奇怪,他平时都是怎样生活的? 怪不得他以前一直推脱,不要她来家作客,她还当他家中豢养小妾,担心与她见面发生不愉快,所以也就不强人所难,没再要求来他家,直到他适才主动发出邀请,她才欣然同意,不想却是这般冷冷清清的光景。 她不免有些心疼,衣食起居无人照料,他是怎样生活的,再看他时目光中便已多了一份叫怜惜的东西,也许这便是女性的本能。 高邈一直坐榻上,看她眼中或忧或愁、或惊或怕的动人模样,再也忍不住,走上将她拥住,浅浅一笑,在她耳边腻声:“没吓着你吧?” 曼妃嫣忙摇头笑:“当然没,我哪就那么胆小。哦对了,你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高邈点头,见她立刻问“你家厨房在哪儿”,便随手一指,就见她急急去了,片刻又回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家厨房居然什么也没有。” 他笑着走来重新抱住她,“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开酒楼的?” “是呀,我居然忘了。”曼妃嫣笑,掖了掖濡湿的头发。 “你饿了吗?”他忽然轻笑着问。 曼妃嫣摇头,回头看他俊颜,“我不饿,你呢?” “我有点饿。”高邈觑她大眼。 曼妃嫣脸色一暗,“可你家里没吃的。” “有。”高邈笑得更开心。 曼妃嫣张大眼抬脸看他,“在哪儿,我去找。” 高邈抱紧她,俊颜轻轻枕她肩上,腻声笑:“在眼前。” “我怎的没看见?”曼妃嫣左右张望,只是话音落,整个身子已被他打横抱起,只听他笑,“你不就是一道美味的食物吗?” 两人落水,她一直没换衣裳,几缕湿发贴在白皙的脸上,紧贴在身上的衣衫衬得她身躯玲珑有致,他早就心痒难耐。 把她放倒榻上,他压上便开始亲吻她嘴唇,先是轻啄,渐渐就狂热起来,到最后都有点意乱情迷。 曼妃嫣心下害怕,忙推开他坐起身,颜色惶然,“高大哥,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他却又一把将她按倒,湿漉漉的双眼炯炯凝视她沾满莹洁珠泪的羽睫,口吻不容置疑,“可我很想。” 闻言她脸上一阵发烫,用力推开他,惊慌坐起跳到地上,退后几步,“你不能,我先走了。” 她转身要逃,腰上便是一紧,被他赶上自后捞住,贴在她耳边道:“妃嫣,反正我们马上便要成亲了的!” “不可以!”她眉目一怒,一把打开他手,回头瞪视,“反正只是几日,你都不能等么!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 “妃嫣!”他忽然有点怒气,将她身揪转过来,一下捏住她下巴,左掌自后握住她幼细的颈,双眼定定看她,“你总是拒绝我,都多少回了,我都不由怀疑是否真如你所说,你心里有我。” 见他声音明显不忿,她不悦,努起小嘴,“我说了不可以!”打开他手急速向门口逃去,只是身后似阵风般卷过,手臂被拖住强行拽入他怀。 “今日由不得你!”他脸色冷然,再度将她打横抱起,快速走到榻边重重抛上去,俯身粗鲁堵住她嘴。 这吻几乎已变成撕咬,也许是尝到腥咸血味,他愈加疯狂,突然出手抓紧她衣领,一把扯开。 曼妃嫣叫一声,推他,难过:“你做什么!你、你放开我!哦不!你放开!”双手被他控制在身体两侧,见他咫尺间抬头看自己时眼中阴晴不定,不由想起那个夜晚在城东林中他的肃杀之气,心中害怕得瑟瑟发抖。 不想一向温文尔雅的高大哥,此刻却突然化身恶魔,丝毫不顾及她流泪哭泣,几乎放肆摸遍她全身。 她张着迷蒙泪眼望窗外,多渴望有个人能突然出现救她脱离这厄运。 莫名的一个人影竟恍惚浮现眼前,要是他在,他那般魁梧有力,一定能将她救出,可……“你在想什么?”他忽然掐住她脸,垂头眼神阴鸷盯着她,额上一滴滴汗珠落在她敞露的颈上。 “高大哥,你若真心疼我,便不该这般欺侮于我,你放开好不好?”她流泪柔声哀求。 他有一瞬间的呆滞,凝视她被泪水沾湿的脸庞,整个人仿佛渐渐冷却下来,起伏的胸膛也慢慢趋于平静,要不是她适才为他压肺中积水,坐他身上,他也不会,说起来都怪她! 他放开她,冷着脸转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苍翠树木,不发一言,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看着他背影,曼妃嫣慌忙坐起拉紧衣襟,可衣襟都破裂了,勉强能够避体,忍着腰上的疼痛下地,慢慢走出房间。 高邈望着她走入院落的纤弱背影,似乎还在一边低头拭泪,头一回没有追上主动请愿送她回家,只是伸手缓缓扶上窗棱,眸光逐渐凝为两点寒星。 他父亲马上便要入京了! 事成,他带她远走江湖;事败,那他…… 他按在窗棱上的修长手指渐渐紧握成拳,双唇紧抿一线,眼中从未有过的肃穆坚定,一定得成功,否则便再无机会! 目光又落到她背影,她已走出门,他心中一片茫然,忽然想到什么,忙起身追了出去,可跑到大街上,只见左右人来人往,哪里还会有她的影子。 “妃嫣。”他唤一声,拉住一个行人,急切,“有没见到一个姑娘!” 穿梭于人群中,四周都是鼎沸的人声,可是他再也没有看到她,仿佛一下就从手中溜走一般。 他心中一阵自责,不该让她带着伤心独自离去的,他该送她的,毕竟她难得主动来找他,想着便轻轻闭上眼。 夕阳西下,将他俊逸身影涂抹得一片凄迷。 第64章 桃李不言   曼妃嫣双手紧紧揪着凌乱衣襟,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想起适才发生的事,眼泪便止不住流,过往行人都把目光投她身上,这样衣饰凌乱、发髻歪斜的美貌女子,不由叫人想入非非。      也不知是怎生走回家的,远远见一辆马车停门口,她爹和二娘下了马车,她惊慌失措躲至跟前巷子里,跑得太急小脚磕到石头上,忍痛躲至墙后,把眼瞧他俩相携入府,幸好并未发现自己。      一时心中又不免酸瑟,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娘,自己还未见上一面就早早去了,丢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即使父亲保持公正,到底不是知疼知热,有苦也得自己往心里咽。      她过门不入,回头又慢慢走上街,抬眼见所有人似乎都盯着自己指指点点,想起刚才差点就被高邈侵犯,这心里的委屈就直往外翻,匆忙拉紧衣襟,快步找到那间自己常去的成衣店。      “梅二娘,你有没衣服先借我一借,我身上没带银两?”她怯弱地问。      “妃儿,你这是怎么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拉开她手上下打量她身上,一脸惊忧,“瞧这身上怎么给弄成这样,你该不会是碰到地痞流氓了吧?”      她一边问着一边已迅速找出衣裳,推她进里屋,曼妃嫣换上走出,已是平家女子装束,将旧衣裹好给梅二娘,“谢谢你,这个帮我扔了吧,我改日带礼物过来向你道歉。”      “快别这么说,当年经营不善,没你拿出体己帮助,这店早不在这儿了,快别客气。”梅二娘的话还在后头,她已拉紧衣襟遮住颈上痕迹,快步走出永宁坊。      如此漫无目的走在长安城的街上,行人都不由朝她多看两眼,心道是哪家姑娘竟生得之样好看,她吓得慌忙走开,还以为别人看出她刚被男人侵犯。      伸手进衣袖,却摸到些碎银,转头见路边停着一辆车,便上了马车,车夫问她去哪儿,她呆想半晌,道出三个字“曲江池”。      四月芳菲天,曲江池游人甚多,她绕着池面走了大半,发觉脚有点酸便停下,坐在池边一块低石上揉揉脚,扭头欣赏池边风景。      见杨柳垂条,树下有三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正在朝水里的鸳鸯投食,一边还在愉快地聊着天。      她垂下小脸,将小下巴抵在并拢的双膝上,默默想会子心事,脑海里不由想到高邈,心中一阵酸苦,强忍下的眼泪便又沁出,眨眨眼将泪水闷回,见地上有根树枝,随手拾起便弯腰在地上写字。      写啊写,竟写出一个“邈”字,她呆呆看着这个字,叹息一声,小脚将字除去,便写着心经希望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可是又写啊写,半个“邈”字又已出现,她呆呆瞧着,手里树枝那个走之旁再也划不下去,眼泪一滴滴掉下,将尘土打湿。      她回身垂头看水面,便见泪珠一滴滴自大眼中落下,落在水面上,将她映在水中的脸孔溅出波痕。      此时目光被那一双鸳鸯吸引,见它们正在并肩游弋。      “哎,你们听说了吗?太子中毒了,现在还昏迷着呢。”那三个喂食的女孩子其中一人说道。      曼妃嫣心中一惊,脸上一黯,头低得更深。      “不知还能不能醒得过来,那日去看他进城,人山人海的,我新买的裙子都被踩脏了,不过看到太子也算值了!呵,别提多威风了,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可就可惜了。”那女孩子发出叹惋之情,一时又笑,“我还巴巴盼着他登基,壮大后宫再生一帮龙子龙孙呢。”      “死了还有别个嘛!”另个发出异议,见其他两人向她投出惊奇目光,她得意一笑,“还有六皇子啊!”      “哦……”那两个相视一笑,“对嘛,他是你梦中情人嘛,我们倒是忘了,你可是他的坚定拥护者。”      “还要提那段偶遇嘛。”其中一人噌她。      “哼,我也不怕你们笑,我当真是中意他,我便是觉得六皇子才最好!”      她果真开始说起那段可供痴情少女追忆的仅有的往事,“那日我碰巧从六皇子府经过,见他赶巧从角门骑马出来,唰地一下就过去了,别提多好看啦告诉你们!哼,穿着一身白衣,背后挎着镶银的弓箭,好像是去郊外打猎,后头一众年轻英俊的随从跟出,但都无一人敢先行超过他,别提多风光呢,路上人可都指着他说好看。”      另两个见她脸上流转一片荣光,笑说:“难怪你要常往那一带转悠,原来是盼着再来个邂逅呀!”说完便哈哈大笑,滚作一团。      曼妃嫣看一阵池面,便缓缓起身要走,却听那女孩子忽又改变了口气。      “哎,那又能怎样,像是我们这等身家的女子,却是连见一面都不知要在人家府外头盘桓多久呢,这一去东海都一年多了,也不见皇帝有想将他召回的意思。”      “你呀,不知这是圣上重用他的意思吗?你心上人得到主上垂顾,你不得高兴才是。”另一个打劝。      “重用又怎样,反正日后也是别人家的汉子!”那女孩又叹,折着手中的柳枝,扔在地上,还踩上一脚。      第三个女孩子也跟着话风转变了口气,以近乎是秘闻的音调说:“是呀,我有个亲戚的朋友,他便在那六皇子府当差,他们传出来个消息,也不知真假。”说到这儿又压低声儿。      曼妃嫣不由重新坐下,微微侧脸。      “听说是六皇子早有钟意的女子,你们道是谁?”她以八卦地口吻问那两个,果然那两个马上挑眉异口同声,“是谁!”      她嘻嘻笑,“传说还是个青梅竹马呢!”      “切,我知你说的是谁,别卖关子,这外头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你还当是什么大新闻吊众伙胃口,不就是那曼相府的大小姐么,曼妃嫣!”那喜欢六皇子的女孩子朝那女孩扔了个柳叶,努嘴。      曼妃嫣回头盯着池面中的自己,白皙的脸上血色几乎迅速褪去,按在石上的小手止不住开始发抖。      那喜欢六皇子的女孩子不悦,“那又怎样,她不都已经去当太子妃了么,难道她还想一人占两个皇子不成!别妄想了!”      “你这就是妒忌!”那两个哈哈笑,“看她生气起来好可爱哦。”      “哼!我才不是妒忌她,你问问这整个长安城的,自从她当上太子妃,有哪个女子不在背地里恨她,恨不得弄死她,说尽她的坏话又算得上什么!她不就是踩着她妹妹才上位得么?哼,连自己亲生妹妹都算计,还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还玩□□,听说当时连一向不怎么打探女人的皇上还专门上前问起她话呢!我看她就是个狐狸精,那话怎说来着,明骚易躲,暗贱难防!”      她恼怒地胸脯起伏,仿佛越说越气,骂出的话也就越来越恶毒刻薄。      “哎呀,逗你玩得啦,这还真给自己恼上了呢!行啦行啦,我们不瞎说了,你也别气了,为个不相干的人气伤自己可也不值。”那两个安慰她,一人站她一边给她胸脯顺气。      她瞪两人一眼,见她俩笑意盈盈,也不好意思再发脾气,红着脸道:“哼!不理你们啦!”扭身羞愤而去。      “哎,逗你玩得啦,别这么小气嘛。”那两个忙追上。      那女孩子又忍不住噗嗤一声银铃般笑出,三个人便欢欢喜喜挽着手打闹而去。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曼妃嫣缓缓回头,望着她们花红柳绿的衣裙绞在一起乘着晚春的最后一点暖风归去,融为一点亮丽的金色。      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此刻只觉手足冰凉,身子开始不住地微微打着颤,眼角匀出一片片泪痕。      如此临池而坐,有乞讨的老妪带着衣衫破烂的孩童路过朝她伸手,她也呆滞地摇头,竟一直坐到游人散去,西山将最后一点余晖收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